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西恩的回忆(下)
二十九岁时,我成了帝国街头巷道热议一时的悲剧主人翁。
赢了战争,却输了自己。
怕没有比这更赔本的买卖。
我从高处狠狠摔落,砸进泥巴地里,被无数曾经只能仰视我的虫,讥讽嘲弄、踩踏侮辱。
我成了一名弃子,被萨洛提斯家族除名。
曾经至爱的父亲,也是第一只提议处决我的虫。
他曾说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的骄傲。
我喜欢的雄子,成功解除和我的婚约,在同一年娶了那只平民雌虫。
科尔·舒尔西作为圣子雌君,成功挤入帝国的金字塔尖,开始四处交友社交。
那是我的位置,我在比任何雌虫都近的地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我领导的特殊作战部队,被打散整编,加入大量新鲜血液,调派了新的指挥官。
他们换了新的驻扎地、新的制服、新的LOGO,就连缩写也不一样了。
我脖子上的军牌,变成了该回收的历史垃圾。
一夜之间,我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这是我虫生的第二幕的开端。
怎么样,充满你们最爱的戏剧元素,已然不无聊了吧?
从二十九岁到四十四岁,每况愈下,期间种种,暂且略去不提。
唯一一次心满意足,是阿尔托利为我落泪。
我那时离死只有一线之隔,被关在圣廷观测、用作研究。
没虫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我的虫态化已持续许久,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回退正常,显然随时都会彻底狂化。
与其死在圣廷执行者手里,不如最后再发挥点医用价值,也为后续战争做点贡献。
我同意了。
那会我热切地期盼痛苦,因为那是还活着的证明。
不管是谁都好、不管让我作什么都行,只要别再让我与那个寄生体单独待着。
我尽了最大努力,去与敌人抗争,却终是心力交瘁,只能彻底放弃我的精神域。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就算我撑了下来,我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在处处竞争的高压环境下成长,深知他们如何处理瑕疵及无用的废物,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我早就预知了我的结局。
却还想着,能苟延残喘一天是一天。
因为还没有与他道别。
上次见面,是我去圣廷过新年。
阿尔托利难得有兴致说要出门赏雪游湖,我安排好了一切,却毁于狗仔们毫无界限感的偷拍。
没忍住,揍了虫。
阿尔托利就此和我冷战,指责我是暴力狂。
我回他,看在你面上已经很克制,否则就会不是擦破点皮断条胳膊这种程度。
他不再回我讯息。
我也没法对他解释,那会他逆光坐在船上,发丝轻轻飘舞,睫毛落下光点,整只虫都彷佛融于阳光,透明美丽得让虫无法呼吸。
雪花一朵朵落下,彷佛融进军服,落进我的心尖,让那里瘙痒难耐、涌上一股强烈冲动。
快门声响起时,我正准备吻阿尔托利。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我意识不清的那段日子里,这一幕总是会从黑暗中浮出,像一个久远模糊的、却无比温暖的梦。
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不,是欠他很多对不起。
早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该更温柔地对他,更多听听他想说的话,给出他需要的支持和鼓励……
就,还是很舍不得。
很不甘心。
后面的发展,我始料未及。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折磨中,我知道自己命数将近。
而就在离那条线一指之隔时,阿尔托利,力排众议,接下了救治我的任务。
在我以为,我已被世界放弃之时,他拽住了我的手。
他很努力地救我,非常努力地救我。
如果让我评价,我会说,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专注于某件事,像是要将拥有的一切都全盘投入,只为获得那个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结果。
他每天都来。
从未迟到过一次,也从未早走过一天。
从一开始地观察、记录,到后面初步的试探性接触。
他放出的精神力足够温和无害,且有奇特的力量,让已被皇后占领统辖的精神域将其辨认为同类。
他被允许进入。
那天是个节点。
自从他的精神力开始进入我的精神域,我的虫化态也一日比一日减少。
他每每在我精神域中游荡时,我总是将脑袋趴伏在他腿上,偷偷享受他给与的每一次安抚性抚摸和拍打。
我将自己当成一只没有羞耻伦理观念的动物,让自己被本能支配,尽情跪在他脚下,嗅闻他如雪花般冰冷、幽香四溢的信息素。
许是碰到了他的痒处,阿尔托利会哈哈笑着揽起我的脖子,用哄小虫崽的软软声音唤我名字。
就算被我扑倒在地,也不生气,仍对我弯起眉眼,亲亲我的额头,摸摸我的脑袋,好像我真的是他豢养的宠物。
这段日子,是我晦暗无光虫生第二幕中,唯一被光眷恋的部分。
再后来一两个月,阿尔托利没再出现。
那会我的虫化态只剩四肢的尖刺和时不时会回收失败的翅膀。
我换了新的暂时居所,更大、更宽敞也更明亮。
虽然仍然接受二十四时监控,但总算不被虫时刻盯着,而是全交给了智脑。
我还被允许每日看一两小时的新闻和书籍。
这都是阿尔托利为我争取的。
我每次都将这个权利用得干干净净,可观看时长剩余数从来都不超过五分钟。
那一天,我依然延续了这个习惯。
我在最后的五分钟,看到了阿尔托利的婚礼消息,和一段动态视频。
他和那只化成灰我也认识的平民雌虫,一起从教堂中走出,阿尔托利将手中捧花高高扔出,笑得神采飞扬、无比灿烂。
之后半个月,我拒绝和阿尔托利见面。
他一次次地发出请求,我一次次地拒绝。
反正我现在是神智降低到幼崽时期的危险动物,有权利发点小脾气。
……说来可悲,我也只能发点小脾气了。
还无法说明个中理由。
再见面时,阿尔托利看起来很悲伤。
他手上拿着我的最新检查结果,对我说抱歉。
“我放出了大话……到头来却……”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疑有哭音。
初夏的天亮得早。
从玻璃窗外射进来的蒙蓝晨光像缥缈的雾,他站在那里,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雾气里。
我哪能再同他生气,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抱到怀里,试图舔掉他的眼泪。
可无论我舔多少次,那里总有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落下,像破碎的深海之心。
“西恩,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我不想你死。”
“你愿意嫁给我吗?嫁给我,我可以……对你,做更……深入的治疗。”
“我便能救你了。”
我立刻明白他的所指。
更深入的治疗,是指他的生-殖器的进入我的身体。
是指我们会做伴侣之间最亲密的事。
是指我彻底将自己交出,不光肉-体,就连精神,都由任他主宰控制。
这曾一度是我深深渴求的,也为此做了长达多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却只感到一种荒谬的可笑,以及来自命运的深深嘲弄。
结婚,是为了合法的身体深度结合。
身体的结合,却是为了最大公无私的理由,即让我活下来。
我倒宁愿他不提婚约,不说得这么清楚,就直接强要了我。
那我还可以留存点小小希望,骗自己,阿尔托利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他怕我受辱的小心翼翼,他给出自由抉择的尊重,只代表他对我毫无所图,只是将我当做朋友、亲人。
我以为我是竞争失败出局了。
但对比他给予舒尔茨的笑容,我根本连棋盘都没上过!!
狂暴的嫉妒,让我面目狰狞,连獠牙都阴森森地冒了出来。
阿尔托利被吓到了。
他在我怀里微微颤抖,肌肉绷得很紧,但仍然克制着自己,祈求似地看向我,小声询问:
“好吗?……西恩。”
我们的初夜是一场大型医疗手术现场。
一些知晓此事的主教带着护士们等候在隔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据说教宗也来了,但我没有看到。
阿尔托利那天穿了一件纯白苏色长袍,和他在婚礼上那件很像。
我冷冷地看着,一个念头忽然冒出:会不会就是同一件。
尔后被自己的恶意吓到。
他看起来也并不高兴。
眉宇间很沉重,面色苍白,就连扫向我的目光温度,也比往日冷上许多。
这很正常。
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因为他天性纯善,见不得他人受苦受难;
但他也很少委屈自己,因为教宗阁下和虫帝陛下将他捧在手心,他只要说不,便没虫可以说是。
他走进来,关上门。
所有照明灯光在一瞬间自动关闭,只留墙下的应急小灯,像蜡烛一样将整个卧室圈起。
我按照新下载的雌侍守则,服侍了我的雄主。
守则一:全程跪地,没有允许不得站起。
守则二:跪姿迎接雄主到来,奉上惩戒长鞭。
守则三:只能回答问题,回答须简短,最标准的答案为“是”“否”。
守则四:不得直呼雄主姓名,不得直视雄主面容,除非雄主主动,不能碰触雄主。
守则五:承欢标准姿势为后ru犬式。没有允许,不得改换。
守则六:用嘴先服侍唤起,吞J一次后,方可继续第二次。
守则七:用胸服侍第二次,再次吞J后,方可调转身体,请求雄主垂怜。
守则八:没有允许,不得在生Z腔内保留JY,须当面排出排净。
一条一条,我按序操作,没有一丝遗漏。
阿尔托利兴致不高,全程基本没怎么主动,因此很快就结束了。
我继续恶意地揣测,想他昨夜如何与他的雌君耳鬓厮磨,才会对我如此无动于衷。
越想越是生气,竟有些克制不住压制场,房间的精神力监测器一瞬全都闪出警告音。
“西恩、西恩!没事了!没事了!!已经都结束了——”
他急急跑来抱我,习惯性地就想揉我头发进行安抚,我歪头避过,一口咬上的肩膀,狠狠地,血都渗了出来。
阿尔托利嘶叫一声。
这时他腕上终端响起,是教宗打来的紧急通信:“阿尔托利,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西恩情绪波动值过大,我现在先安抚。您不用这么紧张,我可以的。”
他语调了含了一丝笑意,听起来十分轻松。
但我在他怀里,知道他全身肌肉绷得有多么紧、还有额上泌出的细细汗珠和眼里的惊慌。
这次治疗,一定很难。
我松开了犬齿,为自己感到羞愧。正在此时,阿尔托利略微侧了脸,吻了吻我的额头。
别以为这样就够!
我露出獠牙发出不满的恐吓声,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摁住后脑勺,然后一条舌头就钻了进来。
阿尔托利的舌头非常灵活,吻技非常好,他很懂如何挑起雌虫的情欲。
亲吻间,他的手勾上我的肩,钻进刚给我披上的长袍里,抚摸我的背。
随后继续向下。
那一夜,我如愿以偿将我的初吻、初夜献给了我喜欢的雄虫。
我沉浸在被他点起的大火之中,僵硬、颤抖、笨拙的一塌糊涂,丢尽了我的脸。
中间稍作休息。
之后阿尔托利坚定、温柔、平静地继续。在我第五次攀上顶峰时,我的精神域在他的引导下,为他打开。
之后的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甜美愉悦变成了痛苦。我又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普兰巴图的女王。
她临死前的凄厉尖叫,还有她分裂而出的精神体,被称为皇女的生物,在我精神域中幽幽说道。
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
随后是强烈的怨、恨、憎、恶、愤怒、痛苦、绝望、恐惧。
它们在我精神海中汇成一道道惊天骇浪,不断翻滚、怒吼,永不平息。
精神域中的小岛及其他生物,早已不复存在,只有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疯狂卷动着大漩涡,势要吞噬一切。
我发出哀嚎!
不受控制的精神力在整间屋子里抽打淩虐。又因全部家具都特制加固过的原因,只有灯具摆设品全碎了。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四肢都被合金锁链固定在床上,精神力抑制器则卡着我的脖颈,更有一根又细又长、冷冰冰的尖锐刺针,从天花板上落下,闪着红光,正对着我的眉心。
本能感觉到危及生存的危险!
我奋力挣扎、将要进行虫态化时,阿尔托利一一亲吻我的脖颈、下巴,用手抚摸我的肩膀胸口。冰冰凉凉,彷佛水流将我包裹。那些狂躁痛苦瞬间平息,彷佛从未存在。
他开始为我治疗。
用了很久很久。
久到半途我意识清醒,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汗水糊住他的眼睫、嘴唇泛着白,紫色瞳孔里泪光婆娑。
我们被一圈明亮的光包围着,光是冰蓝色的,有无数小光点在周围飞来飞去,看上去祥和平静,我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它们垂死前的哀鸣。
阿尔托利的精神力已然就要见底。我开始疯狂挣扎,试图让他停下来。
【安静。】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唇说道,我瞬间变作一具尸体。
只能瞪大双眼。
说完这句后,一抹光亮忽然在阿尔托利眼中亮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妙主意,几乎毫不犹豫,嘴里念起深奥难懂的上古语。
光圈变成了绿色。他原本就要枯竭的精神力忽然充沛起来,它们齐齐涌入我的脑海。
我瞬间就晕了过去。
那天,阿尔托利,强行将他的圣言之力逆转为圣愈之力,救回了我。
代价就是,他原本堪称顶尖的一项精神力天赋几近残废。
没虫评价这桩交易是否值得。
圣廷之中,甚至没有一虫谈起。
后来,星网经常有很多虫称阿尔托利为废物。
大家全都像失忆了一般,忘了他也曾是帝国名噪一时的天才。
我再也没有不满。
只有与日俱增的罪恶感和惶恐感。
甚至一度被其压垮,成为日夜酒不离手、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这段时间,暂且略去不提。
之后数十年,圣廷势微,普兰巴图余孽再度来袭,叛乱分子则趁机发起了一连串的局部战争,很多星域都沦陷了。
帝国内忧外患。
此时贵族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小打小闹,从他们的金银织造的奢华安睡窝中清醒,试图进行变革,但已经来不及了。
艾尔瑞亚以全新的宗教理念,取代了圣廷在民众中的地位。
他们称自己为救世主。
圣廷那边,贝卓死了。教宗病了。就连一直争权夺利的理乍得都死在了前线。
身边的虫一只一只死去。
萨洛提斯公爵、林德元帅、教宗、陛下……
之后,圣廷和帝国覆灭,新政府创建。
我和阿尔托利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我们关系日渐亲密,成为了彼此没有血缘的家人。
这十几年,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尔托利从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少年雄子,被生活世事磨去了尖牙利齿,变得圆滑妥协、温和被动。
有时我在想,这还是我爱上的那只雄子吗?
太多不动声色的隐忍、太多疲惫不堪的眼神、太多故作的温柔和善,就像将他装进了一个同名同姓的精美皮囊,乍看还是他,再看,又觉得哪哪都不像。
可又清楚地知道,他是一步一步,如何变成了今天这样。
从十六年前起。
从我大意让出了他身边那个位置起。
从他用圣言之力救了我开始。
从命运对他张开獠牙、而他毫无准备时。
每每夜半惊醒,总是在黑暗中痛恨自己,设想无数个如果。
其中最重要一条,便是要教他有防人之心,教他信任脆弱且不可得,教他如何辨别野心和贪婪,教他明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地位,又负有什么样的责任。
又觉不忍。
想必当年的虫帝陛下和教宗阁下,和我此刻是同样的感受。
如此柔美漂亮的玫瑰,如果拿去透明的玻璃罩,在狂风暴雨中还能存活吗?
怕不是早就枯萎败谢,沦为一地齑粉。
其实他比我们想得要坚韧许多。
曾经一言不合就会暴怒的少年,学会了推杯换盏间谈笑风声,与狡猾如狐的官员斡旋谈判。
我的许多旧部便是被他这样一只只,拉出泥泞沼泽,逐渐在新政府有了立足之地。
他还为我找了一处极好的去处。
战前革命军中最让我头疼的难缠敌手、却也是相惺相惜的对手所指挥的军团。
我被编入他的麾下,得到了远比职务更多的统辖权和尊重。
我可以尽情地在前线厮杀,发泄我的愤怒和暴虐,而不用被当做工具争权夺利、最后顶着一身脏水,连个埋尸地都无。
他可能不知道,但事实上,我极为依赖他。
很多帝国的旧臣和议员,也开始依赖他。
我们这些停留在过去不肯向前的虫,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一个同盟,在新政府各党派的血雨腥风斗争中,等待着那个合适的机会。
与此同时,我在全星际查找虫族曾居住过的母星。
越久远越好,越古老越好。
还有各个星球上的大大小小的圣廷遗址。
阿尔托利曾有过一枚上古之戒,名叫海勒斯。
戒指的材料和镶嵌的宝石,都是来自这些曾有虫居住,但现已被遗弃的母星。
克墨斯是里面唯一延续至今,还有虫居住、且繁荣至今的星球。
在我最颓废的那段日子里,我曾把圣廷典籍当睡前故事读,用来催眠。
那东西阿尔托利的公寓里有一堆。
里面有不少传说故事,而很多故事,都提到了“异宝”。
这些宝物或从天而降,或来自宇宙主宰馈赠,或被上古雄子赠送给自己的心爱的雌虫。
每一个异宝,都有特殊的功效。
有的可打开类似星际跃迁信道一样的门,有的则能在大海中燃起熊熊火焰,还有的,甚至可以复苏一切枯竭、终极之物。
我要找的,便是这颗复苏之石。
阿尔托利已是强弩之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支玫瑰花枯萎凋亡。
在我分身乏术之时,科尔·舒尔西开始打阿尔托利精神核的主意。
这只已然被权力吞噬成怪物的雌虫,并不满足于现有的位置。
他沉溺于新政府内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一度将阿尔托利当做无害的宠物,放在玻璃房里供虫观赏。
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只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当他在权力场上受挫、遇到障碍时,他又想起了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的价值,他很清楚。
他已谋划出了万全之策,只待雄子亲自踏入陷阱,便可榨干他的最后一滴血。
他的阴谋,明眼虫都看得出。
聪明如阿尔托利,又怎么看不见?
精神拖垮了他的身体。
而虚弱的身体反过来又压垮了他的精神。
他随时都会倒下。
失去了那么多之后,阿尔托利彷佛落水之人,紧紧抓着一块浮木,不敢松开也不敢挣扎,只是静静漂流。
我分毫都不敢动。
怕我的任何举动,都会让他松开手指,沉入水中,再也不见。
我只能加快我的秘密搜索。
终于,我找到了可以救治阿尔托利的复苏之石。
我不眠不休,连续跃迁数十次,才返回中央星。
最后一次跃迁前,我向他发去讯息,约他一起吃晚餐。
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等了一个晚上。
他没有出现。
淩晨,我赶赴阿尔托利所在的医院。
却得知了一个晴天噩耗!
——阿尔托利避过护工,自己去楼下散步,结果从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当场死亡!
!!!
怎么可能!!!
我冲进阿尔托利的病房,短短半天,那里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彷佛样板间,说没有问题,鬼才相信!
我要求看阿尔托利的尸体,院方说已被军方接管运走。
——科尔·舒尔西!
我睚眦欲裂,怒哄着冲出病房。
这个时候,莱伊不知从哪出现,抓住我的手臂,让我冷静。
他说阿尔托利已经签了精神力融合手术同意书。
在他死亡那刻,同意书已经生效。
还说我来晚了,现在尸体已经被送到科尔所在地,估摸着已经打开脑子,开始融合手术。
他天真无邪的脸上挂着彷佛恶魔一样的微笑,每一处咧开的弧度都是大获全胜的快乐,以及势要让我痛苦、饱受折磨的阴狠恶毒。
我一抓贯穿了他的胸腔。
那颗心脏被我连着他断掉的头颅,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捏碎,扔进了垃圾处理器。
我大开杀戒。
将那层所有虫不分年龄性别,全都杀了。
阿尔托利既然已经不在,他们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事后三天,我被全星域通缉。
科尔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舒舒服服吃着夜宵时,我正趴在他的窗外,查找狩猎的时机。
在我几欲疯狂之时,复苏之石融进了我的精神域。
我应该是进阶了,因为杀起虫来,如此简单,彷佛切瓜砍菜。
A级、S级,在我眼中,都不过是活动的肉块。
新政府组织起了极其严密的搜查,也没能找到我一丝痕迹。
夜深虫静之时,我站在了舒尔希床前。
月光映过来,地上的影子尖长、可怖,有无数尖刺利齿、还有发臭干掉的血块内脏。
“萨洛提斯。”
舒尔希慢慢睁眼、坐起,毫不惊慌,好似一切游刃有余、仍在掌控,是他最近几年的标准姿态。
“我就知道你会来,也一直在等你。”
“怎么,再次迟了一步的感觉如何?”
“懊悔吗?憎恨吗?想杀了我吗?!”
他平静地笑着:“但不管你做什么,阿尔托利都不会回来了。”
“这一辈子,你将一手好牌打烂,输得彻底!”
“我没见过比你还蠢的虫。”
“你就个活生生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没关系,你还有重来的机会。”
“只要你跪下求我。过往一切,我可既往不咎。”
“我会让你当上军团长,恢复你原有的军衔。什么来着,哦,少将。少将阁下。”
“然后雄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只雌虫向前一俯,喷出一口浓血,身体重重栽倒。
像杀莱伊一样,我依然一爪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刚刚晋升SS,以为我只是穷途末路的B级军雌,我便只能让他羞辱,却拿他毫无办法。
让他多活一秒,我都无法容忍。
这时,凄厉的警报声音响起。
我撕碎那只雌虫,让他的残肢碎片像枕头飞出来的羽毛,飞溅的到处都是。
我沐浴在鲜血之中,感觉自己正在死亡,又像是在重生。
我从墙上摘下那把属于阿尔托利的长刀,将它别进腰间。
我血洗了那间疗养院,在地下五十层的冰库中,找到了阿尔托利的尸体。
许是他的美貌太过惊艳,打开他头颅的医生将其又小心缝合,一切复原。
他躺在冰蓝色的坚冰和丝丝雾气中,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之后十年,我以半虫化的模样,行走于各个星球。
我召集了旧部,联合了在斗争中失败的几股势力,还有被奴役的外星战败军奴,组成了反抗军雇佣军团。
我们不问出身,不讲过往,任何无处可去的,都可在我这里寻得归处。
我们是一群已死之虫,残留在世,不是为了赎罪,就是为了复仇。
军团所过之处,漫天硝烟、全是尸体。
又过了三年。
新政府的独裁者被虫暗杀。
是我干的。
剩余几波势力互相撕咬,最后的胜利者开展了长达十年的恐怖统治,在全星域搜索追捕“嫌疑犯”和其他“叛乱者”。
再之后二十年,出现了一个王朝、三个共和国、两个帝国。
都与我无关。
终于有一天,我感到很累。
我回到自己的巢xue,躺倒阿尔托利身边,身下的冰十分温暖,让我感到安宁与舒适。
我用那把长刀,一点一点插入自己的心脏,然后将亲吻阿尔托利的额头、鼻尖、嘴唇。
我试图回想起他上一次碰我是什么感觉。
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慢慢闭上眼,意识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
……
直到有虫叫我。
“西恩?西恩?”
我呆呆回神,以为自己又做了个梦。
且是一个久违的美梦。
少年时期的阿尔托利坐在我的腿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在一间奢华、舒适、安逸的卧室,纱帘低垂、月光轻洒,屋内有浓郁的乌木与玫瑰花香轻轻缭绕,只开着一盏落地台灯,将我和少年交错的身影投上挂有精美油画的墙壁。
“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银发雄子咬着唇,眼神四处飘荡,脸颊绯红,说话间,一根深色细长尾鈎啪啦甩到我的身上,被我下意识地一把握住。
“它最近不知抽什么风,根本收不回去。”
阿尔托利将脸凑到我面前,喃喃自语,“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没有——”
我托起他的下颌,将他的话吞进嘴巴里。
一吻完毕,阿尔托利几近呆滞。嘴唇被吻的红肿,胸膛剧烈起伏。
我用手心将他的尾鈎包裹起来,吻了吻他眉心,然后向下滑去,跪在了阿尔托利的面前。
“我有个办法,要试试吗?”
不等他回答,我已扯开他的长袍衣带,将脸朝下贴了过去。
这次,我不会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