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她的声音很轻、很浅, 除了必要的主谓语之外,几乎不掺杂任何的感叹词,就连语气都寡淡到几乎没有。
缄默、忧郁、濒临破碎。
此刻的灰原哀看上去, 就像是一具暴露在烈日之下的冰雕, 虽然依旧那样晶莹剔透、绝美无暇,但却不知道会在哪一个瞬间彻底融化,成为一滩污浊的泥水, 再看不出她生而为人的本来面貌。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在这几乎快要令人无法呼吸的凝重气氛之中,只有什么也听不懂的安室哈罗躺在千野幸的大腿上,哼哼唧唧地拿小脑袋拱着千野幸的手掌、撒娇讨要对方温柔的抚摸。
“……”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千野幸感觉自己似乎想了很多。
很多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的细节,又再次从记忆之中浮现出来。
「“确定就要这一只吗?”戴着厚厚的防扑咬手套,犬市老板有些粗鲁地从一笼小狗之中提出了一只最瘦小的,“它在这一窝里脾气最差,发育也最缓慢,所以也是最不受雌犬待见的。我不太建议你买下它,因为在你之前, 它已经因为攻击饲主、接连被三任饲主退回了,你是第四个。”
“这么凶?”彼时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矢目久司身上,还带着一些近墨者黑的邪性, 眉梢高挑,“倒是有意思,我就要它了。”
“不再挑一挑吗, 这位小哥?”老板仍然试图劝说,“和它同窝的伯恩山幼犬品相都很好, 待人温顺、服从度也高,是基因非常优良的伴侣犬, 无论哪一个都比它更适合饲养在家里。”
薄绿色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矢目久司似笑非笑:“不会咬人的狗,我养来干什么?”
这样说着,他伸出手指,恶趣味地重重弹了一下提在手里的幼犬黑润润的鼻尖:“凶是吧?跟我走,以后有你发挥特长的地方。”
看外表只有两个多月大的伯恩山幼犬噤鼻呲牙,恶狠狠地冲矢目久司嘶吼了一声,随后张嘴就要咬。
矢目久司反应不及,等到从发了疯似的小狗嘴里抽回手指后,看着食指指尖上那一小排还在渗着血的小牙印,他忽然缓缓裂开嘴角,痛痛快快地放声狂笑了起来。
“——对、就该这样!”
将指尖渗出的血珠随意抹在了伯恩山幼犬额心的那一小撮白毛上,矢目久司将幼犬提高到自己的眼前,目光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它黑黝黝的眼珠:“用你锋利的爪牙、将一切出现在你面前的活物都统统撕个粉碎!你能做到这一点的,对吗?——我知道你天生就该是一条喋血战场的天狗,而不是只会赖在主人脚边嘤嘤撒娇的癞皮狗。”
薄绿色的眼眸熠熠生辉,矢目久司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只被自己高高举在手里,却仍旧毫无惧色、不断咆哮的伯恩山幼犬:“天狗食月、四野皆黯。好孩子,从今天起,你就叫做‘月食’好了。”」
啊……
想起来了。
原来,“月食”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怀抱着温暖的善意而诞生的爱称啊……
千野幸的眸色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都警告你多少次了?!”愤怒地将仅仅只剩下一小口的月饼从狗子嘴里抠出来,青年气的头毛都快炸开了,“这是你一条狗能吃的东西吗?你吃这么多能消化吗?中毒了怎么办??让我给你请个病假、然后陪你去组织的医疗部打点滴??你不嫌丢狗、我还嫌丢人呢!”
黑白棕配色的小狗眼巴巴地瞅着主人捏在指尖的月饼,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呜呜……”
矢目久司:“……”
他看了一眼被拆的粉碎、撒落了一地的月饼包装盒,沉默半晌之后,有些迟疑地小声嘀咕:“如果是水果月饼的话,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说着,他假装没留神、任由某只小狗鬼鬼祟祟地从自己手里叼走了剩下的那一小块月饼。
“猪。”
月食一边吧唧嘴、一边愉快地抖了一下耳朵:“呜?”
“……没说你。”」
眨巴了一下微微有些干涩的眼睛,千野幸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距离当年的那一次道别、那一场爆炸,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三年。
一千多个难捱的日日夜夜。
月食那只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笨蛋小狗,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它会思念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吗?
还是会怨恨自己的冷漠无情呢?
在最后的那一段时光里,月食……
——它是快乐的吗?
茶发少女安安静静端坐在圆形的咖啡桌边,湖蓝色的眸子垂落、淡淡的凝视着桌面上光洁的纹路。
她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却又好像早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有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能够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非雕塑。
“灰原……”
望着对方那副宛如心如死灰一样,柯南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道:“灰原,如果你不——”
“——我没事。”
刚刚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细说就已经被人打断。
灰原哀安静地低着头,没有理会江户川柯南的欲言又止,只是淡淡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等一会儿就拜托博士开车把东西送过来。”
从长久的出神之中抽离回思绪,千野幸垂下眼眸,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悄无声息地砍号重开了的昔日故友。
短暂沉默了一阵过后,他哑声问:“你……”
“——也养过狗吗?”
“嗯。”
灰原哀冷淡地应了一声。
“那它现在……?”
“大概是追随他那个不称职的主人,去往长乐无忧的天之彼岸了吧……”这样说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沉默了一阵,剥开了一枚千野幸送给她的糖果,学着某人曾经的样子,将糖纸小心翼翼地展平、收好之后,这才慢吞吞地将糖块塞进自己嘴里。
在店里浓郁的咖啡香气衬托之下,弥散而出草莓糖果的甜蜜香味,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良久之后,微低着头,灰原哀低声道。
“那孩子走的那天……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
将糖纸仔细收好后,茶发少女轻轻挽了一下散落在鬓边的碎发:“伯恩山犬的寿命普遍不长,这些年来,他跟着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吃过不少苦,能活到六岁……大约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的咖啡店店主生出倾诉欲,就像她至今也不能理解,当年,那个温暖而脆弱的家伙,为什么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奔赴一场注定留给生者以无尽悲伤的黑冷旅途。
但人生就是这样。
很多事,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当然,也不需要有一个标准答案。
如果非要说参考答案是什么的话……
从心。
这是灰原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明白的一件事——很多时候,心眼,比肉眼看的更加清楚。
就比如此刻——
那些从前的[宫野志保]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对不熟悉的陌生人说出口的心事,就这样从面色平静的[灰原哀]的口中,如此轻飘飘地溜了出来。
“——把那孩子接到我身边之后,我陆陆续续给他添置了不少质量上佳的小窝。担心他因为身体逐渐衰弱而受凉,在发现他很喜欢叼着原主留给他的那条蓝紫色的围巾之后,我就在他的犬窝里布置了许许多多柔软透气的蓝紫色毛绒毯子。”
灰原哀平静地道。
“他走的那一天,天气很晴朗,阳光也很好。”
“我看到,从半年前就开始变得懒散困乏的他,很吃力地从自己的窝窝里爬了出来,拖着笨重的身躯、蜷缩在冬天最灿烂温暖的一束阳光里。”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一束阳光,就好像当年那场冲天的大火。”
“在当年的那场大火腾起时,他没能冲进火里救出自己的主人。现在,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竭尽全力爬进了这样温暖热烈的阳光里,以为这样就能追随主人而去。”
“……”
灰原哀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尾音里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悲戚与哽咽。
半晌之后,她揉了揉眼睛。
“也……挺好的。”
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她的语气飘忽得像是在梦呓:“月食跑得很快的……他又那么心急、这么早就去找那家伙了……”
“他一定……可以追上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的。”
话音落地,草莓味的水果糖彻底化开在了灰原哀的口腔之中,带来一阵熟悉让几乎让她抑制不住想要掉眼泪的味道。
灰原哀:“……”
灰原哀:“…………”
沉默片刻,她忽然“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改天再来拜访。”
千野幸下意识开口、想要叫住对方:“……!灰原小姐——”
“东西我会找人帮忙送过来的。”
头也不抬地,灰原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匆匆转身、朝着店门口的位置快步离开了。
原地,望着聊着聊着突然起身告辞的灰原哀,柯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偷瞄了一眼眸色莫名的千野幸,他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安室透的衣角:“安室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
回想起某人在医院打吊瓶时对自己说出的那一番话,安室透紫灰色的下垂眼微微眯起。
片刻之后,他摸了摸柯南小朋友的小脑袋瓜。
“大人的事你少管——喝不喝奶昔?”
柯南瞬间睁大了眼睛:“可是——”
“可以给你搭配一块特制柠檬派。”
柯南:“……”
一秒变脸,柯南光速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仰着小脸,乖巧地冲安室透道:“谢谢安室哥哥,我要七分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