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大厦倾颓, 拥趸四散。
千野幸或许想过,自己离开之后,失去庇护、怯懦单纯的君度可能会吃些苦头, 也想过性格率真烂漫、但信息技术极好的反舌鸟或许会被其他行动组收编, 从此在其他那些不算太好说话的代号成员手底下讨生活,甚至也曾忧心过失去了自己这个唯一的上线、卧底在警视厅的黑方是否会寸步难行……
但……
抛开以上种种不谈,在整个人员凋敝的行动组里, 他唯独没有担心过潘诺和马提尼。
原因无他。
——在几人之中,潘诺跟他的时间最长,实力也很出众, 正常来说,在黑衣组织里,只要对方没有犯病到去炸琴酒的爱车、或是步自己的后尘原地叛逃的话,按照潘诺那纯黑极恶的性子来看,哪怕自己不在了,潘诺也能在组织里混的如鱼得水才对。
还有马提尼。
在自己的行动组里,如果说潘诺还有可能因为脑子不转弯而吃亏的话, 那么在马提尼的身上,则是永远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马提尼继承了冰酒的狡狯,继承了冰酒的深谋, 甚至于还继承了冰酒的狠毒和冷酷。或许在武力值上他稍有欠缺,但若论心计或是综合素质,整个行动组里, 最让千野幸放心的就只有马提尼一人了。
有什么无形无相的暗物质,正悄无声息盘绕在千野幸的身边, 伴随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逐渐变得更急锋芒毕露。
感受着身周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阵后,顶着压力、勉强出言劝慰道:“抛开立场不明的马提尼,至少反舌鸟还在,或许您可以抽时间去见见她……”
谁知,听完他这一席话之后,千野幸倏忽抬头,望向矢木雅人的眼神里满含着他读不懂的深邃意味。
“是啊……”
他听见对面的半长发青年轻声自语。
“——我就剩你们了。”
下一秒。
温热的额头忽然被一抹冰凉覆上。
仰望着忽然抬手、将冰冷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额上的千野幸,矢木雅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受宠若惊。
“您——”
千野幸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轻轻收回手,望着矢木雅人额间那枚只有自己可见的、一团缠绕盘踞的青紫色丝线一般的印记,眸光微深。
像是在许诺、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宣告一个事实,千野幸垂眸凝视着矢木雅人那双蓝宝石一样澄净明亮的双眸,嗓音虽轻、语气却极重。
“这一次。”
他说。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及时隔着一层浓浓的青紫色雾霭,但矢木雅人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青年的眼底,此刻正盈满了痛苦与愧疚。
他踌躇了一阵,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片刻之后,矢木雅人有些笨拙地道:“其实您不必——”
千野幸摇了摇头,却是一语不发。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感受到了久别重逢的气氛被自己弄得过分沉重了,在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他主动转移了话题:“组织里,有谁最近在关注我吗?”
矢木雅人怔了怔:“关注、您……?”
察觉到自己的表述有误,千野幸很快纠正道:“关注[千野幸]这个人的,组织里目前有吗?”
皱眉沉思了一阵之后,矢木雅人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道:“您为什么会这么问……?恕我直言,我一开始其实也没有认出[千野幸]其实就是您本人,还是因为留意到和您关系不错的那两个警察最近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这才跟踪他们、一路找来[极光]这里与您相认的。”
顿了一下后,他继续道:“如果没有您的主动相认,我恐怕短时间内也无法将现在模样大变的您与曾经的冰酒联系到一起。”
千野幸沉默了一阵,青紫色的眼底似乎有暗色的漩涡正在悄然无声地旋转。
过了一会儿后,他说。
“——就在我回东京的第一天夜里,我遭到了死士的刺杀。”
晃了晃杯中已然变得冰冷难以下咽的咖啡液,千野幸面无表情地仰头,将其一饮而尽:“虽然并没有让对方得手,但……就像是癞蛤蟆跳到了脚上,三天两头就派人过来打搅我的生活,哪怕我并不畏惧,但这样的行为却也足够膈应人了。”
飞快检索了一下脑内近期搜集到的关于组织方面的情报,片刻之后,矢木雅人面带迟疑,试探性地出言询问道:“近期琴酒并没有回日本,三年前潘诺的自/杀式攻击让朗姆的势力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目前应该还没有那个实力、能够在不惊动我的情报网的情况下频繁调遣杀手刺杀您……能确定对方就是组织派出的杀手吗?”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
“嗯。那种像是饿狼一样,就算一击未能得手、也依旧会用獠牙死死咬住猎物,在发现自己有可能会被生擒之后、又会毫不犹豫选择自裁的作风,和组织培养出的杀手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说那种死咬猎物不松口的风格来源于对组织topkiller琴酒的崇拜和效仿的话,那么后者,显然是出于对琴酒审讯和处刑手段畏惧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独树一帜的风格,加上死士身上没有任何异能力与咒力的特征,除了组织之外,千野幸也想不出还会是哪方势力派遣出来的了。
一阵无言的沉默。
半晌之后。
漫不经心的斜睨了一眼矢木雅人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千野幸“笃——”地一下将马克杯放回桌面上,随即淡声道:“说说吧,你的猜想、你的结论,就算没有根据也没关系,我可不是那种苛刻的上司。”
蔚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挣扎。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阵后,到底是咬了咬牙。
“——您应该还不知道,在您假死离开之后的第二年,组织里,忽然凭空多出来了第二个[冰酒]。”
眉目微顿,千野幸眼眸轻眯:“你说……第二个[冰酒]?”
“……对。”
眸光流转,千野幸很快也想通了其间的关窍,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人死如灯灭,代号又不是什么会跟着我一起被带进土里的陪葬品——换人就换人吧,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矢木雅人的面容微垂,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主人……”
“您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新任的[冰酒],作风凌厉、手段狠毒,几乎与当年的您如出一辙,我曾经听到过相关传言,说新一代冰酒是您曾经亲手带出来的弟子。”
闻言,千野幸颇感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梢,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弟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这个一个出色的弟子呢——你继续。”
“……是。”
迟疑片刻,像是终于酝酿好了一个相比之下更加委婉的措辞,矢木雅人小声继续道:“二代冰酒是在您离开后方才加入组织、于次年才险险获得了这个代号的,按理来说,应该还没有机会与您有过接触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并不相信您已经死了,在获取代号、拥有了代号成员的权限之后,便开始翻天覆地地搜查与您有关的线索,所过之处鸡犬不宁。”
——「她」?
千野幸有些意外地问:“二代冰酒……是一名女性吗?”
矢木雅人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微微抬手抵在颈侧、习惯性做出了整理围巾的姿势,然而很快,千野幸在指尖摸了个空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已经不需要围巾来掩饰乌鸦曾经留给自己的耻辱的烙印了。
短暂停顿之后,他顺势将指尖搭在了喉结下方的不规则暗红色碎宝石上,一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棱角,一边若有所思道:“听你的表述来看,二代冰酒、似乎是一位与我有过渊源的女性,不过我对此的确没有任何印象了……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
矢木雅人再次摇头。
“——我没有见过她。”
他轻声道:“我常年待在警视厅里,接触到的情报也大多是警方这边的,对组织的情况了解属实不多,以上已经是极限了……抱歉!”
迎着对方那双水润明亮的蔚蓝色狗狗眼,千野幸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苛责对方。
——有谁能抗住汪酱眼泪汪汪的撒娇攻势呢?
于是……
原本准备落回桌面上的手拐了个弯,千野幸轻轻揉了一把黑方毛剌剌的寸头,忍不住为部下没有丝毫手感可言的头毛可惜了一下。
下次送礼物的时候,可以考虑给黑方寄一瓶护发素。
——毕竟就算是男孩子,也应该好好保养一下自己才行。
千野·养着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幸如此自然地想。
结束了温情满满的叙旧环节之后,眼看着外面天色已然开始微微放亮,千野幸扛着小狗依依不舍的湿润眼神,面无表情地把黏人的汪酱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提着后脖领、扫地出了门。
“——好好工作哦~”
披散着一头黑白长发、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居家系帅哥柔声提醒:“没什么事就别老来我这里转悠,容易让人起疑。”
然后……
还不等摔了个屁股蹲的小狗从懵逼状态中醒过神来,下一秒,[极光]的玻璃大门就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之下,无情地合拢了去。
紧接着。
唰拉——
咔哒——
卷帘门下落,灯光骤熄。
矢木雅人眼巴巴地蹲在大门口,等了好一阵后,确认狠心的饲主完全没有要开门把自己放进去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步履维艰地转身、朝着自己家所在的方位缓步离去。
——————
三日之后,周末。
嘎吱——!!
伴随着一个帅气的飘逸甩尾,一辆造型炫酷的白色马自达精准无比地刹在了[极光]门前的停车位上。
车门打开。
托了一把鼻梁上微微有些下滑的、与幼驯染同款的墨镜,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勾住了松田阵平的肩膀,两人一起大摇大摆地晃进了[极光]店里。
“waiter~”
“啪”地打了一个响指,顶着同期阴沉沉的小黑脸、以及凶狠到想要鲨人的目光威逼,萩原研二姿态潇洒地倚靠在吧台边,冲看上去心情不佳的咖啡师抛了个萩式wink:“给我来三杯厚乳拿铁,一杯不要糖,我要打包带走~”
面色阴沉的咖啡师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位客人,现在还没到[极光]开门营业的时间,还请您出去。”
“哎、怎么这样——”
拖长了尾音,萩原研二微微垂下头,从墨镜上方的空隙露出一对形状姣好的深紫色眼眸,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好严格啊,安室先生……就算是店主的朋友,也没有特权吗?”
“——这边请。”
回应他的,是安室透面无表情的抬手指门动作。
萩原研二眨巴了一下眼睛,试图跟铁面无私的咖啡师先生打商量:“我真的是来找你们店长的啦,我和小阵平跟小千野约好了九点钟在[极光]集合——”
“那就拜托九点钟再来,现在还不到八点半。”
安室透完全不吃这套,甚至冷哼了一声,对于同期娴熟无比的蜜糖陷阱报以了鄙视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私自拐带老板外出旅行,自己也不需要单独看店、平白增加这么多的工作量。
狠狠瞪了面色无辜的某人一眼之后,安室透端起摆放在吧台某个不起眼角落里的吸管盒,按照千野幸头天晚上的嘱托、将其仔细收捡在了吧台正后方、最高处的小壁橱里。
“真的吗?”
萩原研二抬起手,笑眯眯地将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在对方眼前晃了一圈:“哎呀~既然安室先生这样不讲情面的话,那绿川警官帮忙做的早餐,我可就不分给你了哦?”
“……!”
丢下手里的抹布,安室透神情自然地抬起头,冲站在吧台前、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怨种好友露出一个营业性的甜蜜微笑。
“——三杯厚乳拿铁、其中一份不加糖是吗?请稍候~”
松田阵平顿时就一脸鄙夷,双手环胸、下巴轻抬,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什么嘛,我还以为你这家伙真的那么刚正不阿呢!”
“刚好还没吃早饭。”
对于某人的嘲弄,安室透面不改色地全盘接收:“东西放下,你们去饮品区那边做一下,咖啡豆还没磨好,出餐要等一下。”
“okok~”
笑眯眯地冲同期再次抛了个wink,萩原研二把专门给同期带的那份早餐搁在了吧台上,随后挂在幼驯染的肩头上,两人一起来到了饮品区的软座沙发上落座。
收起差点滑落到鼻尖的墨镜,松田阵平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水:“绿川那家伙不也说对千野很感兴趣吗?怎么突然又不来了?”
“好像是公安部那边最近出了点乱子吧……”
萩原研二给自己扇了扇风,歪头回忆了一阵:“听说近期在东京范围内,似乎新崛起了一方名为[周润]的极道势力。小阵平你也是知道的,国内合法的极道势力都需要在公安那边过个明路,所以我想,小绿川他们最近应该是在忙[周润]的手续问题吧。”
“[周润]?”松田阵平愣了一下,随后眉心很快就紧皱了起来,“这不是和那个名声在外的医药会社重名了吗?还是说那个极道势力其实就是周润医药会社的负责人亲自经营的?”
萩原研二耸了一下肩:“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外,世界上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了吧?”
两相沉默之间,两位警官先生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片刻之后。
“——小千野还没起床吗?”
摆弄着手机,萩原研二百无聊赖地反复翻动着自己和千野幸的简讯聊天页面:“昨天晚上的消息也还没回耶……小千野该不会忘记今天和我们一起出行的约定了吧?”
松田阵平白了幼驯染一眼,嘴上毫不留情地损人道:“说不定是觉得你太啰嗦、单纯讨厌你了呗——哪有正常人半夜十一点多还给人家发消息的啊,我要是千野,我早拉黑你了。”
萩原研二有些不服气地鼓了一下腮帮:“我只是很喜欢和小千野聊天而已啦,再说你不也大清早给人打电话吗?七点多就打电话,那个时候小千野绝对还没睡醒——会做出这种不礼貌行为的小阵平,难道不是比我还要更加可恶一些吗?”
“可是他接了我的电话。”
“他也回了我简讯啊!”
两个小学鸡对视了一眼,气势汹汹地开始撸袖子:“小阵平你就是见不得小千野和我关系更好!”
“哈——?我和你这种幼稚鬼可不一样!”
“我不管!你就是嫉妒我——拔刀吧小阵平,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挚友の羁绊究竟有多么强大!”
“想要打架的话,我很乐意奉陪——”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就在两个幼稚鬼准备菜鸡互啄、互扯头花的前一秒,冷不丁地,一道温润明快的笑声,忽然自两人身侧不远处传出。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齐齐回头。
下一秒,一道背光而立、黑白双色的发丝在朝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的身影,便朝着两人缓步过来。
“您点的咖啡,请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