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话音甫落,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一张我半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从屏风后探进来,是容晚晴的未婚夫,段问书。
“伯父。”
他丢了魂似的站在沙发旁,衣着还像我初见时那么体面,眼圈却泛红,显然刚哭过,受的打击太大,反应都有点迟钝了,只一味低声下气地跟容峥道歉:“对不起,怪我没照顾好晚晴,但凡我那天在疗养院多陪陪她……”
“行了。”
容峥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用下巴一指邻座,“坐吧。”
段问书应声坐下,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我和虞百禁。他认得我。“你、你不是晚晴的保镖吗?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儿了。”
我知道他不欢迎我。当初我被指派为容晚晴的保镖、和她一同出国时,他的意见最大。不难理解,任谁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要与其他男人同行、且要近距离相处半年之久,都会感到愤怒,不满,但他受制于未来岳父的安排和自己的尊严,临别在即,只软绵绵地冲我说了句,你不能欺负她……
我低头喝茶,一旁的虞百禁翘起二郎腿,手臂横搭在我身后沙发靠背上,饶有兴致地:“您就是晚晴的未婚夫啊,幸会幸会,听她提过。”
“您是?”
“不足挂齿。”
虞百禁耸耸肩,段问书满脸迷茫,但仍礼貌地递出手来相握,还想细问,被容峥出言打断。
“疗养院那边怎么说?”
“警局那边我打点过了,警察已经把现场保护起来,目前在排查当天出入过她房间的人,很快就能出结果。”他一连串地答,表情殷切。
平心而论,段问书的长相不错,知书达理一表人才,段氏财团的二公子,和容晚晴是青梅竹马,俗话说的娃娃亲。两家人门当户对,知己知彼,婚约也是从小定下,对双方地位与权势都有利无弊的政治联姻。
我对雇主的私生活乃至所谓的豪门恩怨一向不探听,不置评,容晚晴也鲜少提起,在此类事情上,不反对就视同于默许。她是个识大体的人,明白这桩婚姻对她和她的家族有远远超越她个体选择的非凡意义,而段问书,“对我的确很好,只是有点幼稚,没什么胆量,这些我都不讨厌。”她说,“他更像是我的亲人。”
“和自己的弟弟生活一辈子听上去也不差,是不是?”
但在结婚之前,她想去外面的世界逛一逛。对于女儿这一小小心愿,容峥岂有不欣然应允的道理。
“怨我?”
容峥一掌拍在办公桌角,秘书立即上前搀扶住他,提醒他留意血压,“是我不够周全,永远都不够。我巴不得她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去哪儿我都跟着,生怕她有闪失……她妈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就着温水吞下两片降压药,“我比谁都痛苦!”
“前天中午我去找她吃午饭来着……陪她在庭院里散了会儿步,我就回公司了,我爸喊我见几个客户。”
段问书双手插进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努力回忆当天的细节,“我们聊了聊天,一切都很正常,她不可能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绝对是被人绑架了……”
仿佛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他紧紧握住手中颤抖的茶杯,“她的身份本来就敏感,肯定是不小心被人听到,想利用她勒索……”
“你说警察在疗养院?”
我和虞百禁对视一眼,“那我们俩去一趟,有任何收获随时联系你。”
“你们?”
段问书跟着我俩站起来,“你凭什么……”
容峥按住了他。
“对她有愧吧。”我说。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段问书还是拿出身为未婚夫应有的气量,跟我和虞百禁交换了联系方式,承诺双方一旦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会第一时间进行沟通,“虞先生是第一目击者,理当去现场协助警方,我不应该阻拦……况且,你们是晚晴的朋友,因为她的事受了牵连还愿意帮忙,我很感激。”
他情绪低落,将我们送出容家的宅邸,在戒备森严的门禁处作别,分给我们名片,像个被迫早早成为大人的孩子,生涩地模仿着成人间繁冗的礼节,“下午我会再去警局一趟催催他们进度,伯父出面容易被媒体拍到,他、他现在也焦头烂额的,要说仇家,他的仇家才更多吧……”
他苦笑了一声,“我和晚晴,小时候经历过类似的事件。”
“什么?”
“我们俩一起被绑架过……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和虞百禁驱车驶离容家,开了二十多分钟的环山路,正午时分阳光热烈,将整座城市照得巨细靡遗,虞百禁没事儿人似的降下车窗看风景,黑发被风吹得倾斜,我问他:“有头绪吗?”
“原来有钱人家小孩真的三天两头被绑架啊。”他说。
“……没体验过。”
我打转向,在弯道处避开一辆鲜红的敞篷。“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我?孤儿,在福利院长大,九岁被领养。”
他张开布满枪茧的手指,伸向空中,像在捕风,“你呢?”
“跟你差不多。”
我忽然很想抽烟,很想刹车,很想朝什么人发火不顾及后果,但我的冲动就像掠过他指尖的风一样转瞬即逝。我时常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空壳,好坏都无保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可这是你第一次好奇我的过去。”他说,“我以为你不在乎。”
“不在乎的是你。”我说。“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们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对方,不是吗?”
“那又如何?”
汽车驶出长长的林荫道,日光陡然倾泻,让人来不及躲闪,眼睛被晃了一下,我看向后视镜,没有防备地和他视线相撞,明知前方是一场灾祸,却无处可藏。
他对我说:“我想要的是你的未来啊。”
下山后再往南开五公里,绕过大片造型复古而别致的西式建筑群,就到了容晚晴所在的疗养院。听说是由战后遗址改建的,地理位置优越,远离闹市,环境清幽,兼具良好的私密性,进出的均是达官显贵或有特殊头衔的人物,容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提前和院长打过招呼,才使我和虞百禁这种一看就不清不楚的人得以顺利入内,不招致太多疑虑的瞩目。
正值午休时间,多数人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午睡,庭院里只有寥寥几位散步的老者,走廊狭长静谧,一年四季清凉通风,墙壁上摇曳着斑驳的梧桐树影。
容晚晴住在三楼,由院长亲自带我们去,经过二楼楼梯转角时,走在我左手边的虞百禁冷不丁朝我斜后方瞥了一眼,我也有所感应,循着他的转头方向、短暂却真切地捕捉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人影。
有人在尾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