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经过两年的休养,你申请复学。很多人反对,也有很多人担忧你无法适应。学办的老师格外为难,一度建议你再休息两年。你却坚定不移,好几次将假肢穿戴在厚厚的长裤下,像其他健全的同学一样来学校活动。
第37章
经过两年的休养,你申请复学。很多人反对,也有很多人担忧你无法适应。学办的老师格外为难,一度建议你再休息两年。你却坚定不移,好几次将假肢穿戴在厚厚的长裤下,像其他健全的同学一样来学校活动。
不怪老师劝阻你。在医院和康复机构,你算是“小有名气”。最严重的那段日子,你碰到尖锐物就想扎进身体,坐在行驶的车辆内就想打开门往下跳,站在稍高的地方,就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这种状态下得你突然一改颓态,表现得积极向上,声称要回归校园生活,旁人怎么能不怀疑。
他们找不到促使你好转的原因。
你没有把原因告诉任何人。复学之前你去做了一件事,正是这件事彻底打破你心底虚无缥缈的渴望,让你明白上天不会垂下一根绳索把你吊出溺池,也不会有英雄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
没有人来拯救你,也没有人拯救得了你。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天——你记得很清楚,早晨下着小雨,空气湿润、清凉,令你呼吸舒畅,所以你的胸腔开阔,容纳了许多雀跃和期待。
你在镜子前打扮了很久:这条裤子不够硬挺,那条裤子料子太透;头发剪太短,戴个鸭舌帽会不会更好;脸色和唇色太苍白,要借护士姐姐的唇膏抹一抹……
等你准备完成从医院出发,雨已经停了。太阳高高挂起,把穿得太过厚实的你晒得奄奄一息。汗水积累在假肢接受腔内,让本来就用不好假肢的你走得又慢又别扭。
当你赶到目的地,最初的冲劲已经十不存一。
阳光下的大学校园,满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年青人的意气与生气扑面而来,像一记重拳,打得你摇摇欲坠。你在门卫处签下访客记录,觉得来自门卫叔叔的打量都叫你瑟瑟发抖,难以承担。
从校门到图书馆,再到里面的大型汇报厅,支撑你的只有心底的那一点期待。
从后门进入汇报厅,讲座正在进行。主讲人是经济学领域享誉全球的学者,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国内高校演讲。他是梁倏亭赴英交换时的导师,愿意接受邀请,也是托了与梁倏亭的关系。
你通过同学的同学得到消息:梁倏亭是这场讲座的与谈人之一,会参与讲座最后的自由讨论。
坐在后排,听着你听不懂的英语原声经济学演讲,你等得满心焦躁。等待的每一秒钟都被拉长,你乱七八糟的预想了很多事情:梁倏亭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又长高了吗?胖了还是瘦了?他见到你,会露出什么表情,惊讶,高兴,还是冷漠?你们见面,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是“好久不见”吗?那也太俗套了。你不是他的校友,如果他问你为什么来,你该怎么回答?说“因为这是一场难得的讲座”,还是坦白地说“因为我想见你”?
你设想得太多,掌心满是冰凉又黏腻的手汗,心怦怦狂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缺氧。当热烈的掌声响起,主持人宣布讲座结束,人们接二连三地起身离开。你傻坐在原处,终于从周围人的谈论中意识到,自由讨论是不公开的内部学术沙龙,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并没有机会见到梁倏亭。
眼眶热得发烫。你头重脚轻,近要昏倒。
等到汇报厅里的人差不多走空了,你才慢腾腾地起身离开。
走廊上人来人往,你垂着头,眼睛躲躲闪闪,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撞上视线。
“学长,一会儿在沙龙见。”你先听到女生清脆的声音,接着是一声低沉的、耳熟的“好”。
你抬起头,看到梁倏亭从你对面的方向与同学结伴走来。
他意气风发,又沉着内敛。比起高中变得更高更结实了。因为年岁上涨褪去青涩,他的轮廓与五官愈发深邃立体,眼里淡淡的,看谁都礼貌又疏离。
你朝着他的方向,他朝着你的方向,一步一步,你们逐渐靠近的过程在你脑中被按下了慢放键。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你呼吸停止,眼前发白。他轻轻掠过你后又淡漠收回的视线让你瞠目结舌。
他没有认出你。
梁倏亭没有一眼认出戴英。
你是谁?
你是他的什么人。
你竟然等着他来救你。
“滴——滴——”地铁的鸣音把玻璃车窗内的倒影惊散。曾经激烈的情绪归为平淡,留下的印记浅浅淡淡,却也不可磨灭。
人们总是把最极端的情绪记得最深。时间久了,过往的记忆就像被无序地打乱了,全部沉浸到沙子里。回忆就是沙里淘金,不重要的琐事和沙粒一样渺小、灰败,怎么淘也淘不出来,可最深刻的记忆就化作硕大的金子立在沙海之上,不必淘洗,它永远会自己浮现,反反复复。
无论是极端的快乐,还是极端的痛苦。
全都是戴英的“金子”。
戴英抬头看到站提示,是他要下车的站点。
他走出去,向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对方仔细打量他一圈,说:“是丢手机的戴先生吧?您的手机找到了。”他对戴英说了一个站名,“您可以去站点的警务室拿手机。”
戴英累得半死,差点直接跟他说“我不要了”。但是,换手机的代价不小,戴英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去乘车。
扒手把戴英的手机带到了很远的站点。等他到达那里的警务室,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警官跟他核对好信息,将手机交还给他,嘱咐道:“先生,查看一下有没有你不知情的转账记录,再确认有没有其他的财产损失。”
戴英接过手机。开机、解屏,一条关机时接收到的短信弹了出来。戴英看了一遍,又去看通话记录,指尖隐隐发着抖。
“没有。”戴英摇头,“谢谢您。”
走出地铁站,天上云层很厚,遍寻整片天空,找不到一颗星星。戴英尽量去找月亮的位置,可是云层太厚,他只望见蒙蒙的月光。
他编辑短信发给梁倏亭:“别担心,我已经安全到家了。”
没等多久,梁倏亭回复他:“好,你早点休息。”
戴英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满以为没有期待,可是潜意识里分明期待着什么。当现实的发展与他的期待南辕北辙时,他又感到失落与痛苦。
比如现在,他想要的其实是“我现在就来找你”,而不是“你早点休息”。
恰如当年和梁倏亭绝交,他给梁倏亭的是一以贯之的坚决态度,可是他有多少次差点半途而废、多少次后悔,梁倏亭都不知道。戴英其实期待梁倏亭再多坚持一下,跟他刨根问底,重归于好。
但是,是他没有坦率地表达、大方地索取,凭什么苛责梁倏亭。
梁倏亭的“残忍”,戴英最清楚。
他不会责怪梁倏亭,只是讨厌总把无望的期待强加在梁倏亭身上的自己。
与梁倏亭擦身而过却没有被他认出来之后,戴英复学、完成学业、参加工作。好多年来,他把梁倏亭的事情抛诸脑后。如果不是醉到不省人事,他基本不会想起梁倏亭。
被梁父叫去帮梁倏亭治病,完全是戴英意料之外的事。他当真一点都不期待再次见到梁倏亭。他最终答应梁父,原因确实在于梁父将梁倏亭的状况描述得很严重,他不愿意看着梁倏亭去死。
没有办法。戴英“不得不”与梁倏亭见面。
阔别多年,他们在病房里重逢。四目相对的瞬间,梁倏亭眼里盛满面对陌生人的淡漠,过了一会,他开始迟疑,然后在淡淡的惊讶后,回归最初的平静。
准备好的“好久不见”卡在喉间,戴英的心被沉甸甸的失落灌满,他看向梁倏亭的眼神近乎带上了恨意。
再一次的,梁倏亭没有一眼认出戴英。
也是再一次的,明知道曾经被漠视过,戴英仍然期待梁倏亭一眼认出自己。
期待梁倏亭眼里绽出惊喜,对他笑说一句俗套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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