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田阵平正式当萩原研二的公安协助人开始, 他就在琢磨着怎么改造萩原研二早期给组织的炸弹。
他可以看出萩原研二也没在这些炸弹上过于用心,有些出色的小巧思,稳定性也足够, 但是线路过于累赘,有一种外行人炫技的微妙感, 倒也符合萩原研二在组织里的人设。
倒不是说改良炸弹难,而是萩原研二之前明确跟他说希望他能在这次炸弹上毫无保留地发挥自己的能力。涉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还能尽情发挥,松田阵平不可避免地感到兴奋。
稳定性、携带方便性、体积、控制难易度……每一方面的改良想法源源不断地在松田阵平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可无论是他还是萩原研二从心底里都不愿意让组织白白得到好处,那么要从哪方面做点手脚呢?
松田阵平食指一下一下地轻叩桌面, 从炸弹的各方面去分析能给组织添堵又不影响萩原研二的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萩原研二在他面前也丝毫不加收敛的大手笔开销,起身从自己工作桌上面悬空的书架里取出一本上周末购买的材料书籍开始翻阅。
就这个了。
松田阵平满意地在书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开始埋头画图纸。虽然他因为工作性质经常要画出炸弹的结构,但以制造为前提画炸弹图纸还是头一遭,在笔下不停的时候还分神想了些地狱冷笑话。
等他把初版敲定、就等下次和萩原研二见面的时候再商讨一些细节的时候, 时针也已经走向了11。
卷毛青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在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题目的屏幕上点了个答案后,意外地在手心里看到一枚小小的电话卡。
他一眼就从放置电话卡的熟悉迷你收纳盒认出了这是什么——前世的松田阵平给萩原研二补办并且一直续费的电话号码。
松田阵平现在已经能摸索出屏幕背后的规律了, 除了最开始几天让他慢慢获得记忆, 所以每天都会给他一点关于自己“真正幼驯染”相关的物品,后面要不就不给,要不就给个大的, 譬如那副跟了他多年现在又“异变”了的墨镜。
松田阵平不免去猜测,现在这个电话卡是不是也有些不属于它本应有的功能。
这让拥有超强探索精神的松田阵平很是蠢蠢欲动想研究一番这个电话卡, 而研究电话卡的首选方式自然是把它放在手机里。
以松田阵平现在拥有的前世记忆来说,他已经连续三年半坚持不懈地一天几次发短信到这个号码上,所以它的信息量非常庞大。
他目前的手机经过本人的一通改造后用得称心应手, 但毕竟也有些年头了,要是这电话卡放进去估计会直接卡机到松田阵平也束手无策的程度。
可要让松田阵平就此放弃也是万不可能的,刚好这两天工资发了,当下就决定明天去买部新手机好了。
想到这里,他把电话卡小心地放进抽屉里,去洗漱准备休息。
自从松田阵平梦到前世的萩原研二殉职后,梦里的时间流逝越来越慢,从以前的一晚能梦到几年到后来的一年,再到这几天的一晚里只有几个月。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松田阵平从来不曾忘却诸伏景光在医院里短暂恢复记忆时看到自己是什么反应的。
或许,他的记忆也快到尽头了。
*
26岁的松田阵平回了趟神奈川。
与童年记忆里像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不同,松田阵平26岁时,松田丈太郎的两鬓已经染上了些许花白。
父子俩的相处依旧算不上融洽,两个脾气都和“柔和”一词不搭边的人沉默着坐在饭桌的两边吃饭,以免难得的团聚又演变成一次全武行。
松田阵平这次回来依旧是为了查案,他在其他卷宗里意外发现有人可能在爆炸现场看到了犯人,而这个人在去年辞职回到了神奈川。
这快四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停下查案,一有空闲就泡在资料室里——为了能找到蛛丝马迹,他甚至连鉴识课的资料都不放过。调岗去搜查一课的申请也雷打不动地每周都放一封在上司桌面上。
在早两年的时候还有人时不时地用节哀顺变的眼神对着他欲言又止,绕着弯子劝他放下,表示殉职的那位固然可惜,你们的情谊确实深厚,但松田阵平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既定的现实消耗自己。
每到这个环节,戴着墨镜的警官嘴里会发出单音节的“唔”“啊”,敷衍至极,然后依旧看卷宗、查监控到凌晨。
渐渐地就没人说了。
松田阵平不会去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怜悯也好,嘲笑也罢,都影响不了他一星半点。
他承认自己直到现在也无法从四年前走出来。
“松田阵平”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依旧随着时间的流逝往前走,另一半却被“小阵平”的称呼留在了四年前。
但松田阵平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带着“萩原研二”的烙印也只不过是想多一个人记住那个笑容活泼的青年。
他这次回来毕竟是为了正事,虽说路过自己家也不可能连回去看一眼老头都不愿,但父子之间也没什么话题,所以当一顿饭结束,松田阵平带上外套就想出去时,被松田丈太郎叫住了。
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人从玄关处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递给他:“这是前几天萩原家的孩子拿过来的,说是整理他的房间时发现的,让我转交给你。”
即使松田丈太郎没有直说,但松田阵平也知道他口中“萩原家的孩子”只能是萩原千速,而“他”则是曾经与自己形影不离的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垂眸看了盒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一打开就能看到萩原研二贱兮兮的便利贴。
“hagi可是做了个更好的哦,小阵平再抓着我那件事不放就是小气鬼了~”
“那件事”发生在警校即将毕业的时候。
诸伏景光无意中调侃说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手指这么灵活,要不班级毕业表演的时候搞个魔术秀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当下对视了一眼还真就感兴趣了,当然表演是不可能表演的——这里特指松田阵平,但是魔术这种他们确实没玩过的东西似乎有点意思。
所以他们当晚就研究起来了,在翻看了若干视频和书籍后,他们决定自己捣鼓些魔术道具,并且定下了个小学生都嫌幼稚的赌约,看谁做得好。
最后是松田阵平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了。他制作了一个小巧精致但功能非常丰富的魔术盒,能适用大部分类型的基础到中等难度的魔术表演。
萩原研二因此输掉了一周的咖喱饭,但是他并不沮丧,并且相当乐于炫耀自家的幼驯染。
于是在他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有喜欢魔术的女生对这个道具心动了,但是又碍于松田阵平的气场不敢直接找本人借,便跑去拜托了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向来更偏向自家幼驯染,如果是其他人来借,他就拒绝了,但是这个女生上周才刚给逃课的萩原研二通风报信才避免了他被鬼冢教官制裁,这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他还是要还一下的。
萩原研二的狗狗眼攻势加上再续三天的咖喱饭,松田阵平答应借出了这个魔术盒。但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得知了魔术盒被女生家里的宠物犬不小心咬坏了它的噩耗。
虽然这个魔术盒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可好歹也是松田阵平全神贯注做了好几天的,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玩个够,就被萩原研二当做人情借出去并且毁坏了。
他当下就毫不客气地把萩原研二的请客时间延长到毕业那天,偶尔和萩原研二吵架的时候也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这个魔术盒也不知道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偷偷做的,估计是想挑个日子再送出,却没想到……东西倒是确实比他记忆中自己做的那个更精巧成熟了些,背地里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哼,明明也是一个不服输的家伙嘛。
松田阵平把魔术盒塞进自己随身带着的、装着案件资料的公文包里,背对着松田丈太郎随意挥挥手就去找那位证人了。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最后一次见面。
很快便是萩原研二的忌日了,四位同期在他的墓碑前重逢。
这是松田阵平第一次在回忆里看清了最后那位同期,是一个日本境内少见的金发深肤、一看就让他拳头发痒的青年,降谷零。
他们四人在这一天里经历得可谓是惊心动魄,面对恶劣的国际犯罪者,松田阵平好几次死里逃生,最后那次还是想起了自家幼驯染的做法才解决了那个新型炸弹。
可他没想到,他终究没能再多活完整的一天。
意料之中归零的预告倒计时、众目睽睽之下摩天轮的炸弹、数目庞大的人质的威胁,松田阵平毅然决然地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点了烟却看到摩天轮内壁上贴了“禁止抽烟”的标志、笑着说“今天例外”的卷毛警官,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最后的三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
杂乱的场景在眼前交错,不完整的走马灯,其中出现得最多的依旧是那个会用各种语调喊着“小阵平”的人。
但他清楚地记得,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与剧痛同时席卷全身的,是说不出的遗憾:终究还是没能成功给hagi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