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对准某个方向,伸手一招,芳华伞便径直落入掌中,然后被收入虚鼎。
拉起贺九卿的手,华笙转身就走,路过沐霜时,贺九卿脚下一顿,犹豫片刻,才低声问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所以你认得我。那为何当年在华南山,你不揭露我?”
沐霜神色复杂,许久才道:“我当时以为你是我父亲的孩子,母过不及子,我不会去害我弟弟。”
贺九卿默然。师忘昔就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难堪。
沐霜又道:“小九,你要知道,即便我不揭穿你,旁人也会来揭穿你。只要你活在世上,这些事情你迟早是要面对的。”
贺九卿未言,反而是华笙一掌打了过去,直接将沐霜击退数十丈开外。他这一掌并未用全力,可还是让沐霜当众呕血。
“你父亲当年拼死才护下的人,竟被你这般暗算糟践。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沐霜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他终究不是我父亲的骨肉,他但凡身上流着沐家的血,无论如何,我都会接他回来,可他不是!”
贺九卿:“我也希望我是。”
“小九,走罢。”
华笙一手揽紧贺九卿的腰,御剑就走,将所有的一切皆抛在了身后。从此天高海阔,二人来去自如,再不受任何约束。
☆、你想嘛~
今日之事, 仙门百家皆在,出不了多久,整个修真界都将传遍。届时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二人出了凤凰,随便在周边寻了个镇子落脚。仙门百家皆知华笙的厉害, 况且五大神器皆在他手中, 旁人不敢轻易过来抢夺。
即便他已经为了贺九卿, 公然弃了华南。
贺九卿心情奇差无比,拉着华笙径直上了二楼, 张口就要店小二送酒过来,大有一副想要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阵势, 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 可又不敢多说什么,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往楼下退。
待酒送上来, 贺九卿立马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 仰头灌酒, 华笙坐在一旁看着, 并未出声阻拦。
一直以来,小九都活得太辛苦,心里憋得太很, 也是时候放松放松了。可他酒量又不行,没喝多少就醉了。面色酡红地直打酒嗝。
“师尊,你说说看, 我这出身也不低啊,我母亲是魔族公主,我亲生父亲是上师府的嫡系子弟,我继父是沐家的家主, 舅舅是魔族宗主。师家兄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魂千是我表哥,沐霜是继兄。而你是我师尊。我要资质有资质,要修为有修为,我本该是修真界最明亮的少年,为何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华笙默然,单手揽着贺九卿的腰,防止他从座位上摔下来。须臾,才道:“你在为师心里,一直都是最明亮的少年。”
“师尊别骗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太有数了。我就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贺九卿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承认我嘛,只要他们一承认,这些丑闻就被证实了。可是师尊,即便他们不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我连杀母之仇都可以放下,可他们却不愿意接纳我!”
华笙道:“错不在你,你不必自责。”
“我才不自责,为了他们不值得。”贺九卿又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一入喉咙,立马烧得心肝肺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单手遮面,边笑边哭,另外一只手哐哐哐地砸桌子。
“造孽啊,造孽!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我他娘的就不信了,我一定要抓到楚卫的把柄,将他的罪行公布于世!他敢那般诋毁我的名声,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顿了顿,他猛然又抓华笙的手,目不转睛地问他:“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你会怎么做?”
华笙道:“若是当真洗脱不了你的罪名,那为师便同你共赴黄泉。”
“当真?”
“当真。”
贺九卿缓缓呼了口气,摇头道:“可我不要师尊死,即便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希望师尊可以弃了我。”
华笙蹙眉:“当真?”
“自然……自然当不得真!”贺九卿借着酒劲儿,一下子扑在了华笙的怀里,两腿夹着他的腰,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嗷嗷叫道:“我当然希望师尊永永远远地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抛弃我,要一直牢牢抓住我的手!”
华笙哑然失笑:“自然。”
贺九卿爱死师尊这个样子了,赶紧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脸颊各啄了十几下,借着酒劲儿,拼命放肆。
华笙生得极俊美,眉清骨秀,浑然天成,就连下巴也像是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看起来的确非常好看。
任意且放肆地欣赏着师尊的美色,窗外蝉声阵阵,夏日的清风吹拂过面颊,淡淡的花香便萦绕在鼻尖。直撺掇得贺九卿一阵心驰神往。
但是他有贼心没贼胆,只好贼眉鼠眼地拼命暗示。
华笙单手揉捏着他的耳垂,声音低沉且沙哑地问:“你想死么?”
“想。”
贺九卿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酒喝太多,有些偏头痛,捏着眉心缓解,眯着眼睛直哼哼。
华笙问:“怎么,牙疼?”
贺九卿道:“偏头痛了,头昏脑胀的,要不然……”
“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洗澡了。”笑了笑,他又道:“青天白日的,不怕什么,你别出去了。”
华笙道了句好,让店小二送了桶热水进来,这才将房门栓好,起身步入了里间。里面水汽缭绕,花香四溢,贺九卿动都不动,眯着眼睛享受华笙的服侍。
宛如皇帝般双臂伸展,微微昂起下巴,任由华笙把他从层层叠叠的衣裳里,像剥鸡蛋似的,将他整个人剥出来,随后才打横抱起,往木桶里一放。
结果贺九卿手臂一勾,故意把华笙也往木桶里带,桶沿正好紧紧抵在师尊的腹部,耳边蓦然传来一声闷哼。
这声音极其细微,以至于贺九卿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松开手臂,两手扒拉着桶沿,小仓鼠探头般地询问道:“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华笙的脸色很白,就同书中所说得一模一样,介于月色和雪色之间,泛起柔和的莹白,连泼墨般漆黑的眼尾,都像是用毛笔勾勒而出,层层渲染出最浓重的一笔。
两人目光相接,贺九卿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黏腻腻的,定然是又出了汗。他微笑道:“师尊,你生得可真好看,可你和我二哥一样,总爱穿白的,这颜色忒不喜气,以后要改。”
华笙用衣袖不动声色地将腹部遮掩过去,闻言便道:“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
“改不了,那好办啊!咱们换换衣裳穿,那不就行了?”贺九卿不怀好意,上手去扯华笙的腰带。
华笙神色一变,轻斥道:“小九,你莫要胡闹!”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贺九卿推开了华笙的手腕,一抹鲜红便蓦然落在眼底,并且有继续往外蔓延的趋势。
“师尊,你这是……”
“无事。”华笙随意掩了一下,转身走至屏风后面,落下一道清瘦的身影,“你自己洗罢,洗好就快出来。”
没人应声,华笙微微一愣,抬眼就见贺九卿从另外一头绕了过来,满脸忧色。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那个剑伤还没好么?可否让我瞧瞧?”
华笙道:“无事。”
“什么无事!你还要继续骗我到什么时候!”贺九卿眼珠子里渐渐爬上密密麻麻的血点,逼问道:“师尊,你实话告诉我,那日的一剑,到底有没有伤到你的气海?你说话啊!”
“小九,你先冷静点。”华笙按着贺九卿的肩膀,摇头道:“怎可能?青玄剑乃我之物,如何能真的伤我?你莫多想。”
“那你就给我看看伤,我就看一眼。”
华笙蹙眉,不轻不重地唤道:“小九!”
贺九卿当即心窝子凉了大半截,知晓这是华笙素来要动怒的前兆,立马吓得腿肚子都抽疼起来。可仍然坚持道:“你若不给我看,那也行。你把青玄剑拿出来,我也对着相同的位置,插上一剑,我倒要看看,这剑伤到底能不能好!”
“你何苦如此?”
“你又何苦如此?师尊!”贺九卿昂起脸来,终于哭出声,“那得有多疼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你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华笙见不得贺九卿哭,腹部的鲜血蔓延开来,将他一大片衣裳都染透,仿佛雪中团簇着腊梅。其实他说得对,穿白色的确不喜气,连点血迹都掩藏不住。
贺九卿两手伸过去,想替华笙捂,抱着他许久,才想起来把伤口捂紧。
可是没有用的,像青玄剑这种神器,上斩人神,下斩妖魔,哪里有那么好受?还一剑刺了个对穿,恐怕骨肉都要外翻着,一片血肉模糊。
“师尊,我要怎么帮你?师尊!”
华笙唇角发白,只道:“休息一会儿便好了。你不要害怕。”
贺九卿哪里会不害怕,他怕得要死,生怕华笙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陪我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华笙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带着他素来清冷的语调,像是有魔力一般,将贺九卿安抚住。
客栈的床自然比不上望曦峰,又硬又小,可华笙并不嫌弃,径直躺了上去,将贺九卿往怀里一揽,边摸着他的头发,边温声道:“别怕,为师心里有数。”
贺九卿闷声闷气道:“师尊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一个人默默地忍着。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够好,害的师尊为我操心劳力,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差劲的徒弟了。”
“你怎么会这般想?”华笙笑,用下巴抵着贺九卿的头,“你已经足够好了。快睡罢。”
两人贴得如此近,胳膊碰着胳膊,腿挨着腿,贺九卿抬眸,屋里昏沉沉的,唯有他的眸子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轻轻抚摸着华笙的腹部,身底下的人很明显颤了一下,贺九卿小声道:“师尊,我也是。”
许久都没人回话,屋里静悄悄的,唯有屋外的蝉声阵阵,又过了很久,从黑暗里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虽未曾一板一眼地明说,可聪明如华笙,还是立马猜了出来。
——愿与你共赴黄泉。
——师尊,我也是。
☆、胆大妄为
漆黑如墨的夜色, 一道黑漆漆的人影自二楼跃了下来,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贺九卿拢了拢衣裳,攥着剑, 沿着空旷幽深的街道往前走。
临近午夜, 城门早就紧闭, 只好故技重施地跃至墙头,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行至城外的密林。
随后, 贺九卿环着剑,背靠在树杆上, 静静地等待。
晚风一吹, 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林深处窜了出来,魂千就是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翩然落至贺九卿的身前。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少见你这般着急唤我出来。”魂千低声笑着, “怎么了, 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被人欺负了?”
“表哥,我有事想求你。”贺九卿站直了,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值得你用个求字?”魂千蹙眉, 很快又笑,“小九,我以前倒是低估你了, 没曾想你居然这般厉害,能把华笙都弄到手。同表哥说说呗,什么时候的事?”
贺九卿道:“表哥,你可否把千年玉借我用一下?”
魂千眸色一沉:“你要千年玉做什么?你受伤了?”
说着, 上前一步,伸手去摸贺九卿的手臂。
“没有,你别多问了,你只管说,借还是不借。”贺九卿躲开,低声下气道:“求你了,把千年玉借我用一下。”
魂千神色黯然,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千年玉可是我们魔族的宝贝,轻易不外借。可你并非外人,寻常时候,我便直接给你了。可是现在不行。”
“为何?”
“我父亲前一阵子旧疾复发,拿过去疗伤去了。你是知道他的脾气,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去要。再者说了。”魂千抬眸深深凝视着贺九卿,“你的那点事,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我父亲也听说了。小九,现如今五大神器都在华笙身上,趁着他还对你持有信任,赶紧盗了神器,你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否则我怕仙门会对你不利。”
贺九卿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他攥紧了拳头,忽然,一撩衣袍,跪在了魂千面前。
“小九,你这是何意?快起来!”
贺九卿不肯,只道:“表哥,虽然知道你也很艰难,可我还是想求你帮我把千年玉弄来,我有急用。神器的事,我肯定会想办法的,如今就想求表哥替我冒一次险。表哥,你就当看在我母亲的份上,最后帮我一次。”
魂千神色复杂难明,一手将贺九卿拉了起来,竖在地上。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但你总得告诉我,这是做什么用的罢?”
贺九卿自然不肯如实相告,如此,魂千又叹了口气,“行吧,不说便不说,要是把你逼急了,回头再跟自己的表哥兵刃相接,姑母泉下有知,定然难过至极。”
“……表哥,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个,应该的,谁让你唤我一声表哥呢!”魂千倒是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很快又道:“小九,你同我一起去趟魔族,我去引开我父亲,你就借机去偷千年玉,回头拿了东西只管跑,别回头。否则我父亲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点头,想了想又问:“那我跑了,你怎么办?舅舅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怎可能?儿子到底是儿子,总归是比对外甥要好很多。”魂千声音听起来极淡,拉着贺九卿的手腕一路踏着枝叶掠去。
两人避开魔兵,双双落至殿门口,魂千压低声音道:“小九,你藏好了。”
贺九卿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往角落里一藏,就见魂千转身就走,很快便传来他的声音。
“父亲,不好了,小九被华笙打成了重伤!现在正被锁在华南后山的千机网中,你快去救救他吧!”
随后就传来了魂天的声音:“救他做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他有何用?他倒是比他母亲还要无用!”
贺九卿屏息凝气,攥紧了拳头。
魂千又道:“父亲,无论如何,小九也是我们魔族的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者说了,他是师陌寒的儿子,留着小九,我们还能要挟上师府,父亲!”
“既然如此,上师府那边定然会救他的,何须你来操心?”
贺九卿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魂天虽是魔族宗主,可最起码对小九还有点亲情,现如今他才知,自己不过就是颗牵制楚卫的棋子而已。
只可惜,小九偏偏是师陌寒的儿子!
许久,才又听见魂千的声音:“父亲,我把碧沉珠给了小九,如果你不去救他,那五大神器全在仙门那里,恐怕要不了多久,魔族就要惨遭屠戮!”
“你说什么?”魂天突然暴怒,一把掐住了魂千的脖颈,冷声道:“为父把碧沉珠交给你,是让你防身,谁让你给他了!”
魂千艰难万状道:“碧沉珠是姑母之物,姑母死后,理应还给小九。再者,小九身处危险境地,我不想眼真真地看着他死!”
贺九卿心口一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一直以来,魂千对他都颇为照顾,并未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可他却一次次地把表哥推远,甚至防备厌恶。现如今还觍着脸过来求他帮忙,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只听殿内传来轰隆一声,随后就是魂千激烈的咳嗽声,贺九卿忍不住要冲进去,可又怕自己这一进去,以后再也出不来了。
不多久,殿门就从里面打开,魂天率先出来,随意清点了几个魔兵,腾云就走。之后魂千才慢吞吞地捂着胸口从殿里面出来,待人都走远了,才把藏在心口窝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拿着吧,赶紧走。你都听见了,其实,我父亲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魂千缓缓呼了口气,拍了拍贺九卿的肩膀,“傻小子,以后活得开心一点,姑母的仇,不报就不报了罢,她若泉下有知,会理解你的。”
贺九卿攥着千年玉,忍不住哽咽道:“表哥,是我对你不起,来世必报。”
“走罢。”魂千把贺九卿往前面一推,尚且还未再说几句,从后面猛然袭来一阵劲风,他暗叫不好,赶紧挡在贺九卿的身前。
一记重掌直接打在了胸口,魂千整个人倒飞出去,狂喷鲜血。
“表哥!”
贺九卿失声大喊,浑身僵硬着,就见魂天去而又返,一身玄衣下,露出一张冰冷绝情的面孔,眸子里正藏着丝丝杀意。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居然合起伙来蒙骗本座,当死!”
话音刚落,魂天自袖中飞掠出十几支短刃,其中有四支将贺九卿钉在了墙面。其余的短刃则是整整齐齐地插在魂千的面前。
意思再明确不过。
魂千大声道:“父亲,不要啊!那可是小九!”
“那又如何?吃里爬外的东西,不配当魔族的人!”
贺九卿四肢都被短刃钉住,整个人贴在墙上,鲜血大片大片的从衣衫处蔓延出来。他疼得脸色发白,可只要一想起师尊还在等他回去,心底便又重新涌起了求生欲望。
他吐了口血,低声下气地求饶道:“舅舅,我知道错了,求舅舅饶我一命,我一定会帮舅舅把神器偷回来的,求舅舅再给我一点时间!”
四肢被钉住,以至于他无法使用碧沉珠。不得不先暂且妥协。
魂天冷笑:“这种话,本座听得太多,你若真想下手,何愁没有机会?你和你母亲一样,吃里爬外!”
贺九卿几乎咬碎了牙齿,万分屈辱地回道:“舅舅说得是,我不敢了。”
魂天毫不动容,伸手一招,一颗碧色的珠子就从贺九卿身上飞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落至魂天的手中。
半路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截胡,一道白影翩然从半空中落下,贺九卿猛然一抬眼,整个人就僵在了当场。
华笙面色极冷,一手将碧沉珠收了回来,余光瞥见被人钉在墙上的贺九卿,当即一挥衣袖,短刃自他体内冲出。
他跌落时,刚好落华剑在下面撑着,这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胆大妄为!”
华笙不冷不热地斥了一句,随手便将青玄剑召唤出来,其上流窜着灵力,光芒映射在眸色中熠熠生辉,周围亮如白昼,更显得眸子越发深不见底。
他一震剑身,将眼前的地面生生犁出一道数十丈深的沟壑,巨石滚滚落下,烟尘四起。
“出来挨打,为何不同为师说一声?伤在身上,好受么?”
贺九卿几乎不敢抬头,牙齿咯咯打颤,战战兢兢道:“师尊,我……我……”
华笙道:“回去再编。”
剑尖直指着魂天,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正如同剑的主人一般,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你竟然敢伤他!”
魂天大笑:“华笙,没想到你居然敢只身闯我魔界,来得正好,今天你也别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涌出了数以千计的魔兵,将几人团团包围在其中。不仅如此,其中还参杂着不少青面獠牙的怪物,歪歪扭扭地从地脉中爬了出来。不出片刻,四周完全被漆黑的血色笼罩住。
☆、大限将至
贺九卿抬眼望着头顶的漆黑色漩涡, 如同天幕被人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狰狞而恐怖的外翻着。他受了伤,尽量不拖累师尊,指间捏着黄符往周围狂炸。所到之处竟是一片白骨肉块。
魂千不得不站在贺九卿的对立面, 一直对他使眼色, 让他赶紧跑, 贺九卿轻抬了抬眼皮没吭声。仔仔细细地盯着场上望了几眼,满地的尸骨被月光一照, 如同铺了一层鲜血,甜腻而又浓烈的铁锈味一股脑地往鼻尖上窜。
让人忍不住脊梁骨发寒, 可更令人发寒的还是华笙先前瞥他的那两眼, 真真是炎炎夏日的一桶冰水,让人从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地发颤。
贺九卿挥剑干脆利索地将扒他腿的怪物斩杀,望着疮痍的战场, 喉咙一甜, 呕出口血。
“小九, 你快走啊!还傻愣着做什么?等着我父亲杀你么?”
魂千撕心裂肺地狂吼道。
贺九卿道:“你以为我不想走?还不是……”
碧沉珠在华笙手里攥着, 他不走,贺九卿怎么走得掉。可不知华笙是恃才傲物,还是痛恨魂天对贺九卿做下的种种, 硬是打成了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魂千插不上手,受伤的贺九卿就更加插不上手了。只能远远观望。
“本座问你,小九丢失的一魂一魄, 是否被你藏起来了?”华笙一剑直冲魂天的面门,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抵挡。
魂天冷冷笑道:“你居然发现了,这事你不去问楚卫,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我魔界做甚?”
华笙蹙眉:“楚卫?”
“魔族中人不可同仙门通婚, 你不是不知。想我妹妹当初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也是死有余辜。彼时,她九死一生才生下小九,可小九不过是个混血的小野种,根本活不了多久!”魂天急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可怜我那妹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踏着雪夜上了华南山,求楚卫动用仙门秘法,救小九一命。楚卫倒是好生顾念旧情,明面上救人,可暗地里却抽了小九的一魂一魄。这事,你居然不知?”
华笙脸色骤然阴沉至极,冷冰冰道:“荒唐!既然出手相助,何必背后暗下毒手!你以为本座会信!”
“有何不信?你只管回去问问他便是,也许还能把小九的魂魄找回来。但是华笙……”魂天语气骤然低沉下来,阴恻恻地笑着,目光宛如刀子一般,紧紧盯着华笙的腹部,“你又能活多久?”
华笙沉默不言,可周身的寒气更冷了些。
贺九卿忽道:“师尊,此地不宜久留,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这么多魔兵,我们快走罢!”
华笙终究是点了头,其实,五大神器皆在他手,只要他想,即便是负了重伤,还是可以将整个魔界顷刻之间夷为平地。
但华笙到底是同十三年前的仙门百家不同,他怜悯众生,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赶尽杀绝。
翩然至半空中落下,一手揽住贺九卿的腰,转身便冲进了头顶的漩涡中。魂天试图上前阻拦,被华笙轻飘飘的一剑斥退,凌厉的剑气硬是削飞了半座魔殿。
贺九卿捂着胸口回望了一眼,滚滚的落石坠下,魂天一把掐住了魂千的脖颈,往半空中一扬,大片的鲜血从魂千的口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那种惊恐至极,又带着几分痛苦挣扎的表情,一下子印在了贺九卿的眼底,他伸手,大呼了一声“表哥”。眼前骤然光明,待再缓过来神时,已经回到了地面。
手脚具是一软,手心里冷汗潸潸,他心慌的厉害,不知道怎么同华笙解释才好,他方一抬头,就见华笙眉头紧蹙,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而原本素白的衣衫也被鲜血染透。
“师尊……”
“小九,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同为师说,为什么还要跟魔族的人纠缠不清?”华笙语气微微有些急躁,很短促的笑了一声,“在外头弄成这么一副难看样子,你是打算折腾死自己,还是气死我?”
贺九卿摇头:“师尊,我只是想帮你。”
他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一颗通体漆黑的墨玉便展示在眼前,“师尊,这个是千年玉,它可以治好你的伤。只要有了这个,师尊再也不会流血了。”
华笙神色一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浑身滚得像是才从烂泥窝里爬出来一样,短刃将四肢扎出四个血窟窿——他倒是挺能忍的,一路都没有喊过半句疼。
也许是觉得,即便他喊疼了,也不会有人搭理他,遂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疼么?”
华笙抬手摸了摸贺九卿的脸,用手指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将血迹抹干净。
“不疼。”
“那还能走么?”
贺九卿哑然,结结巴巴道:“恐怕……恐怕不能。”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抬眼使劲望了望天,随后才把千年玉递了过去,坚持道:“师尊,你拿着吧,肯定会有用的,你且回去试一试。”
华笙默然。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千年玉,而是渡劫飞升。大限将至,非生即死,可小九却毫不知情。
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为好。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即便是修真者也不例外。可心里还是多了点什么东西,舍不得这条命,也舍不得某个人。
贺九卿身子一轻,整个人转了一圈,待再缓过来神时,已经被华笙背了起来。青天白日的,男人背男人,也实在是足够有伤风化。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定然又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可华笙还是愿意背着他,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一切唯心而已。
千年玉到底是样好宝贝,华笙用它替贺九卿疗伤,果真有奇效,伤口愈合得甚好,表面都结了一层痂,精心调理一番,很快便能好。
贺九卿满心欢喜,自然以为千年玉也能治好师尊的伤,对此,连华笙自己也表示有用。他总是对华笙的话深信不疑,并未想到其他地方去。
直到楚卫再次光顾,才将两人的安宁生活彻底打乱。
那日,华笙还同往常一样,借用了客栈的厨房,精心做了一桌好菜,端坐在一旁看着贺九卿狼吞虎咽,期间还甚温柔地替他擦拭唇角。
贺九卿在华笙面前惯会得寸进尺地撒娇,总是没脸没皮地贴过去,晚上饱暖思/淫/欲,想要一亲芳泽解解馋,结果师尊说什么也不让。
直接抱着他哄觉。贺九卿有个好习惯,睡着之后雷打不动,可偏偏晚上吃多了,肚子痛,哼哼唧唧地要师尊揉肚子。
叫嚷了半天没人应声,一摸身侧,连被子都凉了,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