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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骨雕

第38章 骨雕
陆渊并不打算跟陵川渡同行, 沈循安软磨硬泡无果后,只好带上自己的佩剑,做足了一切准备才出门。

两人在天色已暗的时候,来到了前街, 这里与清早的冷寂完全不同。

灯火通明, 人影绰绰, 长街未眠。宵禁的消息就跟没有传达到这里一样。

红白灯笼直铺满望不到头的巷子,本就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

陆渊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骨雕铺, 但不巧的是里面已经有客人了。

对方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一堆骸骨旁的木椅上,椅背上漆面已经斑驳不堪, 但不影响他坐姿挺拔,一身贵气。

听到门口铃铛的声音,他侧过脸心不在焉地瞥了陆渊一行人。

当视线落在沈循安剑柄上雕刻的凤凰翎羽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

陆渊同样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对方。

男人年纪估摸二十来岁,身形高大,长相英俊, 规矩地束着头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早上见过的老头撩起帘子,从后面房间钻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递给坐着的男人, “客人,你看做成这样的如何?”

男人并未仔细看,只是将东西随意收起, 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就递给老头。

给的应该不少, 因为陆渊看见老头脸上那喜出望外的笑容。

老头忙完手上的事情,终于有空搭理陆渊他们了, 他朝陆渊手掌一摊,“东西带来了么?”

沈循安:“我们……”只是来问个事情的。

陆渊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沈循安的话。

老头看他们俩人犹犹豫豫的,不耐烦道:“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没有自备东西的话,从我这里拿,就不要嫌价格高。”说罢他撩起帘子又钻了回去。

后面的房间像是他的巢穴一般,冷气随着帘子一窜一窜的。

坐着男人理了理衣服,慢悠悠地起身。他径直走向门口,路过陆渊时停了下来,“两位是凤池宗的道友么?”

沈循安条件反射地握住剑柄,“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他朝沈循安说道:“道友不必紧张,在下是霜简书局裴映之。”

他看了一眼店铺老板,压低声音道:“见到两位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就只是想提个醒罢了。”

凤池宗和霜简书局同样身为晧天仙盟的一员,一个出人,一个出钱,利益没有冲突。凤池宗相较于定位颇为相近的白玉京,与霜简书局的关系则更为融洽。

陆渊沉默了一会,像在辨认着对方的意图,他点了点头,“裴道友可知那个老者要什么东西。”

裴映之平静道:“无他,一块人骨罢了。”

“这么说道友是给了他一块人骨了?”陆渊挑眉。

“是,但并不是什么杀人取骨此类途径获得的。”裴映之似乎不打算详细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两位,如非必要,不要在这里定做任何骨雕。”

沈循安环顾了一下四周,“那这么说的话,这里每一件骨雕都是参了人骨的?”

他终于体会到膈应是什么感觉了。

裴映之不再看陆渊,而是抬手撑起下巴,目光冷冽地看了一眼沈循安。

他面容端正,高鼻薄唇,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味道,沈循安被他盯得有点紧张。

“裴兄,为何一直看着我啊。”

裴映之闻言便垂眸看向地面,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没什么,看你有些眼熟罢了。”

他因支撑下颌,束紧的箭袖往下滑了滑,露出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

沈循安看着那道伤疤,又想到对方的姓氏,顿时瞳孔一缩,如遭雷击。

裴映之好脾气地提醒了一句,“已经很晚了,两位还是赶在二更前回去吧。”

没有等两人的回话,就直直出门,沉重的木门遮盖住了他的身影。

沈循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等得不耐烦的老头引着去后面的工房,他呆愣愣地走着,脑子里面还没转过来。

骨雕师一般都有自己的秘方,如何处理骸骨,用什么样的雕刻刀,何种材质混加会得到更洁白如雪的骨雕。

老头并不在意自己骨雕的秘密暴露,只是搬来一个箱子,问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

他像对待无上的珍宝一般,将箱子里面的东西拿了几个出来。

“这是回香坊舞娘的小腿胫骨,啧啧啧,拿到这个的时候,她正是如花绽放的年纪。”

老头自己回味了一番,见到两个人都没啥反应,又说起下一个,“这个呢,走镖人的左臂肱骨。瞧瞧,只看骨头,都能看出相当孔武有力呢。”

“也不喜欢吗?那看看这个,可是好东西,早夭婴儿的胸骨,曾几何时,骨头底下就怦怦乱跳的心脏。”

沈循安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看着被当成商品摆出来的同类骨头,觉得隐隐作呕。

老友介绍了半天,见到陆渊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啪地一声地合上箱子,眯起眼睛,“你们到底买不买,怕不得来捉弄我的?”

他顺手抓起一旁闲置的骨雕刀,意有所指地说道,“在前街那么多年,还从来没人敢耍我。”

沈循安硬着头皮死撑:“我们不想做参这些东西的骨雕。”

老头面容古怪,不解的情绪已经压过了生气,“我说你俩不会有毛病吧?来前街找我这个骨雕铺,然后要一个外面都能做的骨雕?”

陆渊扫了一眼工房里面放着的一些半成品:“我想听您详细介绍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做。”

虽说是半成品,但不论是风景类摆件还是人像,均是栩栩如生,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如活着的一样,能听见飞瀑流下,水溅千尺的声音,也能听见人像的嬉笑怒骂。

——这些骨雕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老头瞪着一双阴翳的眼睛,“你不信我,就不要在这做。”他提着骨雕刀,做出撵人的姿势。

沈循安被他连推带搡地怼出工房,他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强硬与之对峙,怕把老头撞倒,“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陆渊像是没看见他俩的拉扯,状似无意提及,慢声慢调道:“如果我做一件骨雕,想参入五两五的人骨可以么?”

“当啷——”

骨雕刀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老头还保持握着刀的姿势,他继续瞪着陆渊,却止不住地开始喘着粗气,“你在哪听到的?”

他慌神了片刻,又强行回复镇定,“你们是听到小孩子玩闹时说的东西了吧。”

陆渊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意,这时候在老头眼里看来,就跟一开始不是一样的意思了。

“你听不到么?”在老头狡辩之前,陆渊就笑着问道。

老头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虚张声势地挥着手,“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们快点给我走。”

他这次声音有点大了,隔壁房子里面传来了点动劲。

他们身旁一扇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没扎头发穿着白色里衣的小女孩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怎么了?”她走了几步,就看见两个陌生人,于是又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老头摸了摸她的头,赶紧哄她,“刚刚说话声音大把你吵醒了吧?你继续睡,没事的。”

他匆匆地把小女孩送回卧房,然后轻轻地拖着脚步走了回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老头这次没着急忙慌把他们撵出去了。

陆渊虽然笑着,但压迫感极强,“每一件骨料上都有死不瞑目的人在哭泣,你听到了么?”

老头吓得摆手,他疯狂摇头,脸上的褶子随着他的姿势荡了几下,像要掉不掉的死肉,“我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只能请你跟我们去一趟凤池宗了。”沈循安见他不说实话,长剑出鞘,神色紧绷。

老头表情扭曲,他这会是真的慌了:“你们是凤池宗的人?”

沈循安本就看他不爽,现在一看他可能在做什么邪修所行之事,不客气地用力把他拽起来,作势要压他去凤池宗。

“我说我说!”纠结了一下,老头顶着快被压折的腰,想着隔壁屋还在做梦的孩子,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

他祖上曾有人研究邪道,所谓五两五的人骨,是指在骨雕中加入五两代表色、受、想、行、识的人骨,再加上五钱替代贪、嗔、痴、慢、疑的人骨。

色、受、想、行、识是为五蕴,嗔、痴、慢、疑,是为五碍清净心。

于心境开合,各有不同,五蕴是组成人之根本,而五碍则是困住人在红尘的缘由。

“所以当时若是有人畏惧他人死后成鬼寻仇,又迷信害死的人投胎转世报复自己,便会找我们将人的骸骨混在一座骨雕之中。”

陆渊伸出手专心地拂过雪白的骨刀,样式奇特,温润如玉的刀具衬得他肤色更为苍白。

他声音很低,老头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催命符,“好一座困住人投胎转世的囚笼。”

沈循安手上用力,剑身又往上窜了几寸:“所以这里的骨雕……”

老头脸一皱,更显得脸上沟壑丛生了,急忙打断他的话,“这个我真没做过,害人的玩意呀。”

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句话说清楚,“我们祖上是做这个的,但是你们也知道这事它就缺德啊!在不少人干这个不得善终之后,祖上就再也没人做骨雕了。直到一百多年前,祖坟冒烟出了一位能人,到了当时仙门第一大宗九苍城求学。”

“当时九苍城有一位天纵奇才,他年少出名,夭矫不群,名为陆灵越。”

陆渊眼角一抖,手上骨刀发出微不可闻的断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