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背水一战
殷无极以虎符接手萧珩麾下大军, 打开一重天外城城门时,位于八重天中心区域的将军府,几乎被夷为平地。
萧珩虽然受伤, 但作为魔宫第二人, 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风雨楼与部分亲卫护佑着他,就算叛军多上百倍,光凭人海战术,也不可能杀的了他。萧珩若想突围,就首先要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这些魔修虽不如他,但蚁多咬死象,他想要速胜也很困难。
但参与这场围杀的, 远不止普通魔兵, 还有大量精通多种手段的精英魔修,显然是下了决心要以车轮战榨干他的魔气, 把他生生耗死在这里。
天地飞白, 八重天骤冷,雪凤凰的白绫飞越天际, 冰雾腾起, 漫天冲着萧珩而去的魔气攻击也迟缓片刻。
一个停顿就足够了。
方才, 被漫天的魔气轰成废墟的将军府里,罡风乍起, 好似有猛兽自幽暗中复苏, 在最前线持着火铳的魔兵倒退两步,近乎实质的杀意刺的他们皮肤生疼。
“凤楼主,承情。”
轰然一声巨响,战袍残损的萧珩执着枪, 拖曳着血,从烟尘之中步出。他的伤势比他们预想中轻得多,披散的长发被鲜血浸透,再抬眼时,是狼的狠戾。
再一瞬,将军枪尖横扫,呈现扇形合围态势的魔兵还未等拉动火铳,顿时倒飞出去,挣扎两下,没了声息。
再望去,尸首堆满了将军府前凹凸不平的大地,萧珩的亲卫盔甲染血,不少已经倒伏在地,与敌人同归于尽。在掩护中,风雨楼也折损了数名侍女,是很早之前凤流霜安在将军府的钉子,萧珩知晓是谁的人,也算面熟,此时也是一叹。
“啊,藏在武库中的火器被翻出来了,这架势,可不简单啊。”
萧珩的视线扫过,道,“这东西被管制多年了,就是因为威力不可控,陛下好不容易建成了皇城,可不想天天修房子……”
平日封存不用,但魔兵的训练是有这一项的。能够集中到一点,依次覆盖,全面封锁的火力,才是萧珩现在无法突围的原因。
“稍稍有些不愉快了啊。”
在和平年代蹉跎许久的狼王,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他银甲朱袍,银枪红缨,琥珀色的瞳孔透出暴烈的煞气,又赫然向前踏了一步。压迫感铺天盖地。
他啐了一口血,才觉眩晕好了些,但是面前还是数不尽的,黑压压的魔兵。“凤楼主,陛下……最终下了什么命令?”
“不惜代价,保护你突围。”
凤流霜立在将军府门口残缺的石狮子上,一手白绫,一手软剑,衣裙上染着猩红,教她半面雪,半面血。
她平视前方,声音依旧清如雪,不见任何动摇:“陛下说,信他。”
“行,信他。”萧珩长出一口气,他心里的不安定稳了一点,手中枪杆一转,又戏谑,“凤楼主肯替陛下走着一趟,护我这一程……”
“陛下给出的条件,是我无法拒绝的。”凤流霜知道他在刺探自己的目的,道,“不破不立,将军,合力闯过这一道关吧。”
说罢,二人身上魔气猛然提高,躲开各种致命的术法,向着火力薄弱处发难。
“不能放走萧珩!”
萧珩的单兵能力虽然强横,但上头有殷无极这个尊位压着,他并非魔宫最强,也没人试图探明他的极限在哪里。
他更加无可替代的能力,在于他的领兵才能。
当萧珩为将时,带的兵越多,他就会越强!若让他回到了以他为首的魔兵之中,他将会获得更强势的战力,并且彻底发挥出魔兵的潜能,想要在千军万马中杀他,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所以,想要杀萧珩,唯一可以尝试的,就是将他与他的兵完全隔开。在此京畿重地,殷无极不可能放心萧珩掌控全北渊的兵权。中央禁军的统领是赫连景,九重天,没有他的兵。
萧珩天性多疑谨慎。君王遇刺,他孤身入京,当然埋了后手。北渊多山,地势复杂,他动用了早些年的堪称幽灵行军的兵法,事先调动了一个大营的魔兵,后来又觉得形势不对,补调了另一个营。倘若事变,他随时准备脱离九重天,返回他的老地盘天枢城。所以,今夜不能把他放出九重天,一旦离京,以他的狡猾,就再也没法把他骗进来了。
但萧珩的一切后手,全被他们家君王看在眼里。在那次将军府的夜探里,往日防备君王的他,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做了一个极其不理智的决定——他把虎符交了出去。
这意味着,他把保命符交给了能够主宰他生死的君王,并且同意配合他的计划,当他明面上的靶子,甚至把性命交到殷无极手上,等他来救……
把性命交托给先前还在猜疑他的君王,这绝对是个昏招。
“操,真是离谱的决定,老子是疯了吗?……他这种承诺我也信,这回要是死了,算老子活该,是蠢死的。”
回想起夤夜的熹微光芒间,君王淡如幽昙的微笑,萧珩抓了把头发,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谁。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的命可就系在君王一念之间了,只得祈祷对方调兵快些,不然他就得来收尸了。
萧珩又暴起,连人带铠将阵型打散,数人直接被拦腰斩断,罡风将八重天附近摧毁为齑粉。
*
“我们去哪里?”被赫连景抓在战车上招摇过市的陆机,腰间抵着见血封喉的短刃,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索性也不装三贞九烈了,尝试打开话题。
他不但中了藏在烛里的药,藏在衣袖间的手还扣着带有特殊禁制的镣铐,挣不开,显然是专门针对他打制的。这种全套的豪华待遇,说明对方早就想抓他了。
“去杀人。”赫连景的声音在幽夜中回荡,伴随车轮碾过的声音。
他平时沉默寡言,此时却抬着头,眼里烧着暗焰,杀意凛冽:“杀一个……会影响陛下决策,给陛下、给北渊造成无穷祸患的人。”
陆机看了一眼前方,前面是战火遍地的八重天外。
赫连景的目标是将军府!青衣丞相的心中重重一沉。
“谋反的第一目标,难道不是制住陛下?”陆机需要更多的信息,在他身侧,更容易套话,于是他不经意地问道。“你却在九重天,避开了陛下,反而抓走了我……这是为什么?”
陆机知道,自己可以减少调兵的难度。但是没有他,赫连景手握兵权,大可以来横的,想想他又没那么重要。
赫连景却看了他一眼,声音沉沉,道:“……谁说我想谋反?”
陆机看了一眼看不到边的魔兵,与今夜地动天摇的架势,也被他搞无语了:“这不是谋反?”
“只是兵谏。”赫连景巧妙地修饰了言语,“清君侧之后,一切都不会变,陛下仍是陛下,臣依然是臣。”
赫连景淡淡道,“萧珩谋反,欲刺杀陛下,被格杀于九重天。届时四方大营魔兵哗变,将才皆不如我,陛下没有选择,只能用我。”
陆机心里捋了一遍魔宫人事,悲哀地意识到,修为达到渡劫,资历、能力与威望能够成为魔兵统帅的,只有他们两人。赫连景说的不假。
若是死了一个,无论剩下的是谁,殷无极都不能动!
他无法同时失去两名将领。不然,魔兵失去统帅的时间会长的不可思议,魔兵一崩盘,北渊就危险了。
“和平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要破坏这样的局面,要对旧日同僚……”陆机真的难过了。
虽说和赫连景关系远,私交也淡淡。但再怎么疏远,他们也是共事了几百年,谁能想到一朝惊变,就是你死我活呢。
“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合适的。”赫连景低头,声音幽幽传来。他身边的魔兵已经去开城门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就在前方,他会亲手结束掉一切可能的威胁。
“陆相觉得,现在的北渊洲一切都很好吗?是啊,和平,稳步上升,看着平静如一潭死水,实际上满是病灶。在达到顶峰之前,若是什么都不变,从此将北渊的秩序固定死了……”
“以后再想要求变,需要付出的鲜血,将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必须要血流成河,那这动第一刀的,不能是陛下。”
陆机忽然脊背冰凉,意识到了赫连景到底在说什么。
他触及到了赫连景性格最底层烧着的火,在电光火石间理解了这种狂信,急切地看向这个男人,想要说些什么。
赫连景却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虽然没有禁止他说话。但陆机被冰雪淋透,瞳孔微震,他读懂了这威胁。
他跟着殷无极自矿场发迹,几起几落,骨子里总是沉稳冷静的,好似从无自己的思想,一直将对陛下的狂信展现出来。
殊不料,越是藏得深的人,心思就越难以捉摸。
“陆相,无论你意识到了什么,请你闭嘴。”赫连景彬彬有礼地道,“一个字也不准多说,否则,我会直接杀了你。”
“……”
赫连景站在战车之上,看向风烟尽头,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八重天中央,满地的残肢尸首,与坑洞中央仍然巍然屹立的银铠朱袍将军。
在那个男人的面前,他将会致以最高的敬意,视线自然就不在陆机这个文臣的身上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尘烟与血迹,如同战神降世的男人,却不称他为大帅,道:“做个了断吧,萧将军。”
“英雄要有英雄的死法,你若是在三百年前就死去,功绩将会名垂千古。”
“可惜了。”赫连景看着萧珩染血的战袍,“你为什么要与陛下作对呢?”
萧珩被这种车轮战消耗了太久,本就处于劣势。方才,凤流霜又替他挡了一记暗算,伤得不轻。
他顾不得思考为什么,战斗意识让他立即挡在她的面前,抵抗住了三波极为猛烈的攻击,此时正是疲惫的时候。但就在此时,他即将面对赫连景这样难缠的对手。
“……老子什么时候死,用得着你管?”萧珩抬了一下眼皮,懒洋洋道,“当什么英雄狗熊的,重要吗?老子祸害遗千年,活的比你长多了,小子。”
看见陆机苍白着脸,被挟在战车上的样子,萧珩挑起眉毛,嘶了一声,笑道:“欺负文臣?这种一吹就倒的书生,没一点用处,你还要抓来战场上,没出息。”
陆机说不了话,眼神如刀,立即刺了他一下,显然是炸了毛。他的手拢在袖口里,唇紧紧地抿着。
赫连景压根没管陆机,他全身都在警戒那看似丧家之犬的将军,这么多年来,萧珩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他必须把握机会。
“别看不起文臣了!”
就在此时,青色的弧光划过,那看似柔弱无助的文臣,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从袖中掏出提前化作笏板模样的春秋判,狠狠地拍上了赫连景的后脑勺。
就这一下,把身经百战的将军打了一个趔趄。
春秋判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原本是仙道的法宝,虽然他用魔气催动,但是它本身发动是不需要魔气的。
陆机入魔太久了,却基本不怎么动手,修为提升也只是涨涨境界,常用的术法也更倾向于辅助。在魔宫里,同境界的他谁也打不过,连程潇都要强他些许。
赫连景以为封死了他的魔气就万无一失,可以拿捏他,却不料,陆机虽然是个文臣,但也是个有骨气,识时务,辅助能力极为难缠的文臣。
陆机这一击,当然被赫连景条件反射地反击了,他立即滚落战车,满身的尘灰,但由于他还是丞相,没有魔兵敢乱刀砍他,让他险险避过了刀剑,没有第一时间被挟持住。
他手中握着展开的春秋判,迅速用鲜血写字:“自现在开始的一炷香内,他会被春秋判的规则影响,随机到一个史册中的段落,至于到底是什么……”
春秋判的墨迹凝固下来,浮现在了空中。条件开始生效了。
“这场战役是——背水一战。”
在无形的江水拍岸声中,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