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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但那温情的神色只倏忽间一闪而过, 等姜衍再低下头时,燕纾的神情已恢复一片讶然,有些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一时间愣住了。

第36章

但那温情的神色只倏忽间一闪而过, 等姜衍再低下头时,燕纾的神情已恢复一片讶然,有些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一时间愣住了。
姜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也已收敛好了情绪, 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低低地笑了一声:“师兄被我吓到了?”

面前的人垂下眼, 微微摇了摇头。

姜衍似是对燕纾这个神情颇为喜爱。

他没忍住又轻轻笑了一声, 开口还想说什么,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

姜衍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 神情冷了几分。

他抬起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燕纾挡在身后, 慢慢转过身,望着身后蹑手蹑脚走到不远处, 试图扶着被击飞那人迅速离开的几人。

“几位——”

姜衍抬起眼,语气温和间却带着隐隐的冷然:“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那几人身子瞬间一颤,下意识先后惶恐松手。

“喂,你们——”

“砰”的一声闷响,好不容易被扶起来的人直接一个后仰,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痛的一时间脸色扭曲, 死活也站不起来了。

姜衍挑了挑眉,燕纾唇角一扬,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转过眼。

面前的人听到声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燕纾一时间有些局促,捂唇摆了摆手,示意姜衍别管他。

姜衍盯着燕纾有些发红的耳尖看了几秒,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他勾着唇慢悠悠转过头, 正对上对面的几人越发惊恐的神情。

一个胆子大点的弟子咬着牙上前一步,有些磕巴地开口:“姜,姜掌门,方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没能认出您和您……”

他下意识想说“师兄”二字,忽然又愣了一下,神情间闪过一丝茫然。

——姜衍曾出身销春尽这件事他是清楚的,但他怎么从未听过,姜衍有过什么师兄?

对面的姜衍折扇忽然在掌心间轻轻敲了敲,神情间似乎隐隐有些不耐烦。

那个弟子倏然回过神,也不敢再纠结,胡乱跳过这一称呼,继续急速开口:“……那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这一次,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和姜衍行礼,一步步就想往后挪去。

下一秒,忽然却感觉周身倏然一僵,直接被一阵强烈的灵力威压定在原地。

“多有冒犯?”

姜衍慢慢抬起眼,轻声开口:“可是你们冒犯的不是我。”

他慢慢转了转手中的扇子,面前几人霎时觉得周身一沉。

不远处好不容易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人猝不及防手臂一软,“扑通”一声后背着地,又狠狠地跌了回去。

姜衍黢黑的眼眸漠然从那人身上划过,重新落到身后几人身上:“所以你们也不应该和我道歉——”

那几个弟子瞬间明白了一切。

有几人已极有眼力地瞬间转过身,冲着燕纾连忙作揖弯腰,一个劲儿地连声道歉。

但最开始帮着自己师兄占位的那个弟子却皱了皱眉,神情似乎闪过一丝不情愿。

在他眼里,燕纾身份未明,又脸色苍白,说几句话就要忍不住低咳几句,怕不就是个靠吃软饭被姜衍包养的……

那个弟子自认自己看透了这些四大宗门的所有龌龊事,只在其他弟子忙不迭鞠躬时跟着一起敷衍地弯了弯腰,直接就想混着过去。

周围的威压逐渐消失,那几个弟子瞬间舒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去扶依旧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忙不迭地就要离开这里。

跟着混过去的那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走出去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呸”了一声。

“一个男宠一个叛出姜家,还真是绝配。”

他一边说一边隐隐瞥了一眼不远处再次转向燕纾的人,有些自得地小声开口:“还想让我跟他道歉?也就是个不知靠什么手段上位的男宠,真认为自己是四大宗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巨力袭来,他瞬间一个踉跄,膝盖一软就想要往下跪,咬牙撑住旁边的树干才终于稳住身形。

“这什么鬼——”

那个弟子咒骂一声,好险不险维持着半弓着腰的这个姿势没有直接跪下去,满脸怨毒地回过头。

下一秒,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方才——说什么?”

那个弟子立时听出是姜衍的声音,神情瞬间一僵。

姜衍上前一步,眸间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拿着折扇的手隐隐抬起。

“当年师兄一人一鞭横扫六合,十四岁独身一人护住满城生灵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投胎。”

姜衍歪了歪头,忽然讥讽地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配知道。”

“但你既知我当年与姜家断绝一切联系,便应知道我当年——究竟是如何断绝的。”

身后的燕纾神情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姜衍却没有注意,只面无表情地弯了弯眼。

那个弟子只感觉背上的压力一瞬又重了几分。

“或许这个,你想要体验一下吗?”

身后的威压重量在一点点向上累加,似乎真的大有不将他背脊压折不罢休的趋势。

那个弟子原本还想要咬牙硬撑,此时心中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姜掌门,是我错了,我刚才不该胡言乱语,是我言语有失,随口胡说,我该罚,我才是男宠,不不,我压根不配为男宠,我错了,求您饶我一命……”

但后背上的威压却还在不断增加,半分没有减弱的意思。

姜衍眸色沉沉,瞳孔没有聚焦,只抬起折扇不急不缓地一点点往下压去。

后背的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个弟子额角青筋暴起,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单膝跪到地上,身子骤然又往下沉了一寸。

下一秒,一个伴着轻微咳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姜公子?”

姜衍神情一顿,原本毫无生机的眼眸闪了闪,终于露出一点情绪。

他慢慢回过头,正看到燕纾捂着胸口,靠在不远处的药炉旁,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他抬起头,苍白着脸冲着姜衍笑了一下:“这威压压的我有些胸闷,姜公子能不能行行好,先暂时收一收。”

姜衍目光闪了闪,仿佛终于回过神,静静地盯了燕纾几秒,忽然扬了扬唇:“师兄是担心我这般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吧。”

燕纾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按着胸口的手顿了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下一秒,却听姜衍不紧不慢地接着开口:“反正他也算‘诚心’给师兄道歉了,师兄想要叫我收手,我收手便是。”

“只是刚才——师兄叫我什么?”

燕纾怔了怔。

他瞬息意识到什么,神情一时间划过一丝无奈,咬了咬牙,终于叹了一口气,小声开口:“……阿衍。”

姜衍神情蓦然温和起来,折扇微微一掀。

那个弟子周身瞬间一轻,再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双手双膝都落到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真的有一种错觉——姜衍是实实在在地想将他背脊压折。

“多谢……姜掌门,以及……掌门师兄。”

那个弟子再顾不得许多,就着这个狼狈的姿势深深低头,踉跄爬起身,再不敢多说什么,瞬息消失在演武场尽头。

周围树木枝条一片沙沙作响,似是方才被威压打落的树叶终于失了控制,纷纷扬扬落到地上。

姜衍闭了闭眼,蓦然转头,望向不远处神情半是无奈半是复杂的人。

“师兄方才叫的真好听。”

姜衍将折扇一转,一瞬收回袖口,眉开眼笑地上前,半点看不出方才的冷然。

他直接忽略面前下意识试图后退的人,笑眯眯凑上前,扬起眼皮:“师兄能不能再叫一声听听?”

燕纾后退一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离我远一点。”

姜衍配合地被推得微微仰头,也不生气,仍旧笑意盈盈地一眨不眨望向燕纾:“师兄生气了?”

“谁是你师兄——还有,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如今是一门掌门。”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落到姜衍随手抛到桌上的那块上京洲令牌上,微微抿了抿唇,眼眸间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两年前六道混战后,仙道也陷入混乱,许多门派崛起、消逝,江湖百晓生一门便对如今仙道所剩门派重新排了个序。

销春尽位列所有宗门之首,仅次于它的便是混战后崛起的上京洲一门,专擅药术。

位列第三的则是专攻追踪一术的十四城。

其余便是些还未完全兴起的小门小派,根据每一届四方大典择出其前十三名,入江湖榜。

这十三门和销春尽、上京洲及十四城三大宗,完全不可一并而语,那些门派也自知无法争锋,从未奢想共处一列。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百晓生排的并不是三大宗,而是四大宗门。

扶摇念一门凭空出现,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届四方大典,却稳居四大宗之末。

整个仙道震惊。

有十三门之人曾不服气地去百晓生那处询问,出来后却都无一沉默了下来,对此事绝口不提。

有好事之人前去询问这些人,却无一例外都未曾得到回答。

时至如今,扶摇念依旧稳居四大宗之列,却无一人知道他们门主是谁。

那排名榜每一次四方大典便会重新更新一次,底下的小宗门为了那十三个上榜的席位向来争夺不已,而稳居前几的上宗门,向来也不着痕迹地死死盯着头顶那四个位置,表面奉迎,暗中觊觎。

·

燕纾刚才本意是提醒姜衍身为一宗之主,要注意保护自身,别因为一点小事被别人落下把柄。

但姜衍看起来很明显没有听进去。

自家这个二师弟从前性子也没这么激烈,虽然有时候有些阴阳怪气,但确实格外聪慧,向来最懂“趋利避害”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燕纾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再提点一句。

他慢慢将目光从“上京洲”那三个古朴的字符上收回,刚一抬眼,便和姜衍一瞬蓦然放大的脸对个正着。

他吓了一跳,身子蓦然后仰,却未曾想自己刚才坐了好久腿脚发麻,踉跄一步重心就要向后倒去。

下一秒,他腰间忽然被人轻轻一揽。

姜衍单手撑在他腰窝处,微微往上一撑。

燕纾腰身瞬间一挺,下意识撑住姜衍的肩膀,却一瞬直接凑到姜衍身前。

他听着姜衍低声开口:“师兄这是觉得我身为掌门,应像小师弟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处事更加稳重?”

燕纾看到自己的微红的瞳色正正好落到姜衍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眸间。

下一秒,那眼底蓦然泛起一点笑意,如碎石入潭,泛起无尽涟漪。

燕纾神情一怔。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姜衍说了什么,倏然别开眼。

“跟谢镜泊有什么关系……你是一宗之主,我只是不想你被别人因为一点小事随意诟病,你怎么管理宗门当然是你自己定。”

他话音刚落,便看面前的人眼眸间蓦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燕纾愣了一下,越发莫名奇妙。

他终于忍不住收回撑着姜衍肩膀的手,身子动了动,又咬牙低声开口:“你先放开我。”

姜衍倒是听话地松了手。

“师兄说的是,我如今是一宗之主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已撑着桌子站稳,才慢慢又后退了一步,看起来格外听话懂事。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那我和小师弟便是位列同席,同属一个地位……”

下一秒,他折扇轻轻在掌心点了一下,一瞬又探到燕纾近前:“师兄不若舍了他,来我这里吧。”

燕纾神情一愣。

他一时间不明白姜衍脑子是怎么转到这个话题的,静了好几秒,才幽幽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师兄这四方大典之后,不若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像从前那般待师兄好的。”

姜衍浅笑着开口:“不,比从前更甚。”

他忽然眨了眨眼,径直拉过燕纾的手,将他手轻轻翻过来,掌心摊开。

燕纾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抽手,忽然感觉掌心微微一凉。

他下意识低下头,只见姜衍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似乎是……一个精巧的玉做的令牌。

“这是什么——”

“这是上京洲的一块特殊的令牌,由我亲自发放,持有此令牌者,便是上京洲的贵宾。”

——他今早上午离宗,便是去取这个。

姜衍握着燕纾的手,托着他的指骨让他将那令牌一点点收紧。

“三界六道,无论行走在哪个地界,只要有上京洲的人,师兄出示这个令牌,他们便会唯你是从。”

燕纾蹙了蹙眉,下意识想要拒绝:“你不用……”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姜衍低低笑了一声,“谢师弟跟我说,你原本来销春尽,便是要寻一味药,来救你的身体。但不知是你没用心寻还是身体一直有恙,至今未曾寻到。”

姜衍慢慢抬眼:“但销春尽没有,上京洲不一定也没有——师兄来上京洲,我一定能治好师兄。”

他一点点抬起头,深深地望进燕纾的眼眸:“我不在意师兄失忆、隐瞒或是骗我……”

他声音一点点压得极轻:“只要师兄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便好了。”

燕纾的神情倏然一滞。

周围蓦然静了下来,只余下落叶纷飞的“沙沙”声。

掌心间的玉牌在姜衍手指的力度下被握得极紧,硌得燕纾有些发疼。

他尝试挣脱了一下未果后,终于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好啊。”

姜衍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燕纾会这般轻易答应般,过了几秒,神情间才蓦然浮现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师兄当真——”

下一刻,他忽然感觉手中一空。

燕纾径直将他的手挣脱开来,后退一步抬眼笑了笑:“不啊,我是骗你的。”

姜衍神情一怔,脸色不可控制地瞬息一沉。

“你——”

“阿衍方才不是说,不在意我隐瞒或是欺骗吗?”

燕纾抬起头,促狭般眨了眨眼:“怎么如今才只骗了一下,阿衍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四大宗门共四个掌门,若按照姜门主这想法,怕不是每个掌门都要来我面前,争夺一番我应去哪里?”

他三句话换了两个称呼,姜衍心中无尽的火一时间无声无息地又被浇灭,张了张口,直接被气笑了。

“好,师兄开心就好。”

“我是挺开心的。”

燕纾靠在身后的药格旁,半撑着身子,眼眸浮现起一点点笑意。

“我在销春尽待的挺好的,饿不死穿得暖,还有俩傻小子能让我逗着玩。”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到不远处终于匆匆赶回来的松一身上,没忍住轻笑一声,又重新转回头。

“至于回销春尽,谢九渊说错了一点。”

“那味药……寻不寻得到都无所谓,我身体反正都已如此,我主要回来,就是为了临死前看一看谢九渊的。”

燕纾一边说一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上京洲路途遥远,我这身子骨不一定能走的过去。”

他忽然一抬手,将那小巧的玉牌又抛回姜衍手中。

“多谢阿衍好意,这个令牌太过珍贵,阿衍还是另寻他人吧。”

姜衍下意识抬手接住。

他垂下眼望着手中精雕细琢的牌子,沉默了几息,忽然又一点点笑了起来。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忽然抬手,拉过面前人的的腕骨,将那小令牌再次塞回燕纾手中。

“这个令牌我那里……还有许多,送师兄的师兄便送了,师兄自己处置,扔了或是留着都可以。”

他抬眼笑了笑,也不等燕纾再回答,径直后退一步率先松开他的手。

他也不去看燕纾到底准备如何处置那令牌,直接一转头,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笑眯眯挥了挥手。

生怕再被燕纾挑出错漏所以细细检查了一番抱了满怀药材的松一神情一愣,紧接着倏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他这个“笑面虎”二师伯怎么阴魂不散,自己不过是去取个药材就又缠上人了。

松一心中着急,抱着药材快步上前,没注意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哎——”

松一瞬间叫了一声,也来不及看自己踢到了什么,有些慌乱地迅速稳住身形,好险不险只洒了一点边缘的药材出来。

“哎我的药,什么东西,在这路中央挡道——”

松一心疼自己的药材,下意识低下头想要去捡,却一瞬对上了一个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人。

松一眼眸倏然睁大。

他“嗷”的叫了一声,瞬间被吓了一跳,手中好不容易端稳的药材再次一震,蓦然洒落出更多来。

被踢了一脚,又被苦闷的药材洒了两次的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你干什么?走路长没长眼睛——”

他话还没说完,便直接被松一没好气地打断:“你长没长眼睛,没看到我在这儿走路吗,不会换个地儿躺。”

方才被姜衍灵力两次打倒、扔在地上没人管、自己又起不了身的人额角青筋暴起。

“我要是能起来我还任你踢——”

原本准备扶人的松一动作一顿。

他眼珠转了转,倏然收回手:“哦,你自己起不来啊。”

他直接蹲在那人旁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不远处交谈的两人,小声开口:“那你和我说说,他们俩刚才干了什么呗?”

那个弟子眉心跳了跳,只以为松一又是来羞辱他。

“你大爷的——”

他咬牙:“你有本事把老子扶起来,看老子不教你做人——”

“哎,我好好问你话,你怎么还骂人呢?”

松一莫名其妙低下头,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戳了戳他额角暴跳的青筋。

“你再这么激动,小心一会儿血液逆流,口鼻溢血。”

那人立时止住了话语。

他实在是躺的背脊生疼,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只一股脑迅速开口:“方才我带人想去占那个药台,被那个穿青衣的给赶了出去——”

他没注意到松一一瞬变了的神情,只催促着仰起头:“行了,我都说完了,快把我扶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额头一阵大力传来。

“啪”的一声脆响,松一一拍他的脑门,把那弟子唯一能抬起来的脖子也直接给按了回去。

“扶你起来?”

松一低下头,冷笑一声:“你抢我药台,欺负我的病人,现在还想让我扶你?”

他难得认同了姜衍一次:“赶的好——你做梦吧。”

他一边说一边拍拍手径直起身,地上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崩溃开口:“什么病人?你们怎么都护着那个什么师兄,我就是想抢个药台,又不是想针对他——”

松一皱了皱眉。

“师兄?什么师兄,你说谁——”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目光落到燕纾的身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什么师兄?那个人就叫他师兄,我还奇怪上京洲掌门哪来的师兄,怕不是假冒的……”那个人烦躁开口。

松一听不得人说燕纾半句不好,下意识直接开口反驳:“怎么没有了,我师父之前就提过他有个大师兄——”

松一说到这里,神情间忽然闪过一丝茫然,声音戛然而止。

他确乎记得,他们宗主、姜衍还有自家师父都叫过燕纾师兄。

燕纾每天都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甚至惯会和他们撒娇耍赖,松一从前几乎从来没真的把燕纾当成如他师父那般的宗门前辈看待过,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此时才隐隐意识到不对。

他下意识的认知告诉自己,自家师父,从来都是同门师兄弟四人。

松一皱了皱眉,忽然想起,那天他翻阅的一本销春尽记载宗门早期弟子册的书籍,那上面分明也只记了他们师父同门师兄弟四人。

——从未有过有这么一位“大师兄”的存在。

松一心中一时有些混乱。

不远处的燕纾见他半天都没过来,有些奇怪地招了招手,松一倏然回过神,强行稳住心神,顺势又踢了一脚地上那人,也不去管他如何叫嚣,快步向前走去。

“参见二师伯。”松一弯下腰,抬头有些复杂地看了燕纾一眼,到底也有些别扭地低声开口:“参见……燕公子。”

姜衍倒是没什么反应,燕纾却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从药炉旁滑倒。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松一说完这句话心中就有些后悔,没好气地别过头不自然开口,“好不容易尊重你一声你还不适应了。”

燕纾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笑意:“好,多谢你。”

松一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笑眯眯没有半分察觉的人,只感觉脑海中更混乱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冲着姜衍又行了一个礼。

“二师伯怎么来这里了,我听说今年四方大典药术场二师伯也有参与,是来督工的吗?还是来看燕公子?”

他不等姜衍回话,先一步自顾自开口:“若是来看燕公子,他今日已经吃过药了,晚上的药我也已经熬好,不劳二师伯再费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师兄叮嘱我了不要和小辈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冲着松一笑着眨了眨眼,忽然却话语一转:“但若是我偏要计较呢?”

松一:?

他一时间无言,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目光忽然落到药台上姜衍方才扔的那个令牌上。

“这是——”

他往前凑了凑,看清上面那字的一瞬,眼眸蓦然睁大。

“上京洲掌门竟然已经来此?”

他倏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初入药术便是由上京洲这位仙门前辈所留下的书籍引的路,之前四方大典一直只是远远瞧着没机会看清,这次终于有资格参加,便一直想寻上京洲掌门探讨一二。

此时松一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又想起什么快速开口:“二师伯若还要巡查场地可以先去,我寻个人……不,我有点事先失陪一下,一会儿去寻二师伯——”

旁边的燕纾意识到什么,神情有些古怪地开口试图说什么,但松一却急着寻人,压根没看到燕纾打的手势。

“哦。”一旁的姜衍随意应了一声,慢慢伸出手。

“那你先把我的令牌还我吧。”

“什么令牌——”松一下意识开口,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一瞬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二师伯你——”

——他终于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躺地上那个人不经意间说的一声“上京洲掌门”。

姜衍笑了笑,也没应声,只忽然抬手。

松一手中那令牌一瞬滚烫,他瞬间握不住,“嘶”了一声蓦然松手,那令牌便倏然一颤,径直回到了姜衍手里。

“所以你是要先继续寻我,还是等我……先巡查完?”姜衍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慢悠悠开口。

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二师伯……您是上京洲掌门?”

他脑海中一时间有些混乱:“您不是和我师父师出同门,怎么会是——”

他当时只以为姜衍和那上京洲掌门名字同音,还暗暗嫌弃姜衍害他对上京洲掌门一瞬有些幻灭。

“哦,我离开销春尽自立门户了。”姜衍随意开口。

松一眼眸蓦然睁大:“为何……还有,我师父他们没有拦你——”

“拦了,所以我们打了一架。”姜衍直接避过了第一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开口。

松一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

他神情一时间有些呆滞,张了张口看起来还想问什么,忽然却听到旁边燕纾的声音传来。

“那你脱离姜家呢?”燕纾低声开口,眉心微蹙。

他从前跟着姜衍去过姜家几次,一直不喜他们家的种种,但到底也没直接劝过姜衍许多。

没想到两年过去,姜衍竟然真的……直接和姜家断绝关系了。

“也是打了一架。”

姜衍随口回道,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歪了歪头:“不过形式有些不同……姜家到底都是些凡人,怕一用力打死了。”

松一眉心跳了跳,燕纾愣了一下,一时无言。

姜衍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笑笑,忽然自然搭上燕纾的肩膀。

“师侄若是不介意,便替我巡查一圈吧,我就先送师兄回去了,天色已晚,师兄若再待在外面怕是容易受凉。”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燕纾转过身,又想到了什么,好心再次开口:“小师侄若有什么想来问我的,欢迎随时来师兄这里找我。”

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下意识想说燕纾晚间的药在他那里,下一秒又想起面前的人是上京洲掌门,到嘴的话瞬息便咽了回去。

他看着姜衍悠然的背影,感觉心中什么东西碎了。

·

“你逗他做什么,他本身就修医术药道,对你向来崇拜,你这一下……”

另一边,燕纾被姜衍半揽着走在路上,有些埋怨开口,却听姜衍只悠悠答了一句。

“我要他崇拜做什么,反正如今刚好他不敢再跟我抢师兄了,岂不更好。”

燕纾唇角微微抽了一下,干脆不再说话。

姜衍心情不错,看燕纾不说话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温声开口:“师兄放心,我一个人也定能护你周全——”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却感觉一阵疾风刮过,紧接着燕纾只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倏然腾空。

姜衍只见眼前一花,下一刻,身旁的人直接凭空般,蓦然消失。

他愣了一下,神情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