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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倒数第三天

第36章 倒数第三天
郁兰因一口气哭到爽。

哭到用完最后这一点力气, 把胸口的碎瓷片和玻璃碴全倒出去,眼泪挂在睫毛上全冻成冰。

可怜兮兮。

系统摸摸小郁总的耳朵,指腹下柔软的白皙立刻泛红。

郁兰因埋在他脖颈间不抬头。

系统笑了:“好英勇。”

郁兰因心说也不能什么都乱夸吧, 他看到系统肩膀上的伤口,很愧疚:“不好意思啊……”

他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 系统握住那只手,低头想要离得近些, 然后胸口和肩膀毫无预兆轻震,凉软湿润的柔软触感贴着那些本就无需处理的血痕。

快死的小猫轻轻舔舐它们。

舔一舔,牙又痒痒, 咬一咬。

系统苦笑, 任凭小郁总放肆磨牙, 这力道太浅了,郁兰因咬着他肩头的一小块皮肉,连牙印也没有。

系统轻声教他:“用力。”

缆车摇晃,郁兰因的头垂下来, 系统把人抱稳,往胸口摸了摸,低头渡气。

郁兰因很乖。

很乖,哺进一点温暖的气流,喉咙就轻响, 胸口就跟着微弱起伏。

系统简单整理好自己, 也仔细帮郁兰因打理妥当, 他抱着郁兰因走下缆车, 谢绝了热情的当地向导, 往人迹罕至的北峰走。

到了这里已经必须用氧气瓶,郁兰因的大半张脸罩在面罩下, 覆着层稀薄的白雾。

系统轻轻亲他的头发,帮他整理毛线帽:“以前常来吗?”

郁兰因以前常来。

还是小少爷的时候,郁兰因什么都玩过,什么地方都去过。

还有力气说话的那几天,郁兰因会不停和系统解释,那是他们家勤奋努力工作挣的钱,他们研究的芯片厉害,拿了很多国奖,他们差一点就做出世界级产品。

“我哥哥不睡觉啊。”郁兰因小声爆料,“我妈妈怀我的时候,还在实验室,我爸爸掉头发。”

妈妈总觉得,是不是哪次高危材料没保存好,哪次实验防护服漏了辐射超标,不小心弄得她的孩子身体这么不好。

所以妈妈不让郁兰因干这行。

爸爸又很担心掉头发会遗传。

所以爸爸也不让郁兰因干这行。

“错误。”郁兰因弥留着,嘟嘟囔囔地,和系统说,“我就该……干这行。”

干了这行就没时间恋爱,不闯祸,不会认识不该认识的人,不会变成渣男反派,头发掉光了大不了去做和尚。

兰因这名字就是家人求了大和尚请的,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英勇的唯物主义战士也会为了太想救的亲人慌到去求佛。

“兰因小施主。”系统很礼貌,“我能亲你吗?”

郁兰因:“……”

系统笑了,低头轻轻亲他的眼睛,亲睫毛里又淌出来的水汽,他们走在雪地上,太阳很烈,高纬度高海拔特有的烈。

光线太强了,仿佛要烧掉白雪,透过眼皮一片血红。

系统帮他遮着眼睛。

郁兰因在氧气面罩下张口,慢慢地,说了几个字。

系统低头,辨认出内容:“到哪了?我看看。”

系统向四处看了看:“北线的四分之三,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冰缝,我们是不是爬得太高了?我往山下走。”

郁兰因慢慢摇头。

系统想了想:“好。”

他明白了郁兰因的意思,就不用郁兰因再多费力气,系统找了块避风的高大石隙,抱着郁兰因坐在阴影。

这样不会太晒,不会在那种仿佛慢慢割碎眼睛的血红里被严寒同化。

系统换成手压的氧气气囊,郁兰因觉得不是很帅,但还是勉为其难同意用鼻氧管,这样还能多亲一会儿。

郁兰因不想找冰缝了。

浪费时间。

比起找冰缝,郁兰因发现自己喜欢亲嘴。

他仰在系统的手臂上,任凭系统低头吻他,哺喂一点温热的电解质水,郁兰因努力配合吞咽,或许是吞下去了,不知道。

系统轻轻擦拭郁兰因唇角溢出的水流,它们搀进一些粉红色,郁兰因的耳朵里也淌出血,那颗小痣彻底不见了。

系统问郁兰因:“疼吗?”

“……嗯?”郁兰因迷迷糊糊,轻轻笑了,“早上好。”

系统回答他:“早上好,郁兰因。”

郁兰因更高兴,又想要被好好抱着,系统就好好抱着他,一下一下抚着后颈,让郁兰因趴在自己肩上好好睡觉。

郁兰因小声说:“我梦到……火。”

“有火。”郁兰因说,“好暖和。”

系统擦拭他不停流出的血,血是暖的,也是红色的,这些特点都和火很像,但火是燃烧的,血不清理很快就会冷。

系统抱着郁兰因,不停帮他解决这些麻烦的小问题,把郁小老板打理得干干净净,而报酬仅仅是摸一摸耳朵、脸庞和喉咙。

郁兰因被摸得很舒服,微仰起下颌配合,又乖又柔软,唇角轻快上扬。

郁兰因问:“到晚上了吗?”

“到了。”系统说,“天上有星星,很多,非常漂亮。”

郁兰因遗憾:“好想看。”

系统就又改口:“不如你漂亮,和你的眼睛比起来差很多。”

郁小少爷被夸得脸红:“唉呀,唉呀……”

系统收拢手臂,以免郁兰因像融化的小猫一样淌走,他把郁兰因抱得很紧,紧到连郁兰因也能感觉得到。

郁兰因笑了:“我又不会被风刮飞。”

“难说。”系统掂了掂,“刮飞了怎么办,好难找,我翻山越岭找郁兰因,被绊倒了,发现是恶作剧,郁兰因藏在雪里伸出一只脚暗害我。”

郁兰因笑得停不住,催他:“继续讲,继续讲。”

系统想了想:“我下决心报复,把他从雪里挖出来,发现……”

郁兰因问:“发现什么?”

系统说:“发现他好漂亮。”

“他好漂亮。”系统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在笑着的,还张着胳膊,好像在等我抱,什么疼、什么难受,都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把那些疼藏到哪了,他好像就是睡着了。”

“好像就是睡着了。”

系统轻声说:“我抱他,很冰、很硬,他靠在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慢慢化了,变得很柔软,他也抱住我。”

“他的手落在我背上,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系统碰了碰郁兰因的额头。

“我听见他在哭。”系统说,“后来我发现是我,我很懊悔,我感到想毁掉什么那种愤怒,我——”

后面的故事被小郁总打断,郁兰因用尽力气仰头亲他,还是那样,很不老实,舔一舔咬一咬,拿冰冷的舌尖逗他。

“你啊。”郁兰因含含糊糊轻声说,“你啊,你啊。”

“太单纯。”

就这么被反派拐上了贼船。

以后怎么办?

郁兰因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以后……心不要这么好。”

“会被骗。”

郁兰因轻声告诫:“不要……”

系统把郁兰因按进怀抱和颈窝,郁兰因笑了笑,就不再说话,只是枕着他,咬住一小点颈侧的皮肉,尽全力,让系统能感觉到一点针扎的疼。

疼才长记性。

郁兰因的心跳慢慢弱下去,系统抚着他的胸口,规律地按着气囊,帮他维持心跳和呼吸。

郁兰因就又有了点力气,咬着他慢慢磨牙。

那个笔记本掉出来。

掉在雪地上,被风吹着,打开到某一页。

自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你看。」

「我本来以为一切糟透了,但你来了。」

「因为你来了,最后这几天,我过得很好。」

「很开心。」

「我不遗憾了」

郁小少爷从小被教得很严谨,其实是一定要在句末加标点符号的,但那时他病发,从轮椅上倒下去,铅笔画出一条凌乱的印子,细细的铅芯摔断。

所以人生就是难免有点遗憾,就是难免。

比如差一个句号。

比如郁兰因。

系统这样紧抱着郁兰因,一动不动很久,久到天真的黑了,四周死寂无人,天空寂寥,璀璨的星星像是一大片乱洒的钻石,郁小老板一定喜欢。

郁兰因抱怨过城市的夜空,他被困在那个早餐店三年,仰头阴云沉沉,四处高层又都是光污染。

看不到星星。

郁兰因兴致勃勃给系统描绘他们的伟大蓝图:“配合芯片做清洁能源动力,我们家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就是这个,把价格打下来,把安全性和稳定性提上去。”

郁兰因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全家人,他说起家里的事,滔滔不绝,眼睛晶亮:“我这是积累基础资金。”

郁兰因摸着他的大铁锅:“等我把钱赚够了,我就……”

就什么呢?

郁兰因在这里卡了壳,被迫看着他给自己吹得那个五彩绚烂的泡泡破灭,但没关系,这又不是第一次,郁小老板最会哄自己。

郁兰因放弃不切实际的泡泡,跑去找系统亲嘴,他必须把每分每秒都填满,否则他的手会想找点什么勒断他的脖子,他的身体会渴盼坠落。

……

现在终于不必这么累了。

系统轻声说:“郁兰因。”

他慢慢松开手臂,让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气囊已经捏不动,郁兰因的胸腔冻得很硬,气流无法灌注,肋骨不会再扩张。

系统摸了摸安静的脖颈,解开防寒服厚实的领子,摸瘦得根根分明的肋骨。

没有动静,冰冷,温度比系统的手更低。

多碰一会儿甚至会有细软的薄霜在指尖慢慢融化。

郁兰因咬着他颈侧的一点儿,不舍得太用力,牙关冻结在稍一松手就会脱离的程度,更像是含着。

所以郁兰因的嘴唇好像还有一点温暖和柔软。

系统轻轻亲它们,没办法再把它们分开,郁兰因的牙关被冻僵了。

郁兰因被他轻轻放在雪地上,还保持着被抱得很舒服、很懒洋洋的姿势。

只是皮肤覆上一层白霜。

微微弯着的、很快活的蓝灰色眼睛也盖着白霜。

系统亲冻冰的睫毛,呵气请它们慢慢融化,他亲吻天鹅绒一样的眼睛,薄冰在瞳孔里碎裂,变成细小的星辰。

郁兰因含笑静静望着他。

系统亲完全冰冷死寂的脖颈,亲凝定静止的喉核,仿佛它们还能在某一刻微微响动,缓过一小口气。

但这样也不对。

郁兰因太痛苦了。

郁兰因痛苦到极限,已经无路可走,郁兰因在梦里用尽办法杀死自己,又在现实里用尽办法安慰他。

「要是我死了。」笔记本上写,「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不是想要这么做,我保证我还想活一百岁。」

「万一,我死了。」

笔记本上写:「我就是回家了。」

「我那么想回家。」

「那我就是实现愿望了。」

郁兰因想方设法哄他:「大好事!该替我高兴,对吧?」

系统阅读这个笔记本,郁兰因在上面写下所有想留给他的话,也有用橡皮反复擦掉的备份计划:万一被追上并抓到。

郁小猫狡猾得很:立刻大哭。

嘿嘿。

郁兰因多聪明,知道系统其实希望他能哭出来,希望他能痛痛快快宣泄,郁兰因连这个都配合,保证自己完全被救赎。

系统把风衣提前铺在雪地上,郁兰因睁着眼睛,乖乖躺在风衣的包裹里,抿着唇角,因为这一会儿没有热源,嘴唇很快也覆上白霜。

眼睛也是。

又变成死寂的灰蓝色。

系统又去亲吻,握住郁兰因的手,细瘦的手指也被完全冻僵。

“郁兰因。”系统问,“好一点儿吗?”

风把笔记本吹得哗啦哗啦响,郁兰因写了很多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写了很多「特别好」、「我很开心」、「祝你也开心」。

郁兰因不停保证:「我实现愿望了,我很好,很舒服。」

「我回家了。」

系统亲吻着这双直到死亡依然微笑的眼睛,他向郁兰因身体里灌注了一半的数据,所以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相连,系统把人抱紧,郁兰因透过他定定仰望星空。

系统执行最后一个程序:实现郁兰因的真正愿望。

被他抱住的躯壳,空空如也的冰冷胸膛里,传来微弱的碎裂声。

碎裂声。

像瓷器在开窑前烧毁,像冰在初春融碎,细微的蛛网一样的纹路迅速蔓延。

心脏炸成血色的粉。

身体被寒冷一寸寸冻透,冻成全是空洞的疏松结构,一碰就碎。

胸腔塌陷。

风把碎片碾成齑粉。

郁兰因的愿望也仅仅是痛苦和死亡。

重复的死亡里,郁兰因短暂醒来,慢慢转动眼睛,蓝灰色的眼睛里有数据流动,他看向系统,有点歉疚,微微笑了下:「糟糕。」

系统也笑了笑:“抓住了。”

郁兰因的眼睛弯起,没有时间了,从来都没有时间,郁兰因不看星星,认真地、仔细地看着系统。

任凭疼痛杀人,身体慢慢消解。

系统轻轻摸他的头发,好哄的小老板就变得高兴,又扬起下颌,拿眼睛不停催促,示意系统还可以摸脸。

系统抚摸他冰冷的脸和脖颈,摸他的耳朵。

郁兰因笑着说:「亲我吧。」

他早清楚自己无家可回。

这是个没有鬼的世界。

人死了就是死了,一切终结,没有后悔券,除非真能倒档重来。

系统亲他,从嘴唇到眼睛,细致温存,覆盖每一寸皮肤。

郁兰因被他吻着,喉咙里慢慢动了下,闭上眼睛,满足地、满足地,很轻地遗憾着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融进握不住的风。

一些雪片随着风飘散,混进大片白雪里,看不出痕迹。

风衣落在地上,很轻,里面没有郁兰因。

里面裹着柔软的高寒植物,叶片呈现出缎子似的绚烂银灰,花序洁白如雪。

这种植物有很多别名:火绒草、薄雪草,因为它毛绒绒的,小老板在笔记本里叫它「小猫草」。

更多时候。

人们叫它雪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