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客厅仿佛刮过一阵无声的龙卷风, 落在地面的光影如蝶翼般轻颤，高脚杯中的红酒泛起丝丝涟漪，半空中漂浮的尘埃被按下放慢键, 零星碎屑残留下大风刮过后的狼藉。
世界陷入到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陆遇僵在原地, 脊背窜起的冷意似是将他冻结成一座一动不动的雕像。
没想到马甲竟会被这般猝不及防脱下。
谎言也随之图穷匕见。
他没敢转身, 只梗着脖子, 竖起耳朵, 静听身后苏诺的反应。
许久, 苏诺的声音如淬着冰碴的刀刃，刮开凝固的气氛：“没想到海德拉组织的首领占廷，竟然会对陆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连我的袜子放在哪里都知道。”
陆遇张了张唇, 喉咙却被无形的棉花塞住：“我……”
苏诺似乎笑了下，不知道是在嘲讽陆遇，还是在自嘲, 没再听陆遇说话, 趿拉拖鞋回到卧室。
房门不轻不重砰的一下关上, 这声音在陆遇心中跌宕起伏，震得陆遇有种天塌地陷的错觉。他转过身，望向那道紧闭的房门。
“苏诺……”
他真不是有意要骗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来解释。
最开始的谎话就像是从吹杆中吹出来的第一个泡沫, 本以为消散就能平安无事, 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连串泡沫，让他不得不继续骗下去。
苏诺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他的欺骗，所以才故意把占廷约出来？其实根本没有移情别恋，爱的还是陆遇？
想到这, 被惊慌塞满的心口竟然溢出一丝甜蜜。他就知道，和他近距离接触后苏诺怎么可能会变心。
自信又重新找回来。
他鼓足勇气，叩响苏诺的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先传出来苏诺的声音。
“陆副将，你暂时能否离我远一点？”
温柔的声音、礼貌的用语，说出来的话却如冰刀般扎在陆遇身上。陆遇一愣，刚建立的自信又轰然倒塌，人蔫巴下去。
苏诺真的生气了。
不然以苏诺的性格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站在门口愣了许久，才转身离开。一直到晚上，苏诺也没有出来吃饭，似乎没心情见他，他也变得食不知味。
他让Ince过去和苏诺沟通。Ince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Ince便壮着胆子：“诺诺，我进来喽。”随后，它操控智能系统自动打开苏诺的卧室，滑着轮子溜进去。
不一会儿，Ince又吭哧吭哧滑出来，模样看着也很蔫巴，两只机械小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诺诺也不理我。”
陆遇压低声音：“他在干什么？”
“他在发呆，看着还在生气。”
……
卧室。
苏诺躺在床上，拿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现在他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
亏他先前还以为占廷讨厌陆遇，故意在占廷面前多次维护陆遇的面子，硬着头皮说了许多荤话，做了许多诨事，现在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傻子。
陆遇当时是怎么看待他的？
是不是隔着一墙之隔觉得他脸皮厚、虚荣自私？
另一方面，他心里又很生气，没想到陆遇会这样欺骗他。二人说不上同生共死，但在一起也经历过这么多事，陆遇明明有很多次机会解释，却一直没有解释。
甚至是今日在黑市中，自己的多次试探，也是在给陆遇解释的机会。
陆遇一次都没有说！
这分明是不信任他。
这时，光脑通讯闪烁，显示有人来电，苏诺拿开盖在脸上的枕头打开光脑，看到是宋星墨打来的通讯。
“诺诺，陆遇今天怎么了？我看云端他的身体数据变化很大，尤其是心跳和肾上腺素出现异常情况。”
苏诺沉默了会儿：“可能是军部上的事情……”
宋星墨叹口气：“估计最近军务繁忙，他情绪出现了些问题。那我明天安排心理医生过去一趟，方便的话，你帮我劝劝他，他总是不愿意看医生。”
“嗯。”
挂断通讯，苏诺心道，陆遇有心理问题？怎么严重到要看心理医生？
他却一直不清楚这事。
方才顾忌着这是陆遇的个人隐私，他也没仔细打听。
次日。
心理医生冯郢如约来到陆家。
冯郢笑嘻嘻和Ince打完招呼，便看向陆遇：“陆副将，好久不见。”
陆遇：“你怎么来了？”
“宋医生让我过来的，说你昨天情绪不对劲。怎么了？又被追求你的痴汉给吓住了？”
卧室内，苏诺正要打开门见这位心理医生，闻言，动作顿住。
追求陆遇的痴汉？是指自己吗？
所以陆遇曾经因为自己的追求而被吓到去看心理医生？
陆遇就这么害怕他吗？
想到这，苏诺松开握住门把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卧室内没有开灯，窗外光影落到他的脸上，一片模糊晦暗。
陆遇瞟了一眼苏诺的卧室，压低声音：“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最近有些忙碌，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你回去吧。”
冯郢打开病历本和记录仪：“我给人看病可是按照次数收费的，既然钱都已经收了，怎么着也得过个流程。”顿了顿，冯郢继续道，“而且你大哥和嫂子在盯着你，你就算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陆遇烦躁捋了捋头发。
一个两个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什么事都仔细过问着，明明他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看样子得找个机会跟宋星墨陆幸说清楚，让他们少盯着他。
冯郢顺着陆遇的视线，瞄向苏诺的卧室，隐约明白怎么回事，冯郢挤了挤眼：“你昨天情绪波动，该不会是和……”
后面的话没说完，冯郢已经被陆遇推出大门口。
冯郢不死心：“陆副将，如果是夫妻关系出现问题，不如你们俩一同来治疗，我这人也擅长调解夫妻关系。”
“砰。”
门已经关上。
冯郢看着紧闭的大门，一阵长吁短叹，打开通讯，将今天无功而返的情况告诉宋星墨。
另一边。
苏诺收到沈渺的信息，元宫覆灭后，那些没有掺和过袁家阴谋诡计的下人被放了出来。沈渺在外租了间房子，最近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他发信息给苏诺，想让苏诺过来陪他几天。
苏诺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没做犹豫，立即答应下来，简单收拾好包裹，带上武器，便提着行李出来，正好和客厅的陆遇碰上。
陆遇看到苏诺手中的行李箱，脸上没什么变化，内心却乱做一锅粥。
苏诺要走了？他生这么大的气吗？
竟然要从家里离开？
不行，不能让苏诺走！
要走也该是自己走！
苏诺解释：“沈渺最近出来租房子住，一个人有点害怕，我过去陪陪他。”这还是自揭穿身份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陆遇听到“沈渺”两个字，已经下意识觉得这是苏诺在为“分居”找借口，之前，苏诺就经常沈渺的名义出去做事情。
越这般想着，陆遇心情越跌宕。
他宁愿苏诺给他两巴掌，把他狠狠骂一顿，也不要就这么提着行李走了。
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陆遇突然有点绷不住，但面上仍还是平淡模样：“嗯，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过几天。”具体的日期，苏诺也不确定，至少要能确保沈渺的人身安全后，才会考虑回来。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
客气说完话，苏诺从陆遇身边离开。
陆遇手指动了动，几次想要拽住苏诺的行李箱，将人给拖回来，可最终还是没有动。比起脸上，他的内心世界无比丰富复杂，一会儿下绵绵阴雨，幽怨凄凉，一会儿又是狂风暴雨，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大门关上，门缝徐徐合拢。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许久也没有动，直到苏诺彻底走远，他脸上才露出“老婆丢了”的崩溃表情。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在屋里焦灼烦躁捋着头发。
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要不就厚着脸皮，冲过去向苏诺诚恳道歉，实在不行就学习袁简意那样不入流的手段，装作可怜无助的样子？
他这边还在犹豫纠结，苏诺那边已经乘坐飞轨，去找沈渺。
考虑后面还要找工作，沈渺现在租住的地方不算偏，二人汇合后，沈渺激动挽住苏诺的手肘，向苏诺分享这段时间的经历。
元宫覆灭后，下人们都得到了自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伺候袁家人。
聊着聊着，沈渺脸色有些紧张，左看看，右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段时间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我出去找工作，只敢走人多的地方。”
苏诺伸手揽住他肩膀，笑着道：“不怕，有我陪在你身边。”撇过头，苏诺收敛笑意，视线不动声色在四周环顾一圈。
会是上辈子那个凶手吗？
如果是的话，这辈子苏诺想亲手处决对方，将沈渺所受的伤害一一还回去。
晚上，苏诺和沈渺正在一起做饭，收到陆遇发过来的讯息。
下周日，军部为就元宫覆灭一事举行庆功宴，军官的伴侣可以随行参加。
苏诺给拒绝了，怕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让沈渺陷入到危险之中。
–
另一边陆遇看着手里的拒绝短信，满脑子只剩下句话。
“苏诺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