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决定找秦政仔细聊聊,地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了地府还能不能随便回来。如果去了地府的话,是不是能捞到更多好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王侯将相苏醒。趁着现在有自己人在,当然得提前弄到一切情报。
不然等那群人苏醒了,万一再来个平行位面的汉武帝唐太宗的,他的优势岂不是不明显了?回头其他人比他先去地府,可就比他掌握更多的先机了。
秦政目的达成,倒也不再打哑谜。
这种事情就得对面主动来问,要是自己上赶着科普,嬴政可不一定会领情。
推销的最高境界就是如此,秦政都是跟自家太子学的经商手段。主动送上门的不值钱,人家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有更好的选择,你这个可以当备用,以后再来了解也不迟。
毕竟目前为止,连实力最强的始皇帝都还没能彻底苏醒,更别提其他人。严格来说时间还是相当充裕的,不用着急去了解地府情况,避免被人拿捏。
嬴政这会儿大概也有点破罐子破摔。
他实在是不想再跟这对抽象的父子待在一块儿,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了。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将人送走,还自己一个清净。
秦政便详细说了说地府情况。
末了补充一句:
“当前位面是玄学类位面,地府鬼魂应当可以随意回归阳世。不过阳世也有相应的制衡手段,与他们交恶没有必要。”
难道还真指望在两千年后重建大秦吗?后世人思想已经解放了,哪怕秦军镇压了一切反抗,也很难扭转他们的观念,只会重蹈覆辙罢了。
嬴政不悦:
“你的大秦还在,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秦政并不否认这一点:
“但朕的大秦,迟早有覆灭的一天。”
这么多个位面,秦政见识过太多了。人类思想一直在进步,没有哪个制度可以永恒不灭。
即便他把大秦发展得再好,帝制也很难一直延续下去。短期内那些造反的贼子还会自称嬴秦后人、重建“大秦”,等到时机成熟,到底也会推翻皇帝,解放思想解放人民。
秦政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陛下远眺着飞舟下的浩荡山河:
“人这一生,所求不过是青史留名,万载不灭。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些缺憾在当前位面早已错失了弥补机会。与其拘泥于过去,不如着眼当下。”
嬴政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秦政是什么意思,对方劝他放下过去,拥抱未来。
大秦的覆灭已经是既定事实了,抓着这点不放,和后世人死磕,对自己和大秦英魂来说都不是好事。
但凡有机会,秦政都不会劝他。人生在世一向如此身不由己,成神之前谁也没有任性的资格。
即便是神明,也不能轻易更改过去。
秦政原本想说,你要是对大秦的覆灭有遗憾,可以去拯救其他平行时空。后来想想还是没说,觉得这样对于嬴政来讲应该算是自欺欺人。
倒是嬴政自己想开了:
“你说的对。”
以前的错误无法纠正,那就以后引以为戒。这个时代的历程无法改变,就去改变其他时代。
嬴政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
他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辛辛苦苦做大的家族企业被逆子给玩没了,有些对不起先祖和自己的几十年辛劳,那是他本可以避免的失误。
如今,他带着熟悉的旧人,哪怕是在其他位面重建大秦,又怎么不算是重建成功了呢?
反正在古代帝王眼里,庶民是这个位面的庶民还是其他位面的庶民,都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其实并不把庶民放在眼里,这些只是单纯的国家基石而已。
他还在,扶苏还在,熟悉的臣子还在,他的大秦就还在。
嬴政负手而立:
“但是朕也不会放弃在这里重建大秦的,华夏不能动,朕就去海外。”
秦政:……随便你。
虽然秦政答应过天道,会帮忙解决始皇帝他们和后世人内斗的事情。但秦政可从来没说过,国外他也管。
让这些闲不住的家伙去海外折腾,也不一定是坏事。秦政正好懒得帮海外平息事端,放他们出去欺负英魂也不错。
得益于外国传承断代,大量千年前的英魂根本就不认现在的后人。他们和海外的国家关系紧张,答应合作的都不多,外头乱得不行。
这个时候放始皇帝出去搞大一统,说不定还是个好事,能解救那些受苦民众。
秦政很快在心里思量起来。
他心想,搞不好嬴政出去一趟,能收一堆外国臣属。把那些称王称霸的打服或者打死,剩下的不都是大秦地盘?
不能在华夏境内复辟帝制,境外就无所谓了。多少国家现在还维持着帝制呢,甚至有些国家的皇帝实权还特别大,不是君主立宪的吉祥物。
秦政迅速把这些消息一说。
嬴政眼前一亮:
“朕的兵马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难以对付厉害的英魂,可对付对付普通英魂还是不难的。国外的寻常军队也能打得过,只要别动用特别强大的热武器即可。
秦政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他问道:
“兵马俑也能用?”
他还以为兵马俑只能在地府解锁并催动。
说起这个嬴政有些骄傲:
“朕将力量分给它们,它们就能变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
这还是嬴政以前闲得没事研究出来的用法,仗着自己和最大的华夏主龙脉相连,每天就光明正大地从龙脉上薅能量改造他的兵马俑大军。
毕竟一直用自己的能量,那耗费也太多了。这么多大军,嬴政也担忧分给他们后自己实力大减,会得不偿失。
正好那时嬴政发现自己每天能吸收的龙脉能量有限,超过上限之后神魂承受不了无法吸收。就跟丹田容量有上限一样,每天吸收一点点,再费劲炼化、扩充丹田,明天能吸收的量就更多了一点。
嬴政一般花一个时辰就搞定这些,剩下的十一个时辰闲着没事,自然得找点事做。
他就分出一个时辰给儿子写信,再分出一个时辰和周围鬼魂打听天下大势,最后分出一个时辰关照一下投胎的亲眷臣子们过得如何。
剩下的八个时辰,全都用来薅龙脉的羊毛,一个个往兵马俑里塞,企图改造这些“阴兵”。
经过一千多年的滋润,那些阴兵被改造得格外强大。
只不过偷龙脉能量这种事不好往外说,所以嬴政才说自己可以把能量分给兵马俑,用来武装他们。实际上只是用能量激活一下而已,兵马俑消耗的是龙脉里的能量。
秦政也没拆穿他。
陛下只是想着,难怪天道说这个位面的始皇帝很难搞。确实难搞,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仅有一堆臣子,还有百万大军。
幸好异能局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又要睡不着觉了。
“阿父!”
扶苏崽跑过来,一下子扑到秦政腿上。出去撒欢的崽突然想起来,船上还有个觊觎他阿父的坏人,他不能丢下阿父一个人跑开玩。
小太子抱着父亲的腿抬头:
“阿父,陪我玩。”
要把阿父带走,离坏人远一点。
秦政弯腰摸摸他脑袋:
“阿父在和这位陛下说话。”
扶苏只好乖乖地靠在这里不动:
“那我等你们说完了再去玩。”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竟有时间陪他玩耍。”
回想起自己当年,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奏章都批不完,哪有空带孩子,看两眼差不多了,更别提陪着一起玩。
扶苏崽抢答:
“因为我阿父厉害!”
所以他的阿父总能抽出空来陪他,其他人抽不出空,肯定是因为不够强。
嬴政:……
出口就是拉踩,不知道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亲爹学的。
秦政面不改色地为儿子找补:
“朕想着不能轻忽阿苏的教育问题,便把一些不重要的小事都交由臣子处理,自然就腾出时间来陪他了。”
即便如此,秦政以前依然有万事亲力亲为的毛病。但凡能忙得过来的,都得亲自过目,实在没空的才丢出去。
然而这已经比大部分始皇帝好了,所以他有精力亲自养崽,每日过问太子的大事小事,从不假他人之手。
扶苏便是这么长大的,所以成年后也很懂事孝顺。他会学着阿父,反过来关心父亲和弟妹晚辈,不叫陛下操一点心。
这大概就是榜样的力量。
嬴政嗤之以鼻。
他也没事无巨细的关心孩子,他家常棣不照样能当好一个大兄,替他管束下头的小兔崽子们?
秦政不和他争辩这个:
“领军外出征战的事情你自己斟酌,该说的朕已经说了。飞舟速度极快,肤施也快到了,你先想想一会儿见到常棣,该跟他说些什么吧。”
说完,秦政就牵着儿子离开了。
嬴政想说这有什么好思考的,当爹的见了儿子还得斟酌措辞?他又不是什么愧对孩子的渣爹,没那个必要。
但是随着飞舟缓缓降落,嬴政竟真有些忐忑起来。大抵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太自在。
可惜飞舟没给他多少时间做准备。
飞舟已经迅速在扶苏墓附近停下,秦政靠着神识锁定了能量波动异常的范围。
尚未苏醒的魂魄也不是完全没有能量波动的,只不过不像能量场那么剧烈和明显,不一定会被活人发现。
能量暴动是即将苏醒的英魂才会引发的。
正因为他们快速苏醒了,能量才不再保持安稳状态。它们进入了活跃期,又没有主人的刻意压制,就形成了能量场。
从这个角度看,嬴政之前那个能量场应该不会形成切碎周围障碍物的能量旋涡才对。毕竟嬴政还没到正常英魂的苏醒阶段,他属于提前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而后开始做梦,能量还没活跃起来。
但架不住嬴政本身实力强悍,所以哪怕是比较微弱的能量异动,也展现出了其他英魂的破坏力,把周围的树木等障碍物切得粉碎,引起了路过人员的注意。
公子扶苏没他爹这个本事,所以哪怕他也在父亲的庇佑下提前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引起的能量波动也不过是比寻常英魂的沉睡态强上一些,并未闹出动静。
嬴政还准备靠着自己对儿子能量波动的熟悉找一找人在哪儿呢,秦政已经给他找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蒙恬的波动。
不过蒙恬就没有进入梦境了,蒙将军是正常沉睡,波动微乎其微。若非秦政神识强大,肯定会忽略过去。
秦政先给嬴政指了儿子的位置。
而后他抱着扶苏走向了蒙恬魂魄所在的区域,伸手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
扶苏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是什么?”
秦政回答:
“是蒙恬将军。”
他轻轻一拉,就从虚空缝隙里拉出了一个壮硕男子的半透明魂体。
沉睡中的英魂让人一看就是灵体,不像苏醒的那些,会呈现出不透明模样来,有时候都分不清是人是鬼。
扶苏立刻伸手戳了戳:
“恬恬将军!”
蒙恬没有反应。
扶苏崽不太开心:
“将军他不理我了。”
秦政把他送到飞舟上:
“将军在睡觉,你不要打扰他。等他睡醒了,就会陪你玩了。”
扶苏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指挥船上的傀儡把将军送到房间里去,让他好好休息。
这附近就蒙恬一个,秦政很快搜索完毕,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带着儿子进入了公子扶苏的梦境。
公子的梦没有他父亲的那么宏大。
他没在梦里塑造出完整的咸阳城,只弄出了一个咸阳宫。而且此刻的咸阳宫里,还在进行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剧情。
父子俩进来的时候,万万没想到里头会是这样的。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之前。
嬴政虽有些情怯,却还是毫不迟疑地进入了梦境世界。但他进去后并没有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出现在梦中一隅,而是直接出现在了章台宫。
嬴政低头看看面前的奏章,意识到自己可能直接顶替了梦中的始皇帝。
他猜自家长子应该就是梦中的扶苏。
虽然不知道常棣现在在哪儿,但嬴政也不打算坐着干等儿子过来。他先招来侍从询问长公子的位置,想看看梦中的侍从是否清楚。
结果侍从一问三不知,都说长公子不知去了何处。
嬴政只好自己去找。
他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咸阳宫逛了一个遍。到底不是普通活人,赶路速度远超寻常人。
奇怪的是哪里都找不到儿子,他家常棣好像人间蒸发了。
莫非是没有在这梦境中现身?
有些梦境主人是这样的,他们不会在梦里给自己塑造一个身份,而是以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的“世界意志”存在。
嬴政便朗声呼唤:
“常棣,父亲来接你了。”
没有反应。
嬴政眉头皱了起来,开始思考要怎么破局。他都到了,常棣还没出来,要么就是没认出他是真爹不是梦中人假爹,要么就是神志不清无法自控。
陛下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少年扶苏跟着他爹晃悠半天了。
听到父亲喊他,他也很着急。可是他说话父亲根本听不见,急得他团团转。
秦政一进来,就看见那个少年魂魄。
常棣忧心忡忡:
“父亲!”
可是嬴政还是听不见他说话。
嬴政不信邪的又找到了长公子宫中的侍从,询问公子的去向。结果这次从对方口中得到了奇怪的答案,他们说公子失踪了。
侍从谨慎地回答:
“公子前日还在的,昨日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奴等遍寻宫中不到,不知他是否为贼子绑架。”
嬴政忽然有了个猜测:
“昨日才不见的?”
别不是他让阿苏把他儿子召唤出去,结果只召出了梦中人壳子。原本他家常棣是用这个壳子在梦里生活的,没了壳子,他成游魂了?
嬴政觉得这个猜测很是荒谬,毕竟他们本身就是鬼魂。哪怕常棣变成了游魂,他也不该看不见人才对。
结果就是看不见。
秦政看看这两个干着急的父子:
“你便是常棣?”
少年扶苏回头看来:
“您能看见我?!”
随即更加意外地发现开口之人与他父亲极其相似,怀里还抱了个和他幼年很像的小孩。
扶苏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阿父,常棣是谁呀?”
秦政回答:
“是坏人的儿子。”
扶苏哼哼一声:
“原来如此,那他就是小坏人!”
嬴政迅速捕捉到了什么:
“常棣在朕附近,可朕看不见他?”
秦政颔首:
“应当是梦境机制的缘故,你如今在梦中人体内,受到了梦境规则的束缚。”
他猜常棣应该是被弄走了躯壳后,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丢失了肉身的生魂”。于是他觉得别人都应该看不见他,直接导致进入梦中人始皇帝身躯的嬴政真的看不见他了。
这对父子想要团聚还怪坎坷的,这么多艰难险阻。
嬴政想到什么,从秦政给的储物戒里取出了那具梦中人身躯。阿苏的异能实在太过作弊,竟然能将梦中身躯化虚为实,十分神奇。
少年扶苏飞速钻回了“自己”体内。
这下父子俩可算能交流了。
但少年人显然还没恢复全部记忆,不知道在梦里给自己强加了什么设定,记忆停留在少年时期。
少年扶苏看向嬴政:
“父亲,您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了?国事不忙吗?”
嬴政微微一顿:
“你都失踪了,朕哪里还有心情处理国事?”
他在心里思索儿子这是什么情况。
少年扶苏很是惭愧:
“让父亲担忧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您快去忙吧。”
嬴政:?
嬴政觉得儿子这个心态不对劲:
“你的事比较要紧,国事何时处理都行,不急于一时。”
他原本想直接说明情况,提醒儿子他们早就死了的。但看了一眼之前耐心陪阿苏过家家玩的秦政,犹豫了一下,就改变了主意。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先顺着儿子的剧情往下演,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然后再根据对方的心理,决定是否快刀斩乱麻,揭穿现实。
顺便纠正一下儿子不正确的思想。
儿子都失踪了,而且现在的状况是大家还没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失踪,至少常棣自己是不知道的。当爹的得多不负责,才会一看儿子找回来了,就觉得万事大吉,心安理得地回去继续忙别的?
嬴政有些气闷,他在儿子心里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爹吗?
少年扶苏却理所当然地说:
“我并未出事,父亲不必挂怀。父亲今日若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弟妹,他们也许久不见父亲了。”
他显然是看出来父亲不忙了,于是没有继续劝父亲去处理政事。
结果嬴政更气了:
“朕是来看你的!”
他好心好意关心儿子,结果儿子把他往其他弟妹那边推。臭小子怎么那么大度?是不是根本不在意父亲的关心?
嬴政没忍住看了一眼扶苏崽。
爱吃醋的崽崽这会儿因为看到了另一个扶苏,已经很有危机意识地先抱紧他爹了,生怕阿父被抢走。
嬴政:看看别人家的儿子!
人家儿子就特别在乎父亲,和父亲亲近得不行。换成阿苏,肯定不会把父亲推给弟妹们的。
冷不丁的,嬴政陛下想到一个说法——不吃醋的人其实是因为不够爱,无所谓对方去不去找别人。
嬴政:!!!
不可能,他家常棣肯定超级爱他。
嬴政扭头盯着自家崽:
“朕当真去看你弟妹们了?”
少年扶苏已经习惯委屈自己、关照弟妹了,闻言点了点头,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嬴政却觉得问题大了。
扶苏崽歪了歪头:
“阿父,他是不是不要大坏蛋了?”
崽崽都看出来了,这个扶苏特别大方,都把父亲往外推呢!噫!
嬴政:糟心。
秦政捂住儿子的嘴巴:
“不要乱说,常棣只是懂事。”
扶苏唔唔唔地艰难发声:
“那我以后不要当懂事的小孩了,我要当个不懂事的,阿父是我一个人的。”
因为捂着嘴说话有些含糊,但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清楚了。
嬴政期待地看向儿子。
听明白了吗?跟人家学学!
少年扶苏却微微蹙眉,觉得这样的话不太好,身为大秦长公子不能那么幼稚,会给父亲添麻烦。
但看看扶苏崽的个头,又会心一笑,觉得这只是小孩子占有欲作祟。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许是哪家受宠的幼子吧。
少年人便也没有说什么,只当扶苏是童言无忌了。
常年养成照顾弟妹习惯的长公子完全不受影响,举止得体地对嬴政说:
“父亲请随我来,六弟前几日还同我说他剑练得更好了,想给父亲看看……”
边说边带路。
嬴政的脸色臭得可以:
“行,朕就去看看他们。”
明显是在说气话,不过少年公子似乎不太理解父亲为何生气。想了想也没有哄人,显然是未曾继承到亲爹撒娇的本事。只能默默做事,像个嘴拙的老实孩子。
嬴政的心情顿时更差了。
六子的魂魄在他的骊山陵沉睡呢,长子的梦境里哪儿来个六弟?肯定是个梦中的假人。
常棣都做梦了,还摆脱不了弟妹,一直在给他们当老妈子。他就不能梦点好的,比如弟妹都不存在,家里就他一个,父亲独宠他一人?
——显然不能,这种剧情只会出现在秦梓桑的梦境中。
扶苏崽贼兮兮地和阿父咬耳朵:
“人只要擅长受委屈,就有受不完的委屈。还是我比较聪明,知道霸占阿父,不让弟妹们出头。”
秦政揪揪他的小耳朵:
“你还好意思说?”
崽崽的悄悄话根本不算悄悄话,前头的两人都听见了。
嬴政:……
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嬴政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让常棣受了太多委屈,导致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少年扶苏却诧异地回头,似乎想不到有人敢公然说这样的话。身为长兄,直接宣称不让弟妹出头,家中长辈难道不会有意见吗?
扶苏崽却理直气壮:
“看我干什么?”
少年:……
好凶的崽。
嬴政原本很嫌弃秦梓桑的娇气性子,但是这两日围观了小太子是怎么和阿父撒娇亲昵的,又看到对自己尊敬有余亲近不足的亲生儿子,那“既要又要”的脾气就上来了。
突然觉得小孩子爱撒娇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跟亲爹疏远要好。
不过嬴政是拉不下面子让自家儿子去跟别人家儿子学的。
且不说陛下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儿子不如人,就说之前他嘴上嫌弃过阿苏那么多次,也不好意思自打脸。
所以嬴政独自生着闷气往前走。
走了片刻,少年扶苏忽然轻声开口:
“父亲,走过了。”
嬴政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走过了。好多年没来六英宫了,险些忘了以前儿女们都住在这里。
少年人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爹。
看样子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亲爹太忙,连弟妹住哪儿都不记得了。显得好像他是个渣爹一样,根本不在乎儿女。
嬴政:可恶。
实际上是两千年没用了,谁还记得住这个?好多人连自己二十年前住哪儿都记不住,更何况两千年前自己儿女住哪儿。
陛下风评被害。
陛下委屈,但陛下不说,自己替自己解释像开脱一样。
不过也不用他解释什么了,少年扶苏忽然想起来什么——之前父亲来找他,直接就去了他常住的宫殿,不像去看弟妹那样找不到地方。
少年人微微翘了翘嘴角:
“父亲,我们进去吧?”
嬴政一甩袖子:
“哼。”
少年公子跟在他身后,也不在意父亲的别扭性子。还凑到父亲身边,悄悄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问后头跟着的那对父子是谁,怎么有人长得和父亲那么像。
嬴政正气闷呢,根本不回答。
少年扶苏又凑近了一些:
“父亲——”
嬴政这才纡尊降贵地开口:
“那是其他位面的朕,你称他为陛下即可。”
反正不能喊爹。
小崽子不肯喊他父亲,也休想他儿子喊其他人父亲,这样才能扯平。
少年扶苏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又看一眼张扬肆意的扶苏崽,有些羡慕起来。
这位父亲好像性子没那么别扭……
扶苏崽和他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机灵崽大声汇报:
“常棣也想要抱抱!”
少年扶苏:???!!!
小太子超级警惕地:
“不可以!阿父只能抱我一个!你找你自己的阿父去!”
少年扶苏:虽然但是,我羡慕的不是这个啊。
这是什么当面造谣?
嬴政却脚步一顿,回头看来。对上儿子有些懵逼的眼神,有些怀疑是不是阿苏那过分的警惕心又发作了。
偏偏这个时候,秦政慢悠悠地说:
“常棣若是想亲近父亲,直说便是,无需用羡慕的眼神看阿苏。你父亲忙于国事疏忽儿女,你也性格内敛什么都不说,他如何知道你的孺慕?”
少年扶苏错愕地看过去:
“我没……”
嬴政却不听他“狡辩”,秦政那家伙虽然抽象了一点,谎话是不会说的。就像他自己,陛下自己从不说谎,自然认定平行位面的自己也不会说谎。
所以秦政肯定没有骗人,常棣就是羡慕别家扶苏了。那不行,他儿子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嬴政伸出大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不用羡慕别人,以后朕去哪里都带着你,不让你单独出门了,未来有的是亲近的机会。”
当年他把扶苏送去边郡刷军功,笼络民心,没想到后来竟会造成那等后果。陛下已经吃到了教训,发誓绝不再犯。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他生气的。
他最生气的点在于,因为扶苏是在劝了他不要重刑惩罚方士之后,被他驳回了劝谏,才送去的上郡,后世便都说他是因此厌了长子。
一派胡言!
当时他想把人都发配去修长城,他家常棣劝他徒刑太重,发配路上会伤亡惨重,天下未定,这个行为容易被人拿去当攻讦他的借口。
嬴政当时不太高兴,事后想想觉得确实有道理。所以原本是发配边疆的,后来改成了发配上郡,就在咸阳所在的内史郡隔壁。
那群人到底知不知道,上郡就在咸阳旁边!而且上郡在蒙恬收服河南地之后,就不是边郡了,而是内境!
他把儿子送那边去,一是那边要修直道,二是那边长城也没修完,三是会有小股匈奴跑进河南地与上郡交界犯边。
长子过去之后,不仅可以督建十分重要的长城和直道,还能打点匈奴小部队立立战功。
既锻炼了他的多项能力,又没什么危险。还能蹭点功劳,增加名望,可谓是一举多得。
还有一点则是,那群囚徒被送去了上郡修长城,这堆家伙之前就嘴碎爱造谣,得派人盯着。派别人去还不一定管得住,让替他们求过情的长公子过去,效果就不一样了。
长子都提出了边郡不稳的现实问题,说那些人并未真心归附。恰巧他家爱子名声好,很多人都信服他,让他去边郡收复人心不是正好?
嬴政自认为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他一向不是个任性的人,治国从不凭一时喜怒,做出的每个决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万万没想到,这么好的安排,后来会因为自己猝然驾崩成为大患。
嬴政从来没遭遇过这么大的滑铁卢。
都怪乱臣贼子!
刚死那会儿他是很生气的,还写信骂过儿子,质问他为什么说自刎就自刎。
常棣的回信里却没给自己开脱,一直在请罪。等他气消了再去询问原因时,才知道真相。
秦政跟他聊起这段的时候,听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便问他原因是什么,别卖关子。
嬴政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朕太凶了,晚年性格还有些阴晴不定。”
秦政:……
秦政想了想嬴政这狗脾气,估计平时和儿子说话都冷言冷语的。
当面冷言冷语,孩子还能通过神态之类的判断父亲到底是真生气了还是假生气。远在上郡,如何知道具体情况?
嬴政越说越气:
“朕不喜欢说软话,日常与他传讯便冷冰冰的。赵高早有小心思,便在这事上动了手脚。”
一边是父亲晚年越发捉摸不透的性格,说喜怒无常毫不夸张。连跟在身边的丞相等人每日都战战兢兢的,长公子根本无法判断父亲是不是当着看他不顺眼。
毕竟随着帝王年老,长子越发成为威胁。扶苏还在边郡人心所向,一看就是标配的要被皇父猜忌的人设。
另一边是赵高夹带私货的传讯,又是说哪个公子深受陛下看重,又是说陛下对长公子您哪里哪里不够满意,可能要培养其他继承人。
等假诏书送来,在扶苏眼里不就是太子已定,自己挡路了。而且身在边郡手握重兵还名望极高,不杀不行。
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几十年前的白起。
当时白起也是如此。
朝中不是没人给白起求情的,但越是帮白起说话,越显得白起对君王有威胁,不知那些臣子是否已经与将军结党。
蒙恬在旁边劝扶苏上书询问,扶苏一看,完了,给父亲知道,蒙家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蒙恬的弟弟好巧不巧是个文臣,还是天子近臣。文武联手,又和长公子交好,威胁程度更上一层楼。
嬴政拿出了儿子死后给他的写的回信。
秦政接过去一看:……
常棣在信里深刻反思了自己,觉得他不应该对自己过于自信。
就他那个水平,凭什么威胁到父亲,属实是自不量力。如果能早点认清这个现实,也不至于傻乎乎地自刎。
嬴政看完给气的——你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想明白,死后写出来故意气朕是不是?
这还没完。
信里接着又自我剖析起来,觉得可能自己的自信是来源于弟弟不够厉害。他当时想的是自己会威胁到弟弟的太子之位,这才选择了自刎。
嬴政怀疑这小子在暗暗讽刺自己,毕竟自己要真选出个不如常棣的人当太子,显得他这个爹没眼光。
信件最后是公子的深刻反思。
他说他以后再也不多虑了,下回遇到这种事情,别管弟弟怎么样,他也得争一把。
就算父亲真的看重弟弟,他凭什么就直接拱手相让呢。怎么也得挣扎一下,万一杀回咸阳之后成功把弟弟干掉了,不也是跟父亲证明了他比弟弟强吗?
既然心里都觉得弟弟不如自己,搞不定自己这个威胁了,就应该坚持到底。
至于这么干会不会被父亲批评,回头再说。父亲要是觉得他这样的不如弟弟适合继承皇位,大不了他无赖一些,再陪着父亲重新培养一个合适的。
父亲年纪大了寿数不够,他够啊。就算因此把大秦玩没了,也是他一个人的锅,与父亲无关。
反正怎么做都要背锅,把父亲摘出去也挺好。
嬴政:……
嬴政差点被逆子气死。
常棣生前恭谨谦顺,死后怎么这样?后来一打听,哦,跟白起学的。
等等,白起???
据说是白起自刎之后后悔了,发现原来昭襄王也没比他多活几年。他要是熬一熬把死老头子熬死,说不定还有机会亲眼见见公子政呢。
倘若运气好,能活个百岁高龄。虽然这个年纪没法上阵杀敌了,坐镇后方给始皇帝统筹战局也是可以的。
白起将军认为:
“老夫还不如拼一把杀了范雎,没了那家伙进谗言,大王不一定敢杀我。”
白起死后秦国的情况其实没那么乐观,后头几次和赵国的战役都不太顺利,完全是空耗国力。
还是庄襄王上位后,蒙骜成为军中的领头人物,才重新在合纵攻秦中夺回了主动权。
且不提昭襄王和白起死后怎么互掐。
嬴政这次过来找儿子,还挺担心见到一个被先祖和白起他们带得越来越无赖的长子。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谦谦君子,可不能被同化成老流氓。
现在看来,常棣还是很乖巧的,没有真的学坏。
而且比以前还要孺慕父亲了,大善!
嬴政又摸了摸儿子脑袋:
“朕不想看你弟妹了,走吧,我们父子俩去一边说说话。”
顺便给了秦政一个别跟过来打扰的眼神。
秦政停住脚步,示意他们自便。
少年扶苏别别扭扭地被父亲拉走:
“我真的没有羡慕别人……”
嬴政半个字都不信:
“羡慕就羡慕了,朕又不会笑话你。朕以前就是对你关心不够,你才会胡思乱想。你跟朕说说,你嫉不嫉妒弟妹。”
阿苏有这个毛病,他家常棣估摸着也有。不过常棣一向喜欢委屈自己,肯定不跟他说。
少年扶苏:我真没有……
父子俩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扶苏崽老气横秋地感慨:
“他们两个都喜欢口是心非,一看就是亲生的。”
秦政忍俊不禁:
“你今日倒是不傻了。”
扶苏崽眼珠子一转:
“我本来就不傻,阿父聪明,我肯定也聪明哒。”
秦政故意逗他:
“或许你遗传了你娘呢?”
扶苏抓住话柄:
“我阿娘才不傻呢!阿娘也聪明,所以我格外聪明!”
只有爹娘都聪明才能生出他这么聪明的崽崽,阿父骗不了他。他比弟弟妹妹都要聪明很多,肯定是因为他阿娘也超级聪明的。
扶苏崽得意洋洋:
“阿父,我们去欺负弟弟玩吧!”
那两个人不去看弟弟了,他要去。他要跟弟弟炫耀阿父有多宠爱他,羡慕死他们。
秦政答应下来:
“也好。”
他倒要看看阿苏准备怎么欺负比他大好几岁的弟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