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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鸡丝豆腐脑 若是去了那三千恼丝

第39章 鸡丝豆腐脑 若是去了那三千恼丝
39.1.

裴昭既已发话,底下人岂有不应之理。

张鹤邻应了声“是”,不免给杨青鲤捏了把冷汗,心知陛下这怒火,是决计舍不得撒到宁小郎君身上的,这不,全部都教那杨家世子受了。如今腊日已过,年关将近,当真是烧上一个月,那不得把今岁除夕也给烧过去了!

可原本这事情,窥探皇宫,私闯大内,便是将二人捉拿了下狱都不为过。陛下小惩大诫,已是格外开恩。

禅房一时寂静。

片刻后,裴昭淡淡道:“九龄呢?唤他过来。”

萧九龄来得很快,见得木盘中正有一件深黑色的衣物。得了示意,他便上前查探一番,心中大致有了定夺。

他沉声道:“陛下所猜不错,这的确是叙州特有的玄蚕丝织成。”

玄蚕与旁的不同,喂养时辅以秘法,是以吐丝色泽深浓如墨,且刀割不断,火烧不侵,是一件难得的护身宝物。更何况,这一件玄丝蚕衣上,还有别的关窍,由不得人认不出来。

萧九龄斟酌些许:“此外,这衣裳绘有阵纹,不似中原路数,颇有些剑走偏锋……彷佛应是杨青溪的手笔。”

单是一件玄丝蚕衣,或许还有旁的说法,但最容不得人错认的是,那阵纹中所涉及的巫术。萧九龄曾与杨青溪打过些交道,入手时便已觉察了出来。能将阵纹绘制至如此境地的,当今天下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而这样的玄丝蚕衣,会被交予何人,几乎不做他想。

可叙州的世子还在建春门外烧纸呢!衣裳却到了陛下的手上。

萧九龄问道:“……属下冒昧,不知这玄丝蚕衣是从何处而来?可是杨世子奉上的。”

裴昭轻轻瞥了他一眼,萧九龄当即住嘴,不觉心生懊恼。

张鹤邻见着,竟不意外。这萧统领已经知道冒昧了,为何还要再问呢?陛下问他衣裳的来历,他说清楚便是了,旁的……不该多想,也不该多问呐。

叙州呈来的贡品并无玄丝蚕衣,如今却到了裴昭跟前来。

来龙去脉,这其实很好捋出。想必是宁离定要夜探皇宫,至于杨青鲤,管得他是赞成也罢,拒绝也罢,到最后,总归是将这身玄丝蚕衣套在了宁离身上。

昨夜裴昭探了宁离的经脉,觉着宁离受伤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重,大概也有一点这衣裳的功劳。

萧九龄垂着头,脑中零碎细线,片段不成章。他忽然间想起,自己昨天那一掌打上的时候,彷佛手指下就是这般的感觉!怎么先前就忘了!

他心急口快,忙道:“陛下,这玄丝蚕衣彷佛与昨晚的刺客有些干系……”

清淩淩的目光扫过来,萧九龄一个激灵,立时噤声。

虽然并不明白触犯了什么忌讳,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够再说下去。

那话不尴不尬的落在了半空。

终于听得一声赔笑,张鹤邻小心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儿呢,上皇昨日遣了人去寻宁小郎君……”

裴昭目光微微凝住,生出了一点儿讥诮:“谁去请的这尊大佛?”

张鹤邻道:“……依稀瞧着,昨日魏王去了大安宫。”

这可不是太闲了么?

都入京这么些时日了,从前也没听说过上皇对宁王世子有什么另眼相看,偏偏昨日魏王一去,偏偏上皇就召了人。

可昨夜宁离宿在他的禅房之中。

若非如此,岂不正好闯上?

裴昭淡淡的道:“看来还是佛经抄少了。”

平素不曾计较,教魏王忘了自己身份,也野了心。

略作沉吟。

“派人盯着些。”他道,又觉著有些不妥,“……罢了,教杨青鲤去建初寺接他。”

39.2.

建春门外,寒意不歇,冷风瑟瑟。

此时一辆马车正孤零零的在御河边上停着,四周还落有烧完了的纸灰。有些落到了御河上,跟随着缓缓流走了,还有些则落在靴下。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杨青鲤此刻的心情,那可真是大起大落。

自从宁离翻身越过宫墙之后,杨青鲤守在御河边,那是一个提心吊胆。又怕被发现吧,又一边止不住的想,宁离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满脑子念着的都是一个想法,可得赶紧将画找着了,赶紧出宫来。

那宫墙高大绵延,隔绝了内外两片,教他看不见里面的光景,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但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最好他听到的下一声,就是宁离出了来。

杨青鲤一边烧纸,一边苦中作乐。还好他准备做的充足,凑数的物什,也教管家准备了许多。

可他备下的纸钱再多,也禁不住时辰的流逝,虽然刻意慢吞吞的烧着,可再是磨蹭,渐渐地,也要烧没了。四下只余灰烬,却不闻有一星半点儿的信号。正是焦急不安的时候,宁离人不曾见着,巡逻的侍卫却来了。

这深更半夜,凑在宫外,鬼鬼祟祟,最是引人注目。还好杨青鲤本是叙州人士,风土习俗与中原有些差别,且能扯出个杨氏世子的身份,可以糊弄一些。他一通胡诌了,侍卫面色古怪得很,将信将疑了,到底没有为难他,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此劫。

可他总不能烧上一整夜的罢?!

纸钱再多,终有尽时,到后来、满手灰末,也不曾见着宁离出来。

天光将亮,杨青鲤一颗心当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何光景。若是宁离被逮住,他作为同夥、决计逃不掉,若是宁离成功得手、逃之夭夭,那怎的还不来见他?

还是说……

该不会是宁离从旁的地方出去了,不方便与他说。或许其间出了些个意外,没法子与他在建春门汇合?

便是这般忖度的时候,忽然见得宫门里,有面白无须的内侍出来。

杨青鲤登时“咯噔”一下,他原本心里就有鬼,立时便觉得不妙。此时此刻,当真恨不得遁地三尺、无人能将他瞧见,只盼着那内侍走快些、走快些。谁知那内侍并不是出宫办差,却是直直冲着他而来。

内侍一张面上甚是和善,可传下的谕旨直令他眼前一黑:既然他这么喜欢烧纸,还要凑在宫墙外面烧,那么从今日开始,便烧上一个月罢!

可还要规规矩矩的谢恩,不敢有半分不敬。

这意思明白的很,他在宫外的这番逾越行为,自是惊动了宫中的陛下。

说是罚,可倒也不是什么重罚。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定然不会做这般没有头脑的蠢事,可毕竟是他自己攀上的宁离的绳子、一块儿做了蚂蚱。

陛下这不痛不痒的责罚……应当是宁离夜探皇宫的事情,并没有暴|露罢?

杨青鲤倒是不怎么在意,烧一个月就烧罢,他从前烧的还少了么,原本怕的就是宁离将宫中给惊动。此刻无事,当真是再好不过。但虽是这般想着,面上却半点不能露出来,于是乎,一张脸被寒风吹得发白,如丧考妣。

建春门,自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奉了旨,哪还有跟门神一样,杵在这里的道理?

当下灰溜溜的返回了府邸,管家连忙奉来了热汤。撒上了油酥花生的鸡丝豆腐脑,再点些煎得橙红透亮的油辣椒,一碗下去,顿时驱走了一|夜的寒冷疲劳。他吩咐了一声,若是有宁离的消息,立时告诉他,当即转进去沐浴。谁料才从中出来,却又见了内侍来。

这一次的口谕,是教他即刻去建初寺接人。

接的人,是沙州宁氏的世子……等等,宁离?!

杨青鲤登时被唬了一跳,三魂六魄飞了一半,顿时间睡意全消。

这传的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宁离不是入了宫中?怎么如今去了建初寺?可究竟为什么,竟是张鹤邻来传达?!

“公公,不知里面有什么缘由,还请您指点一番。”杨青鲤悄声说着,手里的金叶子已经不动声色递了过去。

他不可能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名唤作张鹤邻的,乃是陛下跟前最得用的内侍。说张鹤邻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半点也不为过。他这种外地来的世子,便是无法交好,也万万不能得罪。

可杨青鲤在乎的哪里是这些!

他此刻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一个念头:完了,全都暴|露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侥幸心理,那么传旨的人是张鹤邻,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鹤邻笑着推拒了,摇头道:“世子去了便是了,如何还需要奴婢指点呢?”

左右不接话茬儿,这太极拳打的,当真是让杨青鲤当急得脑壳都要大。

却听张鹤邻颇有些意味深长:“您若是将人安安稳稳接到,便已是大功一件了。”

39.3.

“怎么……就算得是功?”

张鹤邻传了旨意就走,徒留下杨青鲤,喃喃的念叨着,想破了脑袋也要想不出来。

他以为昨夜闯的是祸,可如今瞧着,彷佛并不是这般。更还有一个十分关紧的问题,存在于他的脑海间:这夜探皇宫一事,究竟暴|露与否?

若是无,陛下从前并不曾见过宁离。

若是有,那传来的旨意怎么会如此和风细雨、不闻霹雳雷霆?!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发生了……

“宁离来过吗?”杨青鲤问道。

“并不曾。”他身后的管家回答道,“自昨日与您出去后,就不曾见过宁世子。”话落下,又轻轻一转,“不过……底下有宁王府的侍卫过来,因为方才张公公在此,是以还在候着。”

杨青鲤立时道:“那可快些教他过来。”

来的那侍卫黑色劲装,右侧眉骨处一道刀疤,杨青鲤识得是宁离府上的侍卫,只是不知叫何名。然而单从对方的步伐、身形,他便看出来,这定然是一等一的精锐,想来应是宁王备下的人手。

聂不平自报了家门,又简短说了一通,杨青鲤联系至一处,终于恍然大悟。

他目光轻轻一跳,有些匪夷所思:“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不错。”聂不平点头,“方才有口信传来,大安宫来的人,如今还不曾走呢。”

原是如此!

上皇竟然差遣了人去宁王府的别院。

到此时,杨青鲤终于明白,这一桩口谕,根源原是来自于上皇。如此,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来时就被小心叮嘱,他自然晓得,这两处宫城,里面的水有多深!

难怪是张鹤邻亲来一趟,教他去建初寺接人,想来他和宁离之间亲近,也一一落入了上面的眼里。

只是……

“上皇怎么会忽然宣召你家郎君?”分明从前,是半点也不曾记得。

聂不平瓮声道:“谁知道是什么主意,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杨青鲤唬了一跳:“这话可千万不能在外面说。”

聂不平笑道:“您放心,我自然不会在外乱讲的,也是因为世子与您一向交好,这才吐露了。”

宁王府底下的人对于上皇,那态度明显的很。

至于宁离……

虽然从前不曾问过,但是以下观上,大概也能够看出来几分。

只是行迹,太过于外露了一些。

陛下与上皇,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错综复杂,关系微妙,他在上京之前,也是被耳提面命过的。记得临走,阿耶说起,令他小心谨慎,低调行事,切勿狂妄悖逆。

这里面的意思,他自是明白。不过就是明哲保身,不要搅入天家的争端。总归他父亲杨青鲤是入微境巅峰,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三年总是能平平安安下来。

可如今瞧着,彷佛又有些暗流激涌了。

车轮滚滚,碾过长街,声响辘辘。

大通门外的监门卫并未曾如何仔细检查,便已经放他们出了宫。

宁离原本还是有几分犹疑的,心想会不会被半途拦下。然而彷佛此处的监门卫都已经对这马车熟识了,并不曾有任何阻碍。

就这样毫无波澜的出了宫,一路顺利得都有些不可思议。

宁离说:“这就出来了?”

归喜禅师长眉不动,面如古井:“小施主以为呢?”

宁离讷讷,在他看来,大概这些侍卫还是要盘查一番的,到时候自己头上这三千恼丝,说不得就是个天大的破绽,指不定就被监门卫给拦下来,然后闹出些什么风波,不好要绕开。

归喜禅师听他说了,雪白的胡须抖了几抖,叹气道:“小施主怎么有这么多活络心思。”

宁离:“……”

宁离道:“这不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么?”

归喜禅师听他说罢,却不由得想起自己听闻御令的时候,陛下要他明日带人出宫。这等事情,乍听闻时便觉得诧异,如何要让他将人带出去了?陛下要召见谁,要遣走谁,也不过是一道口令罢了。

可传令的人却说,陛下并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那小施主只当他是寻常人。

归喜禅师便以为,是有什么人求到了裴昭头上、却不知晓裴昭身份,裴昭虽然应允了,却也不打算透露几分。

这事本已稀奇,他也不曾细究。总归佛门中人,原当静心。

举手之劳罢了,又有何不可?

归喜禅师当即应了,可怎么也没想着,翌日在琉璃塔下见得的小施主,却是这般个模样。

若是去了那三千恼丝……

脚步声,车马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已经喧嚷了起来,透着一股热闹的气息。

宁离自帘缝里瞥了一眼,当下说:“归喜禅师,不如我就在这里下车。”

他已经瞧过了,四周也并没有人跟着,他就在这街上下去了,悄悄地离开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归喜禅师听了,目光从车前扫过,问道:“小施主很着急么?”

宁离讷讷:“……倒也不是很急。”在这处下,还是走远些下车,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归喜禅师点点头,拈着手中的檀木佛珠,一时叹道:“既然如此,贫僧倒有个不情之请。”

宁离是跟着他出来的,若没有这马车,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连忙道:“您请说。”

归喜禅师将他望着,彷佛有些迟疑着,语气缓缓:“贫僧今日携小施主出来,本是要去建初寺佛会……如今身边师兄弟皆不在,小施主可否随我这一行?”

宁离顿时明白了,为了带他出来,原本要带的人被扔在了净居寺里,归喜禅师现在要去建初寺,身边却没有人随行了。

这事情是因为他起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

宁离立即点头:“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