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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米汤 耗资甚巨,从此停燃

第38章 米汤 耗资甚巨,从此停燃
38.

净居寺乃是皇家寺庙,正在建康宫一隅,地势偏僻,且只服务于皇亲宗室,一贯来往的人不多。

但虽是如此,这间小庙到底是处在那道高高的宫墙之内,说不得,便与建邺城的其他寺庙有些区别。

裴,乃皇家姓氏。

宁离知晓裴昭是宗室子弟,是以听他这么说,也并不怎么诧异,随口道:“原来是这样么?”

裴昭颔首,旋即开口,语气低缓,不疾不徐:“今日有佛会,归喜禅师会往建初寺去。宁宁,待得你用完膳后,便随他一道出宫。”

他怎么安排,宁离就怎么听,当下乖乖点头。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些瞒天过海的事情,也无怪乎裴昭找与他穿上的是一件鸦青色僧衣,估摸着是想要假扮成这位大师身边的小沙弥。

可是……

宁离侧过头去,自擦得溜光明亮的瓷鉴上,看得一点儿倒影。鉴中人此时长发尚未束起,绿云扰扰,青丝如瀑。

他顿时犯了难:“但我没有剃掉头发呀?”

难道这般,也还能糊弄过去么?

裴昭见他迷惘的神情,手指抵唇,不觉失笑。

张鹤邻在一旁侍立,听了这话,也是笑眯眯的。他心道,这假扮成僧人模样,原本都是些糊弄的,随着归喜禅师出去就得了,有谁会不长眼睛去查那辆马车?

说到底,都是些哄人的障眼法,只是宁小郎君不知就里,悉数当了真。

自然,这话是不能出口的。

“不若这样。”裴昭悠悠然道,“便当你是净居寺的小居士,带发修行。”

宁离搅着碗中的米汤,映出青丝万缕,乌黑可人,听了这话,顿时咕哝:“那我可真是一点都不心诚。”

裴昭将他望着,打趣道:“你若是想要逼真一些,唤个人来替你剪了也不是不行。”

宁离:“……”

宁离顿时摇头如同拨浪鼓:“那还是不要了,我觉得我头发还是生得挺好的。”

裴昭被他这反应逗得直想要笑,将他光洁的脸庞望着,微微想像了一下剃光头发的样子。总归宁离生的好,虽未长开,也是张浓墨重描的美人面。若真入了佛门,大概也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

他被自己这想像弄笑了几分,回神过来,见宁离正一脸狐疑的将他望着,按捺住了些,正色道:“归喜禅师宽仁大度,并不会在意这些……他不会为难你的。”

这话,宁离信倒是信。

可裴昭方才的神情,怎么瞧怎么古怪呐!

天气晴好,日光洒在庭中院上,青砖瓦片 都被映上了几分金红。

用过膳后,裴昭与他说,净居寺外有监门卫守着,平常并无外人入内,他想要走走看看也是使得的。宁离出了禅房,果然见得一片悄寂,四下里,并没见得个人。

昨夜里并不觉,今日才看见,那寺院中种着许多常青的柏树,葱葱郁郁,绿阴连片,更显幽静。越过那成片的柏树后,仰头便见得一座浮屠高塔,高有九层,镶着些青蓝黄绿的琉璃砖,通体碧透,流光溢彩,辉煌绚烂。

宁离便是沙州佛寺见过不少,乍见这琉璃高塔,一时也有些稀奇。

净居寺清幽的很,除却地处于宫墙之内,瞧着与那日去过一次的翠灵寺也没什么区别。可是这座高|耸入云的琉璃宝塔,却极是夺人眼目。

宁离站在庭中,仰首望着琉璃塔上精雕细刻的莲花与宝相纹样,不觉间竟有一些出神。

分明此前从未来过此处,彷佛间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若是真要论,却不知道是从何说起了。

一时半会儿也难住。

那不知是站了多久,待得宁离终于回神的时候,视线余光中,忽然见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那老僧亦不知是何时来到这一处,此刻手中持着紫檀佛珠,面上略有苦相,神情倒是慈和。

见得宁离看来,那老僧微微颔首,长眉翕动,佛珠轻拈,却是长长的唱了一声喏:“……阿弥陀佛。”

佛号沙哑,缓缓坠地,彷佛间,听着竟有几分叹似的。

宁离此前并不曾见过这老僧,可老僧突然出现在此,还不将旁人给惊动,不是有高深的修为,就是对此地极为熟悉。他心中生出些猜测,也行了个礼:“归喜禅师?”

那老僧不曾反驳,正是这寺中的住持和尚,归喜。

归喜禅师道:“贫僧来时,见小施主看了这琉璃塔许久,不知小施主心中,此塔如何?”

宁离斟酌些言辞:“遮天蔽日,恢弘气派。”

他所说不假,这塔确然极有气势。

不料一问刚毕,又有题来。

归喜禅师又问道:“不知若与沙州相比,又是如何?”

宁离微愣,在这话语里隐约些猜测:“禅师怎知我是沙州人士……”

归喜禅师老目湛而不浊,落于宁离面上,声音虽淡,却微微嘶哑:“因为若无看错,你当是沙州宁氏的小郎君。”

话音落下,竟不做声。

先前宫人来召时,并未言明要他将何人带出宫去。可乍见之中,他已经辨认了出来。

那小郎君眉如墨画,粉面朱唇,一张面上净是些疑惑,似是不解他究竟如何做此判断。

可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归喜禅师默然,紧拈着手中佛珠,徐徐走到宁离身侧,一并望着这高耸入云的琉璃浮屠。他并未有解答之意,只缓缓道:“这座塔始建于元熙年间,直到仁寿十三年,方才彻底建成。每逢夜临,塔上便会点亮七十二盏油灯,长夜不熄。若依上皇之意,无论在建邺城中何处,都能看到这座不灭的高塔。”

宁离眉头微蹙:“可昨夜里并不曾见得亮过。”

归喜禅师合十:“陛下登基后,曾言燃灯耗资甚巨,奢靡无度。于是琉璃塔上的油灯,便从此停息,距离如今……也有三年之久了。”

自那番被裴昭点明皇帝已换了一位后,宁离也恶补过些知识,晓得当今这位陛下,即位也不过三年。掰着指头算算,那岂不是刚刚登上大统,就把这琉璃塔的灯给停了?

难怪他已经来了这么些天,也没听说过,建邺城里有这么道新鲜景致。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其实心中好生不解,为什么归喜禅师偏偏要与他说这一番琉璃塔的过往。他不过是随意看了些时候罢了,并不曾问,也并未表现出兴趣呀。反倒是这禅师,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些。

身侧,归喜禅师道:“小施主以为此如何?”

怎么一定就要问他的看法了?宁离心中微微嘀咕,不过他也不觉得停了是什么坏事儿。

双手一拍,掌声清脆:“挺好。”

归喜禅师一顿:“……小施主原是这么以为?”

宁离心道,那不然呢,难不成归喜禅师唠叨着这一通,是想要发一发牢骚,期盼回到从前琉璃塔长明的景象?!

他能理解归喜禅师的心情,毕竟是寺中的住持嘛,但那与他有什么干系?

宁离十分诚恳的道:“归喜禅师,我不通佛理,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但既然是陛下下令将油灯停了,那肯定有他的缘由。”反正坚持燃灯的是那荒|淫|无|道的老皇帝,那么如今这位陛下将燃灯停了,定然是一件大好事。

归喜禅师听他说罢,默不作声,只是两道长眉皱起,定定的将他望。

宁离还以为,对于油灯这番意见,这苦相老僧会有许多言辞与他压下来,孰料到头来,归喜禅师只是叹了一口气。

佛珠轻拈,那口气里终究是有一分若有似无的责怪:“小施主怎能半点不通佛理。”

这平白来的嗔怒教宁离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离心中的奇怪愈发深,这位大师怎么刚一谋面,就生出这样的感叹。管他什么佛法佛理,他都是一窍不通的呢,每次经书摊在面前都会犯困,难不成还要把他逮去读经么?

莫说这从未见过的老僧了,便是他阿耶,府中书阁藏着那么多珍本典籍,也从没有说什么要逼他读下去的话呢!

假若归喜禅师因此将他恼了,大不了一会儿翻墙出去罢,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要辜负行之的一番好意……

对不住,对不住!

正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刚要开口,不劳大驾,归喜禅师忽的唱了声佛号,长眉耷拉,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语。

老僧注目于他:“既如此,小施主随贫僧走罢。”

天光相隔,净居寺中,另一处禅房内,张鹤邻正在低声禀告:“叙州杨氏的世子在建春门外,烧了一|夜的纸,如今还未曾离开。”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夜子时。”

裴昭心中忖过,微微一哂,已经明白过来。联系着昨夜宁离突然闯了崇文馆,还有什么猜不透的?

这两人一道,无法无天,想来宁离夜探皇宫的时候,杨青鲤就守在建春门外,给他放风。平日里呈来的暗报中,这两人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得跟穿了连体裤一样。这不,这般胆大妄为的事,也是一个没落下。

他徐声评价道:“倒真是肝胆相照。”

张鹤邻:“……”

张鹤邻在一旁,有心想要讲些好话,却又的确为难。这要他怎么开解呢?这说好听些,是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若是传出去,说不得也是一段佳话。可是宁小郎君与杨家世子这相照的地方……可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啊。

禁宫大内,也是那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裴昭神色淡淡:“他既然喜欢烧纸,便给他多备些,教他直接烧上一个月,也算全了他的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