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企鹅交通卡
他们被工作人员逮到了小房间里,接受开箱检查。
箱子一打开,程羽西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里面莫名多了许多昨晚他们没吃完的零食,有且不限于瓜子,牛肉干,辣海带等,甚至还有一包加辣加臭的螺蛳粉。
海关工作人员客客气气没收了所有的肉类零食,又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口头教育,放他们走了。
从小黑屋出来,程羽西看了一眼时间,5点50分了。他仰起头,看着机场上方上横七竖八的金属杆,很深地吸了口气。
身边人无声地起了杀心,吕知行却毫不知情,他优哉游哉地将手搭在行李拉杆上,跟之前走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姑娘道别。
“呀~又碰上了!小姐姐们旅途愉快啊。”
姑娘们哈哈笑着冲着他们俩挥了挥手。吕知行很有礼貌地摇了摇手,摇完后死皮赖脸地凑到程羽西旁边,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导游同志。”
程羽西面无表情:“下地狱吧你。”
“你又生气了。”吕知行心情不错,没跟他计较,甚至还好心劝他说:“出来玩要开心一点。”
“我生气是因为我想吗?”程羽西僵着脸,使劲地咬着后槽牙,字被咬得稀碎,吐出来是含糊的一团,“是不是你把零食塞进行李箱的?”
“不是。”吕知行厚颜无耻地否认道,“它们趁你洗澡的时候自己偷偷溜进行李箱的。”
“怎么?黄牛的尸体,向日葵的崽子,还有骨肉分离的田螺也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吗?”
程羽西语速很快的叱责却引得吕知行低声的一笑。
他笑得时候会习惯性地垂下眼睛,抬起手背遮挡自己的鼻子和嘴,看起来纯粹又率真。
他笑得程羽西没了脾气。
“笑屁!”程羽西刻意地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他摘下眼镜,从背包里掏出眼镜布,低下头擦拭着,说道:“这些东西不让带你应该知道的。你都出过那么多次国了,我才是第一次出国。”
“日本这吃的清汤寡水的,我怕你馋。”吕知行把笑意努力地压在嘴角,伸手拿走了程羽西手里的眼镜,然后双手捏着眼镜腿替他戴了上去。
程羽西一动不动地看着吕知行,任由他为自己戴上眼镜。他想起来了,行李箱里所有的小零食都是他爱吃的。而吕知行平常会吃的小鱼干一包都没有。程羽西想到这些,表情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
“你不知道有狗吗?”
“知道。”
“那你还带!!”
“就是想试试今日份的狗鼻子灵不灵。”
程羽西不再说话了,他掏出手机,开始搜索如何建立豆瓣小组。他要建一个“吕知行受害者联盟”。
因为错过了机场巴士,他们不得不改乘坐电车去奈良。
程羽西在手机上开通了国际漫游业务,手机右上角的运营商名字不停地变换着,一会是softbank,一会又变成了au。机场里的信号很弱,谷歌地图转了半天都没有转出来。
吕知行扔下一句买饮料就失踪了,过了五分钟也没见人回来。
程羽西反反复复地刷新着谷歌地图的界面,烦躁地咬住下嘴唇。他平常没那么容易心烦意乱,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的情绪在大起大落之间找不到一个落脚点,像是悬在半空中,摇晃着。
又过了一会儿,吕知行回来了,程羽西因为正着急查路线而没注意到他。吕知行一伸手就抽走了他的手机,往他手里塞了一张蓝色的卡。
是ICOCA交通卡。
程羽西捏着卡片,正反两面来回翻动着打量。浅蓝色的卡面上画着一个表情很大叔的企鹅,又丑又萌。
吕知行在程羽西的手机上摁了几下,将手机又还给了他,“WIFI连好了。我们等下坐18点09分的电车,南海机场线转大阪环状线到奈良JR站下车。交通卡我已经帮你冲了五千日元,先暂时用着吧。”
“哪来的WIFI?”程羽西的眼睛从手上的交通卡跳到了吕知行的脸上。
“刚刚租的无线WIFI,不限流量的。”吕知行从裤袋里掏出小小的长方体物品给程羽西看,“用的时候,别离我太远。”
程羽西看到手机里谷歌地图终于加载了出来,他在上面确认了一遍路线,正如吕知行说的一样。他捏了捏手上的交通卡,收进了背包里。
他忽然间就想要原谅他了。
“多远算是太远?”程羽西问他。
吕知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看不到脸的距离,就是太远了。”
程羽西很浅地蹙了蹙眉毛,不以为然地说:“你转过身或者我转过身,就会看不到。”
“我不会对你转身啊。”吕知行忽然笑了,“所以,程羽西,你也别转身背对着我。信号会变弱的。”
上电车时,程羽西发现吕知行落后了两步,回头看才发现他正在帮一个带着双胞胎宝宝的妈妈拎行李。
电车和站台上隔着一条不宽的缝,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只能先把婴儿车推到车内再回去取行李箱。
吕知行从她身边经过时,一个顺手就把她的行李箱拎了进来。那个箱子很大,他拉着手提把手,手背上青色脉络微微凸了起来。虽然程羽西知道箱子一定不会轻,但吕知行的动作很流畅,轻巧地一提,快速地跨过缝隙,小心地放落在地上。看起来轻而易举。
那位母亲连忙鞠躬道谢,并指了指吕知行,向自己两个宝宝嘱咐了些什么。程羽西猜测大概是要谢谢这位哥哥或者叔叔之类的。
吕知行弯下腰,看着并排坐在双人婴儿车上的双胞胎眨了眨眼,猝不及防地冲着她们做了个鬼脸。一个吓得立刻开始嗷嗷大哭,另一个被哭声吓一跳,慢了个一两秒也跟着开始嚎哭起来。
罪魁祸首顿时慌不择路地逃回到程羽西的身边。母亲苦笑着弯下腰哄孩子,还冲着他们摆摆手,向他们表示歉意。
吕知行仰靠着椅背上,手背掩住下半张脸偷笑。
程羽西知道他是故意的。
吕知行是个好人。他好得十分自我,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带着点混不吝的意味。
他会扶老奶奶百米冲刺闯红灯,也会一边恐吓司机一边给他点好评,还会帮母亲搬好行李后吓哭小朋友。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些肆意妄为,反而显得他每一份好意都是出自一颗暖呼呼的真心,不图他人回报,也没掺半分虚假。
电车驶出车站后,视野蓦然开阔起来,先是一段跨海铁路,海景被桥两边的钢筋支柱割得粉碎,六点的阳光逐渐薄弱,海面是很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一点波光。偶尔会看到那么一只海鸟,披着金光,朝着另一个方向远走高飞。
很快海就被甩在了后面,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冲了过来。灰色楼房的一片接着一片,拥挤着一直蔓延到天边青灰色的矮山群。
日头终于滚滚落了下来,在灰白主调的画面上添上了一笔橙一抹金,还有很浅的一点红,与国内拔地而起的巨大钢铁森林大不相同,这里的矮楼群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性,干净陈旧,沉默单调,却也温柔。
程羽西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晃轻微摆动,他到现在才第一次涌出了实感:这里已经是离家乡千万里外的异国他乡了。未知的旅途给他的大脑带来了兴奋的刺激,同时亦有恐慌和不安。
这个狭长窄细的国度此刻就像一所吊桥,四周皆是风景,却摇晃不止。
身边的这个人成了他唯一的倚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目之所及皆是一成不变的景致,程羽西的眼皮渐渐地重了起来。
满十八岁的第一天,他经历了一夜情,宿醉,争吵,暴怒,和无数次的心软。他十八岁之前的整段人生都没有这一天过得抓马。精彩之余,还有通身的疲惫。
坐在他们对面的双胞胎在车里互相玩在了一起,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忽然其中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脑袋,软软地啃了一口对方的鼻子和嘴。
在被周公抓走之前,程羽西在最后模糊的意识里想起他家里好像有一张照片。
不满两岁的程羽西双手抱着吕知行的脑袋,张着血盆大口,嘴唇和口水都盖在吕知行的鼻子和嘴上。而吕知行睁大了眼,面色平静,不哭不闹地接受了这位小朋友的强行亲吻。
程羽西忽然就相信了,昨夜的那个吻是由自己先开始的。
这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证据确凿了。
下一秒他便坠了下去,在梦的边境落脚,慢步行走着。两边是迅速后退的灰色楼群,前方是一望无尽的漫漫铁路。巨大的落日缓缓西沉进滚烫的烟尘,一半隐于地平线下,一半被纵横交错的电线割裂成大小不一的暖橙色块。
凌乱不堪的背景下,吕知行身穿着纯白衬衫,背脊挺拔,侧着身站于铁路的中央。夕阳下万物的壮美全都摔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而他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目光却只向着程羽西而来。
程羽西望着他的眼,思考从未想过的问题。
是怎么就变得那么亲密的呢?
他们两人本来甚至不该会有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