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
记忆自作主张地跑回了十多年前那个落叶的秋。
那年,刚满18岁的林扇站在一家名叫NUMI的酒吧门口,一脸兴奋的仰望着NUMI主楼顶部闪烁的霓虹灯,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今晚一定要进这个N市最著名的GAY吧,结识一些和他一样性取向特殊的人,窥视一眼N市声色犬马的夜生活,体会一下成人的乐趣。
当时的他,完全没有预感到事后他会完完全全的后悔,后悔自己鲁莽地闯进了那家酒吧,后悔被那个英俊而成熟的男人吸引,后悔自己而后每一步的沦陷。
……
“Martini vermouth extra dry。”
林扇盯着长长的酒单,神色严肃地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一杯。
而等他从酒保手上接过酒后,就迫不及待地放在自己唇边抿了一口,转眼间,就好像不那么不安了。
是的,他现在很紧张,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如何表现,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与人搭讪……他似乎,根本就不该一个人来。
林扇捧着自己的酒杯,无所事事地朝左右看了看,目光一下就坐在某个隔间里的人抓住,并且再也无法自行移开。
那个隔间里坐着六七个人,全数是一副英气十足又多金的样子,几近成了这个酒吧的唯一光源。特别是坐在左边角落的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比其他人看起来大那么几岁,但脸上成熟稳重的气质,完全让林扇看呆了,仅仅是那样远远看着,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快了几拍。
忽然,林扇发现那个隔间里有人指着自己,并同时将头凑近了他正在窥视的那人侧脸,耳语了几句之后,那个人的目光就蓦地从其酒杯上移走,转而移到了林扇的脸上。
“……”
有那么几秒,林扇的脑袋是空白的。
他木讷地盯着那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喧哗的四周一下就变得很安静,让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而那个人早就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视线,现在正在对他那个隔间的其他人说着什么,弄得所有人都接二连三地抬头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那群人是在嘲笑自己吗?
有那么一下,林扇突然产生一种自卑感,使得他立即回过头,心情烦闷地喝了一口酒。
他果然不该那么冲动,一个人跑进来,一副“无人陪伴我很寂寞”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他把第二口酒灌进嘴里,就有一位服务生走到他身旁,颇为恭敬地对他说,“Louis先生想请你喝杯酒。”
Louis?
林扇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疑惑地望过去——原来是他刚才窥视过的那个男人。
此时,那人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唇角扬出一道很好看的弧度。
从那人的表情看来,应该是对他友好的。
林扇这样想着,也就深吸一口气,跨步走了过去。
一走进隔间,林扇就被那人招呼到了其身旁坐下。
“你好,我叫Louis。”目光相视间,Louis礼貌地向他伸出了右手,笑容温润,茶色的瞳孔清冽得一如泉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感。
林扇生硬地伸出手,“我,我叫林扇。”
而林扇刚一自我介绍完,坐在Louis身旁的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只有Louis一人还是很温柔地看着他,有没丝毫嘲笑他生涩的意思,“林扇该不会是你的真名吧?”
林扇老实地点头。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Louis也笑了,他将一杯倒好的苦艾酒推到林扇面前,继续说着,“混这里的人都不用真名,知道了吗?”
“啊?哦。”林扇耳根一下就红了,觉得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丢脸。
以至于后来,林扇基本都在保持安静,偶尔附和地笑一下。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却也没提出提前离开的要求,因为他觉得能坐在Louis身旁就是一种幸运,他不想浪费。直到最后,他实在困到不行了,才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眼眶红着。
“想睡觉了?”Louis在林扇耳边轻轻喃呢了一句,就弄得林扇一下恢复了精神,耳跟也再一次炽红了起来。
“嗯?”林扇有些不清楚地拿起眼前的冰啤酒,又灌了自己一口,“我还好。”
“别喝了,”Louis强硬地拿走了林扇手中的酒杯,“如果困了我就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林扇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对啊,走吧。”Louis拍了拍林扇的肩膀,说着就拿起自己放在背后的外套,站了起来,“你们慢慢玩,我去送个人,先走一步了。”
“呵呵,Louis,”某个近似醉态的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瘫在Louis肩膀上,语句不清地喃喃道,“有收获,预祝你今晚……愉快。”
Louis咧嘴笑了出来,看得出他很开心听到那样的话,温暖的笑容由衷真实。当Louis他把那个人从他肩膀上扶了下去后,就挽着林扇的肩膀走出了NUMI。
深秋的夜晚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当林扇被Louis用其大衣裹到一起后,那种感觉就立即消失殆尽了。
事实上,虽然林扇很早就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但在很长时间内都羞于言表,直到今晚,他决定面对自己,第一次公开的和自己性向相同的人接触,而这感觉真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
他一直在期待这样一个胸口,可以借给他依靠,可以借给他取暖;这样一个人,可以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昏昏欲睡的时候、夜黑看不见的时候,带着他向前走,而不是迷路或是撞到墙壁什么的。
这个人,他等了好久。
黑夜的好处很多,而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它可以让你变得更大胆。你不用小心翼翼地观察另一个的反应或表情,尽管让自己爽到就好。
比如林扇现在就傻乎乎地伸出手,将Louis的腰一下抱住。
Louis的腰肢很紧实,要是顺着摸下去,还可以摸到他腹部因坚持锻炼而平顺的肌肉,让人很有安全感。
“呵呵,你这样弄我会很痒。”林扇听见了Louis的笑声,和他在自己头顶呵气的声音,“我有点难耐了。你住什么地方?”
“我?”林扇埋在Louis胸口的头还是没有抬起来,想着马上就要回去,马上就要结束自己今晚的梦,他就开始恋恋不舍,“我住学生寝室。”
“你还是大学生?”Louis似乎是顿了一下,不过也没停下脚步,“不过,看起来也是……怎么办,学生寝室可不是个好地方。”
林扇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一下抬起了头,“……你,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回去?你都把我的欲望撩起来了,现在怎么回得去?”Louis坏笑着说,一个炽热的吻烙在了林扇的额心,“去酒店吧。”
话音一落,林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瘫软了。
他今晚要和Louis做爱?!
他在想什么,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他理该拒绝,可他居然就听话地让Louis带着他走,带到一辆Benz越野车前,咬着他耳根说——
“上车吧……”
那晚林扇有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性经验。
他被Louis带到一家星级酒店,躺在一张KING-SIZE的白色大床上,躺在Louis的身下,努力顺着Louis的带领,将自己的腿张开,承受着Louis反反复复的进入。他觉得很痛,尽管Louis已经尽量温柔,无论是前戏还是手指扩张都做得很到位,但他还是痛得连喊了出来。
Louis心疼他,暂停了一会儿,在他敏感的大腿内侧印了个几个吻,然后握着他肿胀的炽热,一边上下揉搓,一边怜惜地和他这接吻。
Louis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摩擦揉刮着他敏感的上颚,然后渐渐深向最底部,几近要断了他的氧气。在这种脑袋充血的状态里,林扇却得到了那种极致迷幻、升到顶端的感觉。
林扇在Louis熟练地技巧中射了后,就懂事地告诉Louis,他没有那么痛了,也许可以了。于是Louis又将他翻到背面,抬起他的胯部,从后面将他的巨大插了进去。
林扇听得见Louis在他背后不断撞击的靡靡之音。每一下都直至最深处,每一下都几乎要了他的命。林扇抓着床单,咬着嘴唇,努力不要自己叫出来。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扇开始觉得那样的撞击,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事,折磨慢慢变成了一种极致疼痛后的快感,而他在这种快感中,失了魂……
第二天,等林扇醒来的时候,Louis早已离开。
他费力地撑着自己酸疼的身体,翻到床都柜前,拿起Louis留下的纸条,很简单的一排字——
「记得到二楼Marvin’s吃早餐
Louis」
然后,什么话都没有再留下,没有真名,没有电话,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目光往右移动一点,那里有一叠人民币。
林扇蓦地笑了,笑得灿烂,却又显得很惨,弄得他苍白的嘴唇裂开了,渗出点血。
那些钱,林扇一分也没带走,也没有去所谓的Marvin’s吃早饭。唯独带走的,就是Louis先生留下的那张纸,还有那晚的回忆。
很长时间内,Louis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尽管他每天都去NUMI,却再也没见到Louis。
他记得他将每天去NUMI的记录持续了两个月,只是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放弃了。
毕竟他还是个学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泡在夜店;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没日没夜地找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人;更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自己伤害自己。
如果不是那次实习机会,林扇或许这一生都见不到Louis了。而如果他们没有再次见面该有多好,他应该就可以把这个只在他生命里出现一晚的Louis完全忘掉,彻彻底底。
但“如果”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词,最自欺欺人的借口。
大一那年暑假,林扇在一家事务所实习,虽然每天的工作只是帮人买买咖啡,复印资料,整理文件,但他也开心得像是真学到了什么般。
事务所位于城市之心最值钱的写字楼里,许多企业都在这里安置了办事处,所以就算只是下楼买咖啡的间隙,都有可能撞见当今的商界精英。每当那时,林扇就会感觉自己和精英们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几年后他肯定也是如此。虽然现在精英们是被人群簇拥着,意气风发地走在大厅里,而他则是拿着几个星巴克和面包新语的纸袋,左闪右转,拼命地想跑快点。
已经迟到五分钟了,李律师叫他复印的资料也还没开始,他今天死定了。
眼见着电梯一个一个被塞满,林扇每次都是刚巧被拦在门外的那个。林扇不甘心地向后退了几步,正愁着给自己找一个迟到的理由时,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小电梯门刚巧打开,里面只站着三个人。林扇立刻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却不幸被一位保卫拦了下来。
“先生,这是私人电梯,请您离开。”
“……”
林扇根本没听见保卫在说什么,他整个人完全愣在了那里。
“louis?”
林扇小心翼翼地念出口,伴着电梯门的关闭,里面那个温润优雅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听见。
林扇瞬间便着急了起来,毫无顾及地推开了保卫,冲到电梯门前,在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把手指伸了进去。
嘶……
十指连心,林扇疼得脸都皱到了一起,在此同时,一手的咖啡袋就那样直直地掉了下去,滚烫的咖啡从那里面撒了出来。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电梯门再次打开了,Louis还没走。
林扇毫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两个眼眸笑得弯弯的,“Louis,好久不见。”
Louis没有说话,他看林扇的眼神很是陌生,眉头微微皱起,而有个站在Louis身旁的人小声地问了一句,“陆先生,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三个简洁的字,Louis说得淡漠而肯定,说完就继续埋头阅读自己手里的公文,没有顾及面前那个脸色突然惨白的人了。
他自然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眼里有委屈,没注意到那人表情里刻着的失望,更没注意到那人的红肿的手指在发抖。
电梯门再次关上,几个保安不客气地将林扇带到了安全保卫室里。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事务所才派了一位律师下来担保他。
“小林,你当时在想什么呢?”担保律师带着林扇离开时,随口问了林扇一句。
林扇默不作声地将手抬起来,看着自己淤青红肿的食指,苦笑道,“我认错人了。”他咬了咬自己干裂的嘴唇,依旧用了那个理由,和刚才他向保卫科的人所做的解释一模一样。
担保律师打量着林扇苍白的脸,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他肩膀。
回到事务所,林扇跟所有等他买咖啡回来的人道了个歉,就赶紧跑去复印室将资料复印整理好,送去了李律师的办公室。
“你们今天在搞什么?你迟到,王助理生病请假……所有人都要趁我最大客户来的时候添乱啊?!”李律师接过资料的原件与复印件,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尔后,当他翻阅了一下那份归整详细的资料后,不得不叹了口气,“算了,看你挺机灵的,今天你就暂时接手一下王助理的工作,”李律师推开房门,瞥了林扇一眼,“进来吧。”
林扇一边跟着李律师走进他精致简洁的办公室,一边询问道,“那我该做什么?”
“会做recorder吧?”
林扇点头,大一的研讨班学过这东西。
“做好这次见面的记录,下午下班前交我一份outline,就这样。”李律师在推开办公室右侧的小会客厅前,又小声加了一句,“还有,保持安静,陆先生不喜欢被人吵。”
陆先生?!
想说后悔已经来不及,门就那样被李律师推开,连躲门后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光影间,林扇再次和Louis对视,双方的表情都写着讶异。林扇心底酸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贱,但他真不是有意要和Louis在20分钟内再次撞见的。
林扇撇开了视线,或者说,基本保持偏斜着头的姿势走进了会客厅,然后坐在李律师指定的椅子上,保持望着窗外,侧面示人的状态。
“陆先生,这位是我的临时助理,林扇。”
“林扇?”
当名字被Louis那带有磁性的低音念出来后,林扇一下就有种全身过电的感觉,一直不清醒的神经,一下全醒了,心底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他脖子被扭到了吗?”
李律师侧头,斥责了林扇了一句,“你不懂什么叫尊敬吗?”
林扇恹恹地回过头,眼睛直盯着自己右手的签字笔,不自然地道了句歉,“对不起。”
他果然还是在期望自己能被Louis记起来。
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Louis应该早就忘了吧。他能想象这半年间,Louis不知又和多少人睡过,而他的这半年最多只是梦见和Louis睡在一起而已。
这已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面谈,对林扇来说简直就是个折磨,因为他必须不停地听到Louis声音,然后强迫自己记笔记,而不是回忆这个声音曾在他耳边说过多么亲密的句子——
“林扇,你鼻子精致得让我想啃几口。”那个人曾一边轻咬着他的鼻尖,一边喃呢。
“林扇,你红着脸的样子真可爱,像小孩子。”那个人曾这样说完后,又将几枚吻印到他通红的脸颊上,让他脑部温度再上升了几度。
“林扇,不要忍了,叫出来吧,我想听你声音。”那个人曾在他身体里进出时,这样告诉他。
“林扇,我喜欢你,很喜欢。”这个人曾今在他颈子上蹭着,动情地说。
……靠,他怎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男人半年前在床上说过的话?别人泄欲的一夜情,还被他当做是捡到宝了。真他妈记得当时年纪小,傻逼作为不嫌少。
“林律师,你的助手似乎在发呆。”谈话间,Louis突然打断了李律师,不客气地指着林扇说。
林扇蓦地回过神,朝Louis瞪了一眼,“我,我没有。”
“哦?”Louis似乎对刁难林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边玩着左手拇指的指环,一边挑眉,“那你说说我们刚才在谈什么?”
林扇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他憋了近两个小时的情绪发泄出来,“不就是你最得力的手下故意伤人后不想被判死刑想让李律师帮忙将这桩案件弄成过失杀人判无期然后减刑最后保释出来的勾当吗?李律师觉得这个案件的社会舆论过大尤其当所有公开线索媒体报道都指向故意伤人这个罪行上走贿赂法官或者买通目击证人的方法不再可能行得通我们有且只能让受害人家人主动撤诉可你说如果这个方法行得通就不用找律师了。于是你们就在如何将被告弄出来的方法上相互驳斥反复纠结来回否定停滞不前但在我看来只要我们把这个刑事案件改成工伤案件不就简单了吗?”
“……有意思。”等林扇用三口气把他激情澎湃的演讲结束后,Louis饶有兴趣地对着林扇摊出右手,“请你继续。”
于是乎,而后的时间几近成了林扇的发泄时间,不仅忘记李律师提醒过他要保持安静,还开始处处反驳Louis的提议,乐此不疲。
到最后,Louis沉这一张脸,也没了兴趣继续待在这里,他站起身,对李律师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晚上传份你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给我。”
李律师一直抱歉地搓着手,弓腰向Louis道歉。林扇却高兴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就差吹哨子庆祝了——虽然他知道是自己把Louis吵走的,更知道李律师早把他在心底骂了个遍了,一会儿就是他的末日。
“林助理,今晚有空吗?”Louis先生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问了林扇一句。
“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饭。”
“……”
啪。
林扇手中的文件全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