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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半部天书

第38章 半部天书
沈游之刚到云梦城不久, 就听弟子传来消息。

儒宗、墨家、法家联合上书,请开明镜堂。

他为了抗议宋澜据红尘残卷为己有的做法,刻意晚到一场, 以示不臣不友, 这与风飘凌默契至极。

二位渡劫老祖的座位空了整整一场, 宋澜也丝毫不变色,还大度至极, 派人三番五次去请, 做足了姿态。

大比第二场, 他们还是来到了云梦城,一是为了给小师弟撑腰,二是为了宋澜放出的“红尘残卷”消息。

“明镜堂?云梦城摊上什么事情了, 竟然要开明镜公堂?”

沈游之斜倚在太师椅上, 丝质的绯色衣衫让他更是肌如冰玉,色若春晓。

他把玩着一方玉印,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风飘凌知道了吗?”

“风宗主已然知悉, 表示会按时到场。”

“据闻, 儒、法、墨三家表示, 有人在罗浮小世界中安插死士, 刺杀他们的宗门弟子, 甚至造成死伤。”

“儒?受伤的是谁。”沈游之闻言,声音一沉。

“儒门没有损伤,受伤的是墨家少宗主墨临,与法家首徒韩黎。”

“那无所谓。”既然受伤的不是小师弟, 那就与他无关了。

沈游之手中玉印,以蓝田美玉为材,是技术极佳之人细细雕琢而成。可再上等的美玉, 却比不过他的如雪指尖。

“他们告的是谁?”

“是世家。”

沈游之蓦地抬眼,艳绝的美人面勾魂摄魄。他缓缓地笑了,拖长了语调:“哦……世家啊。”

“宗主。”

“下去吧,顺便把封原给我喊来,我要问问他罗浮世界的情况。”

弟子应了一声,门合上了。

沈游之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中,绯色薄衣,肤白若雪,唇若涂朱,格外风姿秀丽。

他的神色却是淡淡,甚至还有几分讥讽之色。

“还不出来。”

“……”

“有脸爬我的窗户,没脸承认?”沈游之眼眸一挑,却是波光流转。

他嗤笑道:“把你的玉拿走,我不稀罕。”

上好的蓝田玉印章,被他扔在桌面上,滚了滚,似乎要掉下桌去。

下一刻,窗户赫然洞开,满地散碎的金色阳光中,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摘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俊秀的容貌,带着薄茧的手闪电一样伸出,接住了快要摔碎的玉印,拢在指间。

他眉峰微蹙,目若朗星,一身青色侠客装束,腰间的裹带却是长清宗的八卦纹路,昭示着来者的身份。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悬着一把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的剑。

名剑“千里”。

来者是道门剑神叶轻舟。

沈游之少年一样含情的眉眼,此时却似怒非怒。

他冷声斥道:“叶轻舟,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带着你的玉,滚出去。”

“我特意来见你,你却要我滚。”

叶轻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温柔下来,微微笑了:“小游之,没这个道理吧。”

“看着你师兄,生气。”沈游之冷笑,“叶轻舟,你若是打算帮他,就别来爬我的窗户!”

“师兄之举,确实不妥。”叶轻舟握着玉,看向那窝在美人靠中,眉眼含怒的沈游之,叹息道,“我已经劝阻过他……”

“但没成功。”沈游之也不为难他,却极是看不惯,“宋澜是什么人,你这个在外云游的师弟,除却一身渡劫修为与剑法可以用用,其他意见,也不甚重要。

“若是你嘴上劝劝,他就爽快答应,道门与儒道的关系,也不会僵硬成如今这样。

“扎心了,小游之。”叶轻舟苦笑,“师兄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就因为你与他同在道祖门下修行,他甚至还把你带大……你就当真了解他了?”

“……”

“师尊的红尘卷,在天劫后因为天道劫雷分为两半,儒门只回收了一半,另一半竟然当真落在了宋东明手中!”

“四百五十余年前,他带领仙门各宗,前往微茫山叩山,夺的就是这半卷红尘!若非长清宗被魔君殷无极率魔兵围了,我们连余下半卷也保不住。”

“当年,仙门不能再乱,三相为了给他宋东明让位,保住红尘卷,甚至不得不拆分宗门。他宋东明咄咄逼人,是我们为了维护儒释道的血盟,忍辱负重,不欲和道门打道统战争。”

沈游之说到这里,攥紧了拳。

当年,儒道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战力,与道门打道统战争。只要一打,儒道沦落的速度定然势如山崩。

他缓了缓怒意,却见青衣侠客用悲伤沉静的目光看着他。

沈游之握紧了蓝田玉,好似在忍耐,却又终于忍无可忍:“如今,宋澜还要拿出另一半师尊遗物,端着他仙门之主的架子,说要用圣人遗泽进行‘试炼’。”

“这样的屈辱,试问,谁能忍?”

“游之……”

“师尊是他的前辈,与他宋东明无冤无仇。如今他野心膨胀,觉得师尊当年设下的制度碍了眼,挡了路,就要全盘否定师尊功绩,抹去他的一切改革,甚至带着整个仙门开倒车,你当真觉得他做得对?”

叶轻舟面对这样的诘问,他本该沉默。

但是此时,他却握紧了剑,微微合眼,坦然道:“师兄不该这样做。”

沈游之是一怔。他明白,叶轻舟的立场左右为难。

他为道祖亲传,甚至为了不参与道门斗争中,自愿放弃所有权力,离宗云游,只是在宗门挂一个名字。

这样不愿助纣为虐的态度,已是端方正直的道门剑神,能做到的极限。

“不是对你生气,我也又不是不讲理。”

红衣美人宗主到底是领情的,他侧了侧头,道:“你之人品,我倒还是信得过,至少不像宋东明那般白眼狼。我们的交情,也无关宗门立场。”

他与叶轻舟的交情要追溯到挺早,如今还保持往来,连风飘凌都不知道。

“嗯。”叶轻舟低头,握着他凝白的手腕片刻,将玉印交还到他手中,温柔地握住他的指骨,揉了揉。

“游之,无论如何,我不会与你为敌。”

*

“今夜怎么又死了人?”

“烈血枪长老被刺之后,云梦城总是不太平。”

云梦城的道门驻地外,传来众声喧哗。

“是苏长寒客卿,他死在客房中,紫府爆裂,每根骨头都被剜出来了,满地都是血!快来人!”

红月一轮照孤城,道门驻地的最上方,有一名白袍刺客俯瞰,银灰色的眸漠然冰冷,怀着千年的恨意。

在人潮涌向远方时,他自最高处向后倒去,身如飘零一叶,淹没入沉沉夜色。

今夜极是不平静。

玄袍帝尊走在幽静的道门驻地中,右手搭在腰间的剑上,看似漫不经心,如同深庭院闲游,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圣人故去后,殷无极明面上长居九重天,甚少踏入仙门。

但北渊魔洲与仙门的关系,不能说是和平往来,也是势同水火。

圣人将战败的帝尊关在九幽下近三百年,于北渊洲而言,堪比靖康之耻。

后来圣人离世,北渊政局动荡,烽火连天,江山不似当年。

回归的陛下重整旧部,以铁血手段肃清天下,帝车踏碎山河,将割据一方的大魔军阀势力逐一剪除,才让隐隐有分裂之势的北渊,重新归于帝尊麾下。

四百五十余年前,他趁着东桓洲内部空虚时,当机立断发兵,长驱直入,径直围了长清宗,以对仙门的一场小胜巩固了帝王权威。

至于解了儒门三相的危局,只是顺便。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念念不忘,还在替已故的师尊,看顾前师门和师弟们吧。

再五百年,励精图治,枕戈待旦,北渊众魔正欲一雪前耻。

殷无极看向夤夜中高悬的血月,举火路过的道门弟子们对他视若无睹,如潮水般穿过他身侧。

“我需要一场大胜。”他想。

北渊洲,也在等待一场大胜。

在这仙门内部思想混乱,各家道统面和心不齐,南疆、世家虎视眈眈的乱局中,会有最好的机遇。

北渊洲踏入局中,不是棋子,而是棋手。

他会攫取最大的利益,再保北渊五百年社稷,哪怕踏在仙门的尸骨上。

殷无极走过庭院与荷塘,抵达仙门之主的临时住处,亭台楼阁外皆有层层看守,不因刺客之乱而动摇。

“果然在这里。”殷无极感知片刻,倏尔笑了。

他与圣人交手次数最多,最了解那传言中“非战之器”的红尘卷,究竟是多可怕的东西。

门上的禁制不难破,他轻而易举地揭开层层道家符咒,用剑鞘撞开大门,抬步踏入封存红尘卷的密室。

摆在架子上的红尘残卷,在血月下散发着淡淡的异光。

只有真正的至尊,才会看见它身上笼罩着一种极为玄妙的“道”。

“红尘卷,不愧为半部天书。”

殷无极似乎许久未曾见到它,从容地向里踏了一步,没有把这满室的符咒、锁链与禁制看在眼里。

他的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悠然向前走去。

符咒金光大盛,锁链发出咯咯的刺耳声音,红尘残卷明暗交织,被困于其中。

“自圣人离世,再也无人能够操纵红尘卷。”殷无极淡淡道,“这样涉及大道,无法操纵,却会被反噬的法宝,宋东明也是不敢用的。”

他自然是在红尘卷上吃过无数亏,又是在见过红尘卷神异之后,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他不死,除了拥有至尊修为,还有圣人的留手。

圣人谢衍,固然训诫他,却从来不会考虑杀他这个选项。

殷无极本不必夺红尘卷,他明白那是什么,所以只需要冷眼看着宋澜强行操纵,日渐疯癫,自取灭亡即可。

但是意外发生,师尊回来了。

转世圣人的修为,不足以来道门腹地一探,那么就他来。他总要确定,圣人在红尘卷上曾留下何种后手……

“道门之术,只有这些手段吗?”

殷无极玄袍广袖一拂,向他攻来的锁链转瞬间湮灭,没有留下半分踪迹。那些震动的禁制,更是对他毫无用处,限制不了他的脚步。

“半步圣人,终究不是圣人。”殷无极轻笑一声,无涯剑出鞘,随意一挥,黑红色的剑光大起,将还未成型的阵法斩去。

短短一照面,屋中禁制几乎瘫痪大半。

今夜的月光不详,阴云极快遮蔽了血月,电闪雷鸣。快要暴雨了。

他走向陈列红尘卷的架子,想要伸手去碰。

就在此时,灵气四溢,剑光照的四周大亮。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剑光中,殷无极骤然间睁大了眼睛,看向那红尘卷上浮现的白衣虚影,与那一剑出山海的浩荡剑光。

杀意如新雪,剑意如凝光!

刹那间,帝尊的脖颈已然在剑光之下。

因为圣人现身心神大乱,殷无极失了先手,就算他当即疾退,脖颈上还是因为躲避不及,留下一道血痕。

“圣人……谢云霁!”殷无极一手按住自己的脖颈,声音近乎沙哑,带着刻骨的痛。

圣人虚影不答,无机质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此地禁入,违者,杀无赦。”高寒冰冷的圣人虚影,如同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这位红尘卷的守护者,再度扬起剑光,将一切妄图触碰天书者,尽数毁灭于剑下。

绯眸动摇,心神大震,被他自己压下的心魔也蠢蠢欲动。

面对师尊的旧容颜。魔君手中哪怕有剑,也是迟疑着不敢挥下,哪怕这虚影认不出他,也没有半点情绪可言。

殷无极忽然明白,为何宋澜对红尘卷,如此看管不严了。

根本不必看管,因为宋澜也触碰不了。

红尘卷是个饵,能够钓来许多觊觎者,而圣人魂魄就是天然的守护者,打主意的人,只会葬身于圣人剑下。

“红尘卷里寄居的,大概是他的残魂。”殷无极想。

但是面对故人旧影,他固然有千般杀招,却是一点也不敢使,生怕下手太重,损伤他的神魂。

殷无极只躲避,不回击,只会掣肘。不多时,他身上就多出几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迹染上玄色衣袍。

“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他心里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又一次侧身躲过剑光,却听见这无人的阁楼外聚拢起人影,结界外传来当代道门之主,宋澜的声音。

“有宵小进入我道门驻地,围起来。”

漂泊大雨中,宋澜厉声下令:“胆敢来窃取红尘卷者,有去无回!”

情况不妙,他该走了。

殷无极合起眼,复又睁开,眼底俱是猩红。

圣人冷漠到有些残忍的漆黑眼眸,好似在注视一片虚空,剑光如连绵的雨,与屋外的暴雨交汇,高阁化为齑粉,结界摇摇欲坠。

殷无极单手按上脖颈的伤痕,再度一拂袖,将自己留下的痕迹全部化为齑粉。

再转身,他果断撕开虚空,消失在原地。

就在此时,宋澜带领道门弟子破开结界,闯入一地狼藉的楼阁中。

一切皆为废墟,唯有红尘残卷周边完好无损,平静地流转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