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天桃花
荷包里装着一封手写信, 还有一块玉佩。
“这,这怎么可能?!”张富失声大叫。
一共三块玉佩,一块是从四夫人尸体上拿下来的, 一块是从赵楣家搜出来的,最后一块则是姚经道的正室从崇明县送来的。到底哪儿块是真哪儿块是假, 不止是张富,连沐青天都有些懵。
沐青天装模作样把信拿出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只看懂一半,最后还是只能求助朱敬守。
“请王爷过目。”
朱敬守接过信, 决定把教沐青天识字的事提上日程。他知道这段时间沐青天一直在学看书写字,但没有旁人指导,进度终究是慢了些。崇明县不比自明里, 算是正式踏入官场, 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
姚夫人的字很好看,娟秀又不失力道, 字里行间都透着平静祥和。信的内容也是简洁有条,朱敬守只读了一段就不由地赞叹,再想到如此女子已经上吊自缢, 实在是惋惜。
信上粗粗罗列了许多姚经道这些年欺上瞒下、官商勾结做下的恶事, 并言明所有证据都在佛堂中。
姚夫人出身书香世家, 祖上也出了几个有名的地方官员。姚经道是她父亲的门生,两人一见钟情, 不久后就定下亲事, 她下嫁姚经道, 从小姐变成了姚夫人。起初两人相处和睦,恩爱非常,而姚经道也很争气, 一举考中了解元。
本以为事情会一帆风顺,可到了院试会试,姚经道屡屡失败,最后好不容易考中了,也只是最后一名,随后被发配来崇明县做县令。
没过几年,姚夫人的父亲就去了。自那时起,姚经道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房一房地抬妾室入府,和姚夫人也从之前的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变成了相敬如宾。
姚夫人闹过几次,都是无疾而终。她心灰意冷,将后半生的苦难寄托于青灯古佛。
姚经道对姚夫人并非不好,甚至没有为难过她。在姚经道的后院,姚夫人永远是正主,是地位最高的那个,有些存了想取代姚夫人心思的小妾都被姚经道赶了出去。听闻姚夫人想礼佛,姚经道还特意为她在府上风水最好的地方新建了一座佛堂。
只可惜两人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姚夫人不慕荣华富贵,她只想要姚经道一人。
信的最后,姚夫人直言姚经道作恶多端,而她作为发妻却不加以劝告阻止,与姚经道同罪。她已自/裁伏法,只求朱敬守能网开一面,放过她已经远嫁的胞妹。
“毒妇……”姚经道低头自言自语道,“就算你每日给佛祖供奉香火,也登不了极乐世界。”
四夫人是死在姚经道房里的,有玉佩为证。这块玉佩是姚夫人亲手从四夫人脖子上解下来,又换了她早准备好的假玉佩。那时姚经道就躺在旁边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姚夫人曾经来过。
朱敬守把三块玉佩拿起来仔细对比,果然在从赵楣家搜出来的那块的背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断口,和姚夫人在信上说的一致。
“但是这解释不清楚……”沐青天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朱敬守握住了他的手。
朱敬守捏了下他的手心,摇头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说出来。
先不说沐青天都不知道朱敬守的真实身份,姚夫人从何得知庆王就在自明里。三块玉佩,是谁在赵楣行动之前就偷走了玉佩,被偷走的玉佩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现场的。所有这些都解释不通。
姚夫人像是预见姚经道的溃败一般,提前准备好了玉佩,毅然决然地赴了黄泉路,把所有的秘密都埋在心里,带进了土里,带去了西天。
张富赵楣知情不报,还协助姚经道隐瞒杀人之事,罪不可恕。张富被判二十大板,而赵楣行事歹毒,再加十大板,一共三十板,当堂执行。四夫人即日下葬,送入崇明县孤山荒冢。
赵楣的屁股开了花,以后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张富撑到一半就晕了过去,也没比赵楣好到哪儿去。
朱敬守不愿意让他们污了自己和沐青天的眼,派小叁和书卉盯着,行刑时带着沐青天回了后院。
沐青天一直憋到房间里,等只剩下他和朱敬守两个之后才问:“你在查什么人?”
朱敬守面带微笑并不回答,把沐青天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深深吸了口他身上和自己相同的熏香的味道。
“你已经被人盯上了……”沐青天焦急地说,下一刻又被朱敬守堵上了嘴。
“刚刚在堂上本王就想这么做了。”
朱敬守轻舔了下自己的嘴角,不由分说拉着沐青天往床那边走。
连续两天被强吻两次,沐青天很生气,决定教教朱敬守什么叫做尊老爱幼。至于害羞,在钢铁直男沐青天这里是不存在的。
沐青天乖乖让朱敬守拉着走到床边,又被朱敬守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朱敬守把下巴搁在沐青天肩膀上,从背后环上来,手也不老实,不停揉着沐青天的小肚子,说:“嗯——之前我说过不再瞒你,我不会食言。但你想想,话本里江湖人要打听消息都会给点好处,你说是不是?”
沐青天了然,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朱敬守也不敢太过分,试探地问:“一个问题亲一下?”
沐青天扭头就在朱敬守脸色吧唧了一口。
看着朱敬守呆滞的表情,沐青天霸气地用拇指抹过下唇。
弱爆了,弟弟,我早就猜到你要干什么了。
“第一个问题,你来苏州府是不是要查什么人?”沐青天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问太深入,只要了解表面的事就好。
朱敬守点点头,说:“我伪装身份游走于各地,就是为了揪出像姚经道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员。”
“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你了吗?”说完,沐青天又亲了下朱敬守的眼角。
朱敬守收紧手臂,在沐青天脖子旁蹭了蹭,笑道:“卿卿是在担心我吗?”
“是。”沐青天大大方方承认了。朱敬守是他现在能攀上的最粗的一条大腿,别刚上贼船,船就沉了。陪夫人还折兵的事他可不干。
朱敬守开心得冒泡泡,没忍住亲了沐青天的耳垂,说:“朝廷,皇兄都在盯着我,习惯了。”
“放心,他们动不了我。”
朱敬守深知朝廷里的弯弯绕绕,这次玉佩的事,想必是那个人已经坐不住了,派人找到姚夫人玩了出“借刀杀人”。那人只敢借他的刀杀了姚经道,却不敢把他牵扯进这件事里,足够说明那人不敢对他动手。
沐青天放下心,又听朱敬守说:“想知道是谁吗?”
“可以说吗?”沐青天回头问。
“当然,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朱敬守心跳得极快,“小店做生意童叟无欺,就当是送你的,不要好处,下次再来。”
再亲下去,他怕他忍不住现在就把沐青天办了。
沐青天一下笑出声。他还没见过有人能把恋爱谈得像生意。
“那你说吧,至于下次来不来,我还要考虑考虑。”沐青天故意道。
“其实你已经听过他的名字。”
“我听过?”沐青天疑惑,开始在脑海里搜索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名字。
“本王与药秦争执盐引一事的时候。”朱敬守提示。
沐青天很快就想起来他们当时的对话,毕竟才过去没多久,而且也是这件事让药秦和那时还是“吴停云”的朱敬守相看两相厌。
“药秦不知道你是王爷,平时说话做事都随性了点儿,你不会怪他的吧?”沐青天有些担心。
朱敬守挑眉,说:“卿卿都这么说了,那本王就卖你个面子,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去找他的麻烦。”
虽然药秦爱慕沐青天,但朱敬守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也不觉得他是自己的对手。地位、身份、面相,哪一样他庆王朱敬守都是拔尖的。
药秦对沐青天死心塌地,绝对忠心,这对沐青天来说是个好事,所以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动药秦。
“盐引的事,你们只提到两个人。”沐青天回忆。
一个是户部尚书叶淇,一个是李广。药秦觉得叶淇变法利在当代,且弊端已现,但朱敬守却不这么认为,觉得叶淇变法极大改善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李广?”
“是。”提到这个名字,朱敬守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声音里带着无尽怒火。
“太平盛世,皇兄醉心于天书丹法。李广媚上,妖言惑主,仗着皇兄的宠信在宫中,乃至是宫外肆意横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广的家人也都以李广为荣,借他的名号在当地横行霸道,大肆贩卖盐引,结果遇到刚正不阿的盛大人,怕得连夜把盐全都投进了湖里。
可这世上的“盛大人”毕竟还是少数,比不得贪/官污吏庞大的数字。朝中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争着巴结李广,眼看朝廷的风气就要乱了。
沐青天听说过李广的事情,还知道他是明孝宗朱祐樘在位十八年唯一的污点。
“秦皇嬴政派船千艘,终不得蓬莱,天书丹方又如何能轻信?”沐青天不赞同道。
“若真有天书也好,我希望皇兄可以永生不老。”朱敬守没继续这个话题。
“现如今李广专横,隐隐有汪直万通等人的做派架势,决不能任由他继续发展。”
朱祐樘听不进去他的劝告,他只能假借微服考察各地官员的名义,去搜集和李广有关联的证据,重点核查这些官员。
“所以姚经道的事,你觉得也是李广干的?”
出乎意料的,朱敬守摇头。
“李广的手伸不到这么长,整治姚经道的另有其人。”但不管如何,怎么也逃不出李广就是了。
了解完他想要的消息之后,沐青天冷漠地把朱敬守的手一掰,从他怀里跳出去,坐到桌前倒了两杯茶。
他举起一杯对着朱敬守,说:“现在王爷任务完成,也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朱敬守手指抽搐了一下,沉下脸说:“你是在赶我走?”
“不然王爷还要留在自明里,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夫混在一起吗?”沐青天反问。
“本王说过,本王心悦于你,自然是要跟你一起。”
“姚经道难逃一死,崇明县县令位置空缺,迟早是你的。”
沐青天无辜地眨眨眼,说:“诶呀,庆王殿下是要假公济私?所以你早就打算好要让我接替姚经道?”
朱敬守的心一点点凉下去,盯着沐青天的脸,认真道:“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算计吗?”
他可以允许沐青天对他放肆,但决不能接受沐青天侮辱他的心意。
见朱敬守真的有点生气,沐青天见好就收,讨好道:“当然不是啦。我被张富欺负的时候你从天而降,还有崇明县,还是你从姚经道手里救了我呢。”
朱敬守被沐青天拿捏得死死的,想发怒又发不出来,三言两语就被安抚住,哪儿还有传言中雷厉风行的样子。
“我是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王爷了,如果继续留在自明里,难免会有些不方便。”
“那我们马上启程,我让史候简写任书,直接去崇明县。”朱敬守放开气势,想给沐青天一点压力。
“自明里还没富起来,我不能走。”沐青天拒绝道,“要不,你继续戴上面具?”
“如果你答应,就喝了这杯茶。”
朱敬守看着递到他面前的茶杯,再看看沐青天透着狡黠的眸光,就知道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
不喝,自明里没他的地方;喝,他与沐青□□夕相处,却不能用本来的面目,如何不让他嫉妒。
“那就这么说定了。”沐青天笑着看朱敬守把茶水一饮而尽。
他本以为戴上面具就好了,结果第二天沐青天就开始跟他保持距离。只要他一靠近,沐青天就会躲开,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叫唤“停云”。
“虽然戴了面具,但你还是王爷。我们还是不要走这么近,以免被人说闲话。”
从每天都可以亲亲抱抱到现在手都拉不上,庆王殿下气出内伤,于是姚经道就遭殃了。
沐青天留在自明里,由朱敬守去崇明县核实姚夫人信上所说的事。崇明县的百姓看到苏州府驻兵把县衙团团围住,纷纷过来围观。
史候简在在佛堂中央的佛像脚底发现了一个机关,打开后得到了一盒账本和书信,均是姚经道的字迹。
证据确凿,朱敬守直接让人把姚经道押进大牢,三日后于菜市口问斩。念姚夫人不徇私情大义灭亲,特赦免其子死罪,贬为庶人发配西南充军。
不查不要紧,一查,姚经道府里的每个人都不干净。杀过人的直接押入大牢和姚经道一起行刑,没杀过人的都判了流放。
临走前,朱敬守站在门口转身回望佛堂中高大的佛身。都说佛家慈悲,可姚夫人一心向佛,最后却还是不得善终。
【庆王已至崇明县,姚经道害人无数,庆王不会放过他。要想保全你的家人儿子,就按信上说的做。】
眼睛越发昏花,姚夫人将信纸吞下肚子,仰头看着佛像,却怎么也看不清佛祖的脸。
解决了姚经道,张富也躲在府里不敢出来,沐青天的生活越发滋润起来。每天调戏一下庆王,再教狼崽走路,惬意啊~~
等到庆王殿下马上就到爆发的边缘的时候,沐青天才轻飘飘晃到朱敬守的房间里,抱着英俊让它认人。
朱敬守表面上不乐意,看起来还在生沐青天的气,背地里却抓着英俊让它叫“爹”。英俊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面前这个奇怪的东西只要一说“爹”,它如果紧跟着“嗷”一声就有肉吃。
英俊什么不懂,英俊只会喝nei吃肉。
二月开春,冰雪消融。沐青天把藏了一个冬天的辣椒种子全都拿出来分给自明里的农户去种植,又把官田都租出去种稻谷。
距离下一个任务截止还有四个月,沐青天决定还是先把香皂和果汁的事搞完再去想办法弄茶叶。
用冷压法取橘皮精油产量太小,正值冬春交替,腊梅还剩一些,桃花也在慢慢开放。沐青天组织了一场团建活动,带着里正/府的大家去山上踏青采桃花。
“福圆戴花枝,大姑娘。”福宝偷偷把开花的桃枝别在福圆头上,赶快跑远嘲笑他。
福圆气急败坏,扔了桃枝就要去追福宝。
书卉和翠竹坐在一棵早开的桃树下铺着垫子,再把篮子里的吃食一份份拿出来摆好。
翠竹知晓书卉身份后,再加上那天书卉的冷漠,翠竹一度疏远书卉,对她只剩恭敬。书卉还挺喜欢翠竹的,抓耳挠腮想找个理由和翠竹重归于好。这也不能怪她,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关键时刻还是要给庆王撑脸面的。
“翠竹,你看我做了什么?”书卉捧着花环回来送到翠竹面前。
“大人心灵手巧。”翠竹挪开视线,继续手下的动作。
书卉想给翠竹戴上,却被躲开了。她脑子一动,转头就要去找沐青天,嘴上还说着:“沐先生俊秀,戴花环肯定也好看。”
翠竹连忙拉住书卉,又急又恼,说:“公子和王爷正在议事,大人还是等下再去吧。”
哪有男子戴花环的,书卉这么做是折辱她家公子!
“那你戴。”书卉笑嘻嘻道。
“大人亲手做的花环,还是大人自己戴吧。”翠竹扭头。
“那我就去给沐先生戴。”
翠竹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书卉这样无赖的人。她败下阵,接过花环放在自己头上。
“果然好看。”
沐青天背着小娄采桃花采得不亦乐乎,远远把朱敬守甩在身后。初春的桃花最好,嫩,还带着些新枝的清香。摘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朱敬守没有跟上来,刚想回头去叫他,一阵风携着花瓣吹过,迷住了他的双眼。
朱敬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出尘的青年站在桃树下,用手遮着双眼,衣摆被风掀起,落了满头满身的花瓣。
他失神向前走了两步,就听到沐青天语中带笑的、轻快的声音:“昶安,你怎么还不过来。”
“就来。”朱敬守克制地走到他身边,从他头上捻下一片花瓣,等他再转身时放在鼻下轻嗅。
多少年过去,庆王仍旧会梦到这天桃花。
众人齐心协力,玩乐间竟也采了满满三大筐桃花。绿水和九十把桃花装在板车上,一行人说笑着下了山。
桃花香气太淡,必须要蒸馏出精油。沐青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终于画出了一份蒸馏图纸。
蒸馏装置分两个部分,一个是加热炉,一个是冷凝管。沐青天不确定能不能做出冷凝管,于是还设计了一版,把管道改成球体。
“用陶土或许可以。”朱敬守拿着图纸建议道。
不说顺天府,就是在苏州府,像沐青天画的这个管道都是很好做的,只要让瓷窑的人烧几截茶壶嘴连在一起就好。但自明里条件有限,没办法烧瓷。
“那就先用冷球试试。”
药秦仿照炼药炉的型制堆出了加热炉,又在底部架上几个杆子,撑住上面的大瓷瓶。之后青山削了一段中空的木头,把它接在瓷瓶开口上,另一端插进冷球里,封好后再泡入水缸。
沐青天取来一些桃花,加水放进瓷瓶里,点燃加热炉后开始蒸馏。
冷球的效果并不好,下层的液体还没下去,上层的就续了上来,效率很低。但沐青天成功蒸出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精油。他伸手在油面上点了一下,放在鼻下闻闻,又涂在手背。
桃花香气沁人,精油更是滋润,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如果能提高冷暖的效率,那就可以开始制作香皂了。
“如果不是很着急,我可以让苏州瓷窑按图纸做一些瓷管。”
沐青天睁大眼睛,钦慕地看着朱敬守。果然,抱大腿就是爽啊!
朱敬守很是受用,当即修书一封让史候简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关于小朱的年龄。弘治皇帝过劳死的时候才36岁,所以小朱年龄在26上下浮动。
小剧场:
沐青天:我该写本书,就叫《沐大人致富经》。
朱敬守:不如叫《一年入驻庆王府,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沐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