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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椒盐藕夹 当真是个伶俐的,却不用在正道上

第37章 椒盐藕夹 当真是个伶俐的,却不用在正道上
37.

寂静深夜,塘前刮着风,檐下滴着水,一派天寒地冻的光景。

偏僻禅房处,那扇门仍旧紧闭着,到现在也没见得个人影出来。

边上的厢房是已经打理干净了的,被缛、器具都换上了,张鹤邻等候在门外,左等也不见,右等也不见,到后来,竟见得禅房内的灯都熄了。

……陛下这是,直接安寝下了么?

张鹤邻心中忖着,先前召见了萧九龄后,又吩咐他收拾了一间房出来,那是为了给谁,半点也不用多想。可如今这情状,那将将收拾出来的禅房,彷佛是要空置了一般。

没见得人,没听着声,只有裴昭的吩咐,与砖石上的一滩水痕。

宁王家的小世子进去了,不曾出来,陛下适才也进屋,这不……也没见得出来。

君王的心思,依稀间猜得几分,可这般行径,简直与他平日的作风大相迳庭。

陛下素来冷清寡淡,身边何时添过人?又何时能有人睡在他的枕边?!

一门之隔,禅房狭仄。

裴昭听得耳边悠长平缓的呼吸声,知晓宁离并不与他一般,这是个心大的,毫无警戒之意,是当真睡得熟了。

也当真是没心没肺,搅得人愁丝万缕,自己却身轻如云,潇洒的抽身离去。

他其实还有些事情要与张鹤邻吩咐,原本回来,只是想看宁离一眼,安顿好了便走。没想着却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得不身困于此。

的确是个聪慧伶俐的,只是这伶俐却不用在正道上。

还晓得将他困在里边儿了。

若是要出去,说不得将宁离也惊醒,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的歪理,等着自己。

不若……也睡了罢。

中天的夜色,当真是静了。

张鹤邻等了许久,也未听得人出来,心中的猜测大抵落到了实处。

他便退了下去。

净居寺外,树林幽静,彷佛如常,可若是再看仔细些,便能够明白其下的暗涌。此时宫墙之外,巡视的人不知比先前多了多少。

监门卫行过,匆匆禀报了数句。萧九龄得了这消息,眉头一皱,当下就转达给了张鹤邻。可若是此刻要报与陛下……

张鹤邻悄声细语:“萧统领,陛下已经歇息了。”

萧九龄点头,只请他明日再报上去,切莫要忘了。

眼见着这位奉辰卫统领忠心耿耿,张鹤邻欲言又止,有心想要提醒一句,以免都做了无用功。

等在建春门外的那一位,与宁王世子一向交好,若是萧九龄继续查下去,说不得,那位小世子就会被牵扯进来。

可陛下的态度,也是那样的明白。

张鹤邻沉吟片刻,终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悄声道:“……萧统领,这件事,或许可以稍稍放一放。”

他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白,奈何萧九龄就是个榆木脑袋,半点也不开窍,闻言两条浓眉一皱,满面不解:“可他本就是外地世子进京,如今也没摸清底细,深更半夜的,还守在宫门外烧纸,行迹实在可疑。”

张鹤邻听着,是心中连连叹气,只道,行迹更可疑的那一位,此刻还正睡在陛下枕边呢!

只是这般,乃是君王隐秘之事,他可意会,却绝不可往外说。

不忍萧九龄继续栽跟头下去,张鹤邻淡淡问道:“好,那还有旁的事情么?”便是不要再继续这话题的口气了。

这左也不让,右也不让,一下子走到了死胡同里,萧九龄眉毛皱得死紧。总算想起来刚才报与他的还有另外一桩,方才被打岔,险些忘了。原本也算不得十分关紧,但是在这建康宫被惊动的当口,说不得就显得重要起来。

当下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天将破晓,晨光熹微。

然而层层幛幔落下,教那床榻之间,自成了一方天地。

靠内的一侧,裴昭已经醒来,却并未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听着耳侧匀长平缓的呼吸声。身侧小郎君,醒着的时候,神气活泼、无法无天着,此刻在睡梦中,倒是难得的安静乖巧。

他心道,若是宁离能似这般一直乖巧就好了,旋即又想,若宁离当真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只怕当初也不会谋面。

裴昭其实并不习惯有人睡在自己身侧,昨夜里要抽|身离开,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后来被宁离留下后,无可奈何的,也做好了一|夜不眠的准备。

素来眠浅,昨夜却不知怎的,后来竟当真睡着了。

他对宁离没有戒心,这不合理,不寻常,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从前也如现下这般松懈大意,恐怕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但凡有个疏忽,只怕是坟前的草都长出三丈,不能够再撑到回建邺的那一天。

可他的确失了戒心。

自诩从容沉静,也的确是被搅乱了心神。

便如廊前檐下,昨夜月寂处,那一池塘被惊动了的绿水。

石子沉入,渐渐夜阑风静了,可那生出的縠[hú]纹,却半分也没有平。

不知……已经是几时了。

天色渐渐亮了,宁离竟然还十分香甜的睡着。裴昭醒了这么久,便见他呼吸一层不变,连姿势也没换得一分。

好梦正酣。

真是个小懒蛋,难道平日在府中的时候,也是睡到这等时辰么?

宁王府只有他这么一个,将来是要继承沙州的,宁王怎么也不将他好生管上一管,养得他这样的脾性,自由散漫。

日后有的是苦头要吃。

渐渐听得走动扫撒之声,想来屋外天光已然大亮。纱幔仍旧深深的掩着,此刻帐中,光影隐约,也未见得有如何亮堂。

裴昭思绪不知已经漫过了几圈,终于回神过来的时候,身周与先前并无甚么两样。

他又望过去,视线尽头,见得宁离眼帘阖着,两排眼睫又浓又密。忽然间想起来,平日里宁离在他跟前说话的时候,那两帘眼睫便翩跹的搧动着,彷佛鸟隼拂过的羽翼。

或许是天光未明,又或许是帐中朦胧,裴昭心中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念头,忽然间想要伸手拨一拨。

只许宁离作弄他,却不许他作弄宁离么?

昨天夜里,宁离如何放肆的扯开了他的袖口,他还记着呢。

可裴昭幼时便已得封太子,素来都是端庄自持的性子,从前并不曾做过这般逾礼的事情。即便那念头蔓生着、缠绕着、已经破土开来,手指轻移,依旧是有些犹豫。

微微迟疑些时候,忽而间,就见得宁离的眼帘颤了颤,缓缓地睁了开来。

眼眸朦胧,眼底犹自带着水光,困起初初醒来模样。似乎将从好梦里出来,还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眸光涣散着,迟钝见得他。

又轻又软,像是飘落的羽絮一般,下意识的唤道:“……行之。”

裴昭手一顿,声音温和如常:“宁宁醒了么?”

宁离其实还没有完全苏醒,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终于清醒过来。

这一醒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床是陌生的,帐子是陌生的,身上的衣裳也是陌生的,只有身边的人是熟悉的。

他怎么一觉醒来,睡到裴昭边上了?

疑惑从心底生了出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没忖一会儿,宁离手一顿,已经想起来,自己昨夜里还做了些什么蠢事。

他揪了人,翻了墙,入了宫,探了阁。

结果画没找到,人没逃脱,硬接了一掌,遇见了行之。

哦,还半夜摸人家胳膊,被人家发现了。

宁离:“……”

他侧过些脑袋,将裴昭望着,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应该再解释一下,又不知还能怎么解释,越想越觉得没有底气,眼睛里顿时也生出些心虚。

裴昭见他那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冥思苦想,彷佛要找些理由来搪塞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果然醒了,就又要开始作弄了。

他好整以暇的等着,准备看看宁离能够糊弄着编些什么出来,没想到宁离义正言辞道:“既然醒了,就起来罢,都不要再赖着了。”

“究竟是谁赖着不起?”裴昭淡淡说着,心里是无可奈何,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果然,宁离是一句正经的话不说,直接脚底抹油,转移了话题。

“是我,是我,对了罢!”宁离对视没有三秒,直接讨饶,堪称一个是能屈能伸。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宁离一手拉开了纱帐,立刻就要挂在木鈎上。等到他当真挂上了,却又犯了难。

他是准备给裴昭看看自己的行动力,立刻就起床的,可是……

地上一堆摊着的衣物,是他昨夜褪下的,当时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用手摸了摸,湿了一晚上,又冷又冰。

穿,是决计不可能的。

裴昭就见得他飞快的起来了,往地上一弯腰,却停住了。

那腰肢折下得十分柔韧着,转过张脸来,也十分为难。

“怎的了?”

“衣裳……夜里没洗。”宁离吞吞吐吐,“我还是没得穿。”

裴昭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从昨夜里到现在,大概从没有什么时候,能教他稍微顺一点心。他越过了宁离脚踝,自是下了床,从一旁的箱笼里又取出来了一身素净的衣裳。

“先穿着罢。”

“喔!”

宁离乖乖的应了,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指下的衣物微凉,是鸦青样的颜色。他没有细看,展开来要穿上的时候,才发现,这彷佛是一件旧僧衣。

宁离不觉抬眸将裴昭望着,恰恰望进了裴昭静水一般的眼底。

四目相对,天光浮沉。

忽然听得门外一声低唤,打破了此刻寂静:“主君起了么?”

宁离回神:“啊呀,是张管家!”

裴昭颔首,轻轻应了声,屋外人便进来。张鹤邻见得宁离,面上笑眯眯的,如常问候道:“宁郎君也醒啦。”

半点也不惊讶,为什么这厢多了一个人。

热水奉了来,并有巾帕,两人收拾齐整了,便传了膳食来。相比平常,却很是简单,不过一碗炒面,一罐米汤,一碟椒盐藕夹,一道香酥腐皮。

“净居寺斋饭向来有定例,你且委屈些。”裴昭与他说道。

宁离连忙道:“我不觉着呀!”

见裴昭仍旧将他望着,宁离盛了一碗米汤,以示自己说的不假:“有的吃就很好啦!”

说起来,这已经是这个月里,他吃的第三次斋饭了。

宁离浅啜了一口,不觉问道:“行之,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话音刚落,张鹤邻心中一跳。

却听裴昭语气如常:“从前曾在此处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