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迷宫19
柏川偏头朝安饶望去, 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在淡蓝色的灯光下,如同一块精美的蓝色的冰。
“你好, 林医生。”羽毛随着柏川的动作轻晃,给这道如同玄铁利刃般的身影增添了一分柔和。
他也不是那么绝对地冷的,安饶突然分心想道。
“一个人?”
“嗯。”
“你按?”安饶朝老虎机抬了抬下巴。
“都可以。”
安饶难得地犹豫了一秒,突然抬头问道:“你们按老虎机, 有被拖进一个很无聊的捉迷藏游戏中过吗?”
“没有, 一路好运。”柏川的声音甚至都听不出什么喜悦的成分, 似乎按出luck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
靠, 安饶心中暗骂, 终于知道那七次luck都是被谁抢走的了。
“我们按出来过别的, 是一个捉迷藏游戏,被鬼追了一路,死亡规则是不要靠近水和可以产生烟的地方,还有不能独自一人躲起来以及躲好以后不可以动, ”安饶尽可能地把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简明扼要地讲给柏川, “游戏时间十分钟。”
“捉迷藏?”柏川八风不动的酷盖脸终于有了表情,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安饶问道, “迷藏是什么?”
安饶:“……”
不是, 捉迷藏!捉迷藏啊!
“你……没玩过捉迷藏?”安饶试探问道, 不能吧!
“没?怎么捉?迷藏是什么?”柏川无知得很坦荡。
不是, 你们大佬这么高冷是因为从小住在无人的北极吗?
“那你小时候都玩些啥?”生死在即,安饶甚至觉得柏川的童年比游乐园还可怕。
“不记得,”柏川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叫安饶的人。”
安饶:……又来, 我是真的不认识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安饶盯着柏川锋利的眉峰,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柏川知道自己就是安饶,但是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的话,肯定会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直接灭口的!
竟比游乐园更恐怖!
安饶难得地犹豫了几秒,想到那个明显没有玩出结果的游戏,只得认认真真地把捉迷藏游戏的玩法给柏川解释了一遍。
“懂了,”柏川点点头,“很邪性。”
安饶:?那倒也不是,看是在哪玩。
“所以我来吧,你手气看来不太好。”柏川大佬难得地正面表达嫌弃,然后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按下了老虎机的按钮。
“叮咚,让我们来试试手气吧!”欢快的电子音乐再一次响起,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异常突兀,明显合成而来的虚假童声捏着鼻子假装天真地报幕。
安饶紧紧盯着老虎机眼花缭乱的显示屏,心情难得地忐忑起来,现在房间里只有自己和柏川两个人,万一真的被拖进捉迷藏游戏,他们两个人面对的将会是东东和六个已经变成帮凶的纸壳人玩家,那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猎。
安饶取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捉迷藏游戏的标志是一个戴尖帽的小男孩吗?”柏川问道。
安饶立即睁开眼,一个戴王冠的小男孩不出意料地出现在屏幕中。
“是的,看来你今天可以补全童年缺憾了。”安饶望着屏幕上缓缓停留下来的小男孩图标无奈笑道。
第二个。
第三个。
安饶认命地迎来了又一次的天旋地转。
别墅变得空空荡荡,沙发茶几大小柜子甚至窗帘全都消失不见,偌大的会客厅仿佛是一座刚建成尚未入住的钢筋水泥毛坯,只剩下墙上挂着的油画,神色冰冷地盯着站在会客厅里的仅有的两个活人。
仅剩的一张沙发上并排坐着六个纸壳人,脸上彩笔画出来的五官用凝固的惊恐表情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那只红色生日蛋糕。
“看来是不打算给我们躲的机会了。”柏川看了一圈别墅一层的布局,说道。
“这幢别墅应该有三层。”安饶抱有一丝希望。
柏川却摇摇头,指着沙发说道:“沙发还有两个空座,你觉得是留给谁的?”
安饶:……
“啊哈!就剩你们两个了!你们快藏好!这次找到你们了就真的要吹蜡烛咯!”东东朝那座已经消失不见的座钟指了指,“五点半要准时开始唱生日歌!”
“我要开始倒数啦!”无脸小鬼东东说完,六个纸壳人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刮蹭声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仿佛是坐了很久很久,纸壳人们关节生锈般地动作僵硬,一阵窸窸窣窣地纸壳摩擦地面声后,六个纸壳人全都转而面向安饶和柏川,被涂得黑黑的简笔画眼睛里,恶意在恐惧和不甘中翻涌。
“十。”纸壳人朝安饶和柏川的方向齐齐迈出了一步。
一楼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柏川和安饶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径直朝二楼跑去。
“八。”
安饶和柏川跑到二楼,却发现走廊上的房间全都消失不见,甚至连原本半封闭式的的储藏室都只剩下一堵光秃秃的半圆弧墙壁,已经没办法用来藏身了。
“五。”
“分头找藏身的地方,找到了就喊。”柏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但削薄锋利的嘴角却绷紧了起来,他也会紧张。
“好。”安饶答应,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三楼进发。
三楼只有一个小阁楼,安饶拧开门把手,透过阁楼天窗里的微光,可以看到阁楼里凌乱放着的几个大柜子,于是立刻转身出门朝楼下喊:“柏川,上三楼,三楼可以藏!”
回应安饶的却是无尽地沉默。
怎么回事?安饶皱起眉,抓着楼梯栏杆的手倏然收紧。
“三。”
没有获得回应的沉默中,倒数伴随着纸壳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响起,六个纸壳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安静地站在安饶面前的楼梯上,把安饶去向二楼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咯吱咯吱咯吱……”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被强行掰折的声音后,六个纸壳人齐刷刷地仰头看着安饶,脸上的简笔画五官固定下来的惊恐表情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笑,大红色水彩笔画出来的嘴咧到耳边,仿佛在欢欣鼓舞地邀请安饶加入。
“一。”
在二楼的柏川还是没有动静,安饶使劲拍了一掌栏杆,转身拧开阁楼的门躲进去。
“咔哒。”门锁关上的那一刹,阁楼斜斜屋顶上的那扇天窗瞬间消失,房间落入无声的黑暗中,听觉视觉嗅觉被同时剥夺,安饶感觉自己落入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恐惧如同疯狂涨潮的海水,将安饶完全淹没,安饶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摸索,想找到之前看到过的大柜子把自己藏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柜子、家具还有那扇天窗全都消失了!
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在没有一丝光线和声音的密闭空间里,倏然而出的冷汗再次将身上的衬衣打湿,甚至感觉氧气也在迅速流失,他无法呼吸!
缺氧的眩晕中,他回到了东东十岁的那一天,在东东的生日派对上,大家一起玩起捉迷藏游戏,最后东东和其他的几个同学把自己关进一间空荡荡的仓库,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可供自救的物件,他曾经大声呼救也没有人过来救自己,自己就这样在听不到看不到触不到闻不到的情况下,度过了整整两天时间,直到濒临死亡的时候才因为一个来偷东西的贼无意中打开仓库而获救。
后来他才知道,大家把他关起来以后就去切蛋糕庆祝了,生日宴会后谁也不记得他被关在了仓库里,第二天东东和家人出去度假,如果不是那个偶然起了贼心的小偷,他或许早已死了。
无止境且无果的搜索后,安饶跌坐在地上挪到角落蜷成一团,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湿漉漉的鱼,心如鼓擂,浑身颤抖,大口大口挣扎地呼吸着稀薄的氧气。
直到这个时候,安饶才真正明白迷宫的意义,它故意带自己回到十岁的那场大雨里,把自己锁进那团永远困住自己的黑暗中,在离迷宫出口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把自己锁进永远无法走出的梦魇。
迷宫在玩弄自己,或者说,游乐园在玩弄自己,安饶已经不再担心柏川的安危,所有的纸壳人就在门外静静地守着,柏川不是目标,真正的猎物自始至终都是他安饶一个人而已。
神志开始不受控制的涣散,他现在想大喊大叫,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想打破不存在窗户跳出去,想死,想就此了结,想一切可以毁灭自己的手段,只要可以结束这种虚无痛苦的幽禁,他什么都可以!
不行!安饶使劲摇头,把那些引诱自己自毁的幽灵般的想法死死按住,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无助的小男孩了不是吗?!
安饶挣扎地让自己的手指勉强动起来,用尽力气点到腕带的屏幕上,没有反应,碗带上一点光也没有,这个密闭的空间是在故意剥夺自己的感官,甚至连游乐园自带的腕带也不放过。
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的安饶突然想到,游乐园的腕带在游戏中不可能坏,现在腕带没有光意味着是在故意剥夺感官,但实际上腕带并没有失效!勘破意图的安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回想在酒店中从腕带翻出匕首图案和航海日记图案的步骤,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手复刻一遍。
“哐当。”绝对安静的空间里终于出现了声响,那把纽卡索公爵夫人赠送的黄金匕首从腕带中掉了出来。
安饶伸出不住颤抖的手,在一片绝对的漆黑中摸索到地上的那柄匕首握在手里,将锋利的刀刃使劲朝自己的手掌切进去。
剧烈的疼痛从手掌传来,鼻端闻到了独属于鲜血的带有金属质地的腥甜气味,安饶丢开匕首紧紧握住自己鲜血直流的手掌,他疼得全身颤抖,冷汗干湿湿了干,不停颤抖的手掌有微麻的痒意,血正在顺着手掌流向小臂。
疼痛是好的,疼痛可以让人保持清醒不至于发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东东还不来找人?!
安饶努力地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在察觉自己的意志又一次开始趋于混沌的时候,安饶趁着自己的感官再一次消失之前,捡起地上的匕首,摸索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又狠狠地切了下去。
“唔……!”原本慢慢凝固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切开,加深,空气中再次弥漫着鲜血特有的甜腥,这次的疼痛感更为强烈,安饶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好疼,好冷。
疼痛的恍惚中,他终于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正在使劲撞墙,会是东东吗?
我终于要变成纸壳人了吗?去参加那场自己最终也没能参加的生日宴会?
但是好冷,也好困,好想睡一下啊……
“哗啦!”墙壁被撞开,失去视觉许久的眼睛被漫天的火光刺激得眯了起来,六个纸壳人在大火中挣扎扭曲无声惨叫,他看到一个颀长漂亮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久的应该有好几个世纪,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人,在自己濒死绝望之际,也是如此朝自己走来,他像神祇一样充满金色的光芒,然后把他温暖干净的手伸向自己,问道,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