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塔(结局篇)
荆白很少思绪如此纷乱, 但他现在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在同时掠过。
他现在还好吗?
红线媪的确没有说谎,可白恒一原本的情状也在她了解的范围之外,根据她的说法推出的结论又是否正确?
如果白恒一真的复活了, 他人在哪儿?有自己的身体了吗?
如果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固定的躯体……除了副本, 荆白根本不知道在哪里能再见到他。
但只要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红线媪这次没能收割到荆白,虽然也拿到了一些能量,依旧意兴阑珊,回答完问题,就恹恹地冲他挥了挥手:“走廊尽头的门还留着,你走吧。”
荆白知道,她这儿已不可能问出白恒一的去向,但他仍有一个问题。
红线媪说完送客的话, 就低头只管剪自己的纸,显然不欲同他沟通。
荆白却不管她意愿如何, 指着她手边那个和自己长相十分相仿的纸人,问:“我有个问题。每个人的纸人的脸都长得不一样,你是怎么剪出来的?”
红线媪动作一顿。她放下剪刀, 抬起头,几乎是莫名其妙地反问:“这关你什么事?”
荆白脸色不变, 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副本相关的问题,我们有契约,我问了, 你有理由回答。你便是说了,我又不能泄露出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 红线媪掌心甚至在隐隐发痛, 契约在提示她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心里实在窝火。
可惜对方没有作弊, 而是实实在在通过了副本,她想挑也挑不出错,只能默默咬牙。好在合约并没有规定她回答问题的态度,于是她似笑非笑地说:“他长什么样,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
荆白皱起眉,问:“你什么意思?”
这人性格太直接了,现在情绪平复下来,更是稳如泰山。红线媪发现自己和他绕弯子压根没用,不如直接交代了,好送走这尊瘟神,便没好气道:“你滴完指尖血之后,我不是给你拍了一张照片吗?”
荆白点了点头,那张照片实际上就是副本里后面用的“结婚照”。红线媪斜了他一眼:“我当时不是说了,让你想象他就坐在你身边,越清楚越好?”
听她说到这,荆白神色微微变了,却仍点了点头。
红线媪看出他神色的变化,却猜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只能继续说自己剪纸的秘密:“指尖血是人的精血,有了你指尖血的纸人,能携带你心念的力量。我和纸有特殊的联系,是依靠你的纸人的那一瞬间心念的牵引,刻出了纸人的样子。”
荆白若有所思:“你让我想得越清楚越好,是因为越清晰,心念的力量就越强烈?”
红线媪点了点头:“这样剪出来的才像。”
心念的强度和人本身的力量无关,只和心志有关。心志太薄弱的根本没法剪成两个纸人,她也瞧不上眼。可即便如此,荆白的心念之坚固强烈,也是她所仅见。
用他的纸人牵引出来的另一个纸人,应该可以做到和他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但看他现在的反应,却好像并非如此。
看着荆白陷入思考的脸,红线媪此时也感觉到有些古怪。这可是她吃饭的本事,出不得问题,再加上多少有些好奇,连忙问:“怎么回事,难道副本里你看到的那个人,和你记忆里的不一样?”
荆白被她一打岔,回过神来,却否认道:“没有,是一样的。”
他说得很自然,红线媪却直觉他在说假话。但不等她追问,荆白已经冲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说:“多谢解答。”
她“哎”了一声,可不等她追问,荆白已经转身向门外走去。
红线媪气得把方才剪的荆白的纸人往旁边一扔。这个纸人没有荆白的血,当然和他没有关系,她只是习惯把顺眼的长相用纸人留下来而已……
但这张脸现在不顺眼了!
其实红线媪猜得没错。
白恒一有三张脸,除去未成年的小恒,也有两张成人的面孔,丰收祭的“柏易”和头啖汤里的“白恒一”,长相没有一点相似。
当时在照相那个环节,荆白猜到了他的想法或许会影响纸人的长相,有意控制了自己的念头。他竭尽全力,只想着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两人最后一面时的样子,确保情绪足够强烈,能刻画出他心中的面孔。
可最后的情形,是他并没有料到的。
红线媪没有让他看自己剪纸的过程,只说“好了”,就把他打发到了暗室里,让他找到床榻躺下。等进入睡梦,就会进入到纸人的世界。
从给纸人滴血开始,“塔”就提醒他副本已经开始,他也像以前进入副本一般,无法再联系“塔”了。可直到此时,也没见到第二个人。
这看上去很像个单人副本,荆白从前从未经历过。只是现在他内心怀着强烈的期盼,这副本究竟要怎么过,已经算不上他在意的事情了。
那床榻的形状简直就和棺材一般,比一般的棺材宽不了多少,材质也是全木质。
虽给了个枕头,却几乎没有翻动的空间,还有个盖子支在半空中。
荆白出于谨慎,把“棺材”摸了一遍,果然是空荡荡的。人一躺进去,原本已是十分压抑,但等盖子“砰”地合上,荆白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慢慢消失。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速度缓慢的昏迷。等意识重新出现,他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不是很宽的道路上。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
若不是红线媪说了,他全然感觉不到这是一具纸人的身体、有呼吸,有心跳,行走自如,连触感和痛感也和自己真身没什么两样。
周围看起来像是个村子,房舍不少,但都以低矮的平房为主,修建得也相对密集,门窗俱是紧闭。
房舍之间隔出了不少巷子,不知通往哪些地方。看着是四通八达,但荆白随意选了个方向走了走,却发现像隔了一层透明的空气墙,只能看,不能进。
其他几条路也是,明明是通的,却不能走过去。唯一不受阻隔的方向是向前走。
红线媪所说的副本的核心内容他都还记得,原以为一进来就会失忆,可此时记忆还在。
这是个惊喜,却也让他背负上了巨大的、沉重的期盼。
眼见着前方只有一处房子与众不同,带围墙和小院。围墙很高,从远处看,看不到里面真实的境况。
荆白有种强烈的感觉,那里就是自己的目的地。
房子里面会有人吗?
荆白不知道。
他接近院子时走得很快,等快走到院子门口,发现自己呼吸频率越来越不对劲,不得不停下来缓了一会儿。
真奇怪。明明是纸人,心脏竟然也会产生那种像块抹布一般被拧紧了的感受。
他盯着那扇虚掩的木制院子门,驻足片刻,却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动静。
有人在往外走。
荆白呼吸停滞了片刻。他一动不动,专注地听着。
刚才听见的是“嘎吱”一声,有人开了更里面的门,正在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知道为什么,门里的人也走得很慢,很迟疑,但荆白已经听出来了。
是他!!!
大脑判定出这个事实之后,荆白感觉自己感官都空白了一瞬间。
等再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青年长身玉立,却有一处鲜明的缺陷,叫人无法忽视。
他脸上其他的五官长得极好,反而更突出了缺陷的部分,何况那里实在是整张脸的关键所在。
他的眉毛以下,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得两个深深的凹陷。
而且即便如此,荆白也发现,他的脸和头啖汤时又不一样了。
这不是荆白在脑海中一次次刻画过的任何一张脸。
他好像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很茫然。微微侧着头,应该是很疑惑,又像是在试图捕捉荆白的动向。
他在说什么?荆白完全没听见。
自己有说什么吗?荆白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应该没有,因为他毫无印象了。
他只是出神地看着这个人。陌生的面容上,每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只让荆白更加确认他是谁。
当时实在是什么也顾不得,更没处问。后来失忆了,就更没办法追究。直到他现在终于冷静下来,才翻出来这个问题,找红线媪问清楚。
这一问,果然就发现了问题。
按红线媪的说法,白恒一的纸人的面孔应该和他当时想着的一样,可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白恒一,却不是头啖汤里的长相。
如果说有某种“心念”,那刻画白恒一脸的“心念”,难道不是荆白的?
还是说,在红线媪未能察觉到的地方,“塔”在其中起了作用?
这个问题红线媪回答不了,荆白知道问不出来,也不再在她这里耽搁。
他朝着走廊的尽头慢慢走去。红线媪说出口是门,但实际荆白看到的是一个微微闪着白光的洞口,和以前破解副本时一样。
这果然是个连环嵌套的副本。
荆白没有停留,直接走了进去。
无论多么身心俱疲,回到房间里,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荆白在进入那个黑洞时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先洗个澡,清洁身体的同时,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心绪。
“白恒一很可能已经复活了”这个念头,从他意识到之后,几乎在任何时候都能从他脑海里蹦出来,打断他原本的思绪,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为之狂跳。
他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最明显的失常,是他险些真的忘了问红线媪关于白恒一的脸的事情。好在红线媪并不了解他,勉强还撑住了她的质疑。
他走进自己房间的一瞬间,耳边先响起“塔”的播报:“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阴缘线》,您的登塔进度稍后可在……”
它后面应该要说到污染值,是塔里的关键数值,更是荆白身上曾经一度超标的数字。但荆白此时根本没在听。
他站在卧室的墙壁前,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他的卧室从生成那天起,就挂着一幅山水画。他原本什么记忆也没有,唯一的线索只有“塔”替他生成的房间,当然也怀疑过这幅画。
只是用匕首试探时,却因为一种强烈的预感,不忍毁伤,到底没有真的下手。后来也没再管过,直到他从头啖汤副本出来,发现在这幅画似乎别有洞天。
画中,辽阔的山川里,山巅的那处不起眼的小屋……好像不是空的了。
他心觉有异,想把画取下来仔细查看,却发现画拿不下来,紧紧贴在墙上。求助了“塔”,“塔”的回答却是问他是否确认要损坏房间。
他直到那时候才意识到,这幅画真的是他房间的一部分,去不掉也取不下。虽然知道它大有古怪,也拿它没办法。
可这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塔”说这幅山水画是他房间的一部分。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挂画了。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占据了他一整个卧室墙面的壁画。
画本身的面积扩大了十数倍,却没有因放大而模糊丝毫。画中原本广阔的山川,潺潺的流水,葱郁的树木,乃至遮罩的云雾都纤毫毕现,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楚。
荆白恍惚间看去,会有一种自己正站在山林中的错觉。
山巅那座小屋也跟着变大了许多。
荆白站在画前怔了一会儿,直到发现胸前的白玉热度一阵阵发热,才后知后觉,将它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白玉在他手上,玉身从未如此通透过,正从深处闪出莹莹的亮光。它的光线却并不刺眼,像柔和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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