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灵大酒店, 天台。
有一个工作人员在不停打着信号灯，受到指引的直升机缓缓降落，卷起巨大的气流和声浪。
不远处, 埃德加和小小罗站在阴暗处。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
“我走可以，但你是教练，有自己的职责。”小小罗勉强笑了笑，“我可以应付, 放心。”
在天台的强光照射下,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胜利的喜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父亲, 迪尼斯, 因为常年酗酒，导致肝功能损害, 正在柏林接受紧急治疗。
埃德加低头看着他, 忽然握住他的臂膀。
“我当然相信你足够坚强, 可以应付一切困难。但是我已经许下承诺，会永远陪着你，不要忘了这一点，好吗？”
小小罗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颈间，那里藏了一枚戒指。
“好。”
“你可以在柏林多呆几天, 我批准了。”
“好。”
小小罗低声应了一句，转身走出黑暗。
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上下唇翕动。
“埃迪……你可以亲一亲我吗？”
埃德加一怔, 用力把他拉了过来，滚烫的嘴唇立刻紧紧贴在一起……
不多时, 小小罗轻轻推开他。
“这就够了，我想它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直升机。
埃德加目送他离开，独自坐电梯回到餐厅。
庆功宴不会因为一人的缺席而取消，但是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所有球员都发现了不寻常，远没有以往的跳脱，一看到他，便团团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埃德加看着一张张担忧的脸，露出了微笑，语气温和。
“克里斯的确遇到了一点困难，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么关心队友，也理解你们的着急，但是在他主动倾诉之前，不去打扰就是最好的支持，知道吗？”
……
翌日凌晨，柏林，夏里特医院。
窗外的天还有些黑，病房里落针可闻。
忙了一夜的家人们已经回去休息，只剩小小罗一人，蜷缩在角落的沙发椅。
他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醒了过来，第一时间看向病床，竟然发现上面的迪尼斯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他连忙起身，“爸爸……”
迪尼斯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没说话。
渐渐地，眼神有了焦点，似乎才认出他，“你怎么在这里？”
小小罗一愣。
“我来看你啊，爸爸。”
“你不是在意大利打比赛吗？”
“那是昨天的事了，已经过了一夜。”
“那你们赢了吗？”
“赢了，3比0。”
“你呢？你进球了吗？”
小小罗笑了，握住他的手，“进了，定位球！”
“不错，不错……”迪尼斯呢喃着闭上眼睛。
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以为他陷入睡眠，小小罗轻轻松开手，他却像被惊醒，又忽然睁开眼。
“不要松懈！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小罗连忙应，“知道了，爸爸。”
迪尼斯喘了口气，眼珠迟缓地转动，打量起四周。
“这是？在哪？”
“是医院，你在家里晕倒了，还记得吗？”
“是了……又晕了……这不是里斯本医院？”
“我们在柏林，你放心，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最好的医生，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把我送到德国来了……柏林……”迪尼斯嘟囔了两句，又看向他，“离卡尔斯鲁厄很近吗？”
小小罗迟疑了一下。
“还可以。”
迪尼斯立刻皱眉。
现在是比赛的第二天，也就是4月7日……
想清楚之后，他神色一凛，“你后天不是有比赛吗？”
“没有，我轮换。”
“是轮换，还是请假？”迪尼斯紧紧盯着他。
“轮换，埃迪定下的。”
“什么时候定的？”
小小罗叹了一口气，“不是临时的安排，在和尤文比赛之前就定下了。”
“那也不能落下训练。”
“没落下，今天本来就放假，我可以陪你。”
“这里有医生和护士。”
小小罗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爸爸，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感觉很好。”
小小罗沉默了。
“你早点回基地。”
“好……”
“什么时候？”
小小罗又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今晚，行吗？”
迪尼斯仔细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露出心疼的神色。
沉默过后，平静地开口道：“还是明天吧……中午再出发。”
“好。”
两人一时无话。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爸爸？”
“很好。”
“哦。”
小小罗挠挠脸。
想了想，又开口，“那，我去找医生过来，给你做个检查。”
“护士会定时过来。”
“哦。”
小小罗又找不到话了。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袖口，出了神。
过了一会，忽然一拍脑袋，“我去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你醒了！”
迪尼斯看着他火烧火燎地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闭上眼睛。
……
很快，家人们都闻讯赶回医院，挤满了病房。
到了下午，医生给迪尼斯做完详细的检查，认为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小小罗终于撑不住，回去酒店补眠。
就这样一直睡到半夜，醒了。
他恢复了精神，再也睡不着，想给埃德加打电话，又因为时间太晚而内心挣扎，便握着手机在黑夜中发呆。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同时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举起一看，正是来自埃德加的信息——
“你醒了吗？”
他沉浸在心有灵犀的欢喜中，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古怪，飞快打字：“你怎么还没睡？”
打完，把手机放在胸口，双手枕着后脑勺，独自一人笑了。
埃德加的回复很快，“开门。”
小小罗呆了呆。
下一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开灯，套鞋，打开房门，把人拉进来，再关门，一气呵成。
然后送上一个大大的熊抱，“你怎么来了？！”
埃德加笑着把他整个人抱住，就这么慢慢向内室走。
“来探望生病的岳父，需要理由吗？”
小小罗的眼睛刚好在他臂弯里露出来，盛满了笑意。
“这么说，你见过爸爸了？什么时候到医院的？”
“下午，多洛雷斯说刚好和你错过。”
“下午……”小小罗喃喃，接着不可思议地仰起头，“难道你一直陪着爸爸？”
埃德加低头看着他，笑了，“这是什么表情？”
小小罗讪讪，脑袋又枕回肩膀。
“我只是有些意外，因为他，话很少……”
埃德加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其实我也没在医院待多久，他需要休息。”
“那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本来没打算过来，可是已经要上飞机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埃德加在他头顶亲了一下，“要是你知道我没见你一面就走了，岂不是要生气？所以我又从机场回来了。”
“不会，我不会生气。”小小罗低声反驳了一句，“你又没把话说完，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
“按照你的说法，下午在医院待了一会，然后从机场到这里，不应该花这么长时间……”
“好吧，福尔摩斯。我从机场回来后，想着等你睡醒了会给我打电话，所以没急着过来，在其他地方消磨了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埃德加偏过头，在他耳边低声戏谑，“谁知道是我想太多。你醒来也不给我电话，害我白等这么久，要不是实在忍不住发了个信息，岂不是等到天亮？”
“不是这样！”小小罗急切地仰起头，“我刚醒！还没想清楚该不该打电话，就看到你的消息了！”
埃德加稍微拉开距离，看了他好一会，眼神温柔。
“没有该不该。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小罗傻笑，“我知道，只是……我也和你一样，不忍心把你叫醒。”
“真乖……”埃德加又笑着把他抱住，顿了一下，问道，“那你现在还困吗？”
小小罗立刻回答：“我可以陪你一起睡。”
“好。”埃德加不再废话，脱下大衣，随手扔在沙发上。
随后拉着他躺下，阖上双目，“晚安，克里斯。”
“晚安，埃迪……”
小小罗毫无困意，翻了个身，目光在眼前的侧脸上流连。
默默地看了好一会，才关上灯，摸索着靠过去，紧紧贴着埃德加。
埃德加的一只手抱住了他的头。
小小罗不知道他睡了没有，低声说道：“那个吻只支撑了一点时间，我昨晚就后悔了。”
黑暗中，没有回应。
他也不在乎，继续和自己说话。
“……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爸爸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声音，我不喜欢那种安静。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哪怕什么也不说。”
搭在后脑勺的那只手忽然动了动，把他的脑袋往前按，接着唇上就传来温柔缱绻的触碰。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
小小罗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没想到还是在熟悉的气息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过，醒得非常早。
埃德加还在沉睡，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留下一张小纸条：“我下午就回斯鲁厄。”
他偷偷离开，又去而复返，在埃德加额头上落下一吻，把沙发上的大衣抱进怀里，重新走了出去。
酒店外，铁青色的天空混合着奶油般的白雾。
他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怕冷似地裹紧了黑色大衣，消失在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