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秋去冬来, 日升月落。李家院里的鸡鸭鹅换了好几批,狸猫业已胖得溜圆。
前年春时,李宝福在后山坡种的那颗樱桃树如今已长得人高。李宝福站在樱桃树下喂鸡,那只瘸腿青头鸭慢踱着步子过来衔食菜叶。
后山坡上, 赵庄生用稻草杆和几块李婶建房多出来的砖搭好禽棚, 说:“宝福, 我搭好了。”
李宝福把菜叶往天上一撒,笑着朝赵庄生跑过去,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哥哥你真厉害。”
赵庄生搂着李宝福, 宠溺道:“哥哥我做什么不厉害?”
近而立之年的赵庄生近两年语气愈发油滑起来, 早不复前两年的沉稳。在岁月雕刻下,他硬朗的面容也愈发深邃立体。身上肌肉因常年下地卖力是更加结实健壮, 看得李宝福许多时候都扑上去朝他一通乱摸。
“厉害厉害, ”几年春秋过去,李宝福清秀的五官无多大变化,眉眼如画,少年意气总在那双琥珀眸里流转, 他抱住赵庄生的腰晃悠:“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弟弟我对你是身心拜服啊!”
“油嘴滑舌。”赵庄生语气虽重,但眼里笑意却丝毫不减,他拍了下李宝福的屁股,说:“回家。”
昨夜情浓时,这人的那几巴掌让李宝福还记着。
今天又来,李宝福不干了, 他跳到赵庄生背上,说:“你背我回去,谁让你昨天晚上打我。”
赵庄生说:“好好, 背你。”他脚步沉稳地踩着草缓缓下坡,嘴角微勾,“不过你也很喜欢啊,一个劲儿叫我快点。”
李宝福双手揪着赵庄生耳朵,叫嚷道:“赵庄生,你敢跟我顶嘴!你要造反啊!”
赵庄生满口致歉,两人这才打闹着回了院里。
李宝福跳下赵庄生的背,将前两日晒的大头菜收起来,赵庄生进厨房做饭。
昨日买的猪肉还有些许,地里萝卜正水灵,赵庄生便做了碗萝卜烧肉。一碗滑嫩的鹅蛋羹淋上熟香油和葱花是饱腹又留香,霜打后的茼蒿用猪油炒香,出锅前加点蒜末,开胃下饭。
吃饭时,李宝福念着地里事,才过立冬,地里油菜得施肥、锄草,这样出油才高;桑树也得施肥浇灌,明年长的桑叶才嫩;萝卜、芥菜要锄草;石楠树边的地得翻这样好种冬葵菜。
赵庄生点头听着,把肥而不腻的猪肉夹到李宝福碗里,自己夹萝卜盛鹅蛋羹吃。
如今家里鸡鸭鹅都养着,蛋自不缺,这每日一碗蛋羹,不时煲肉汤养的李宝福白胖不少,面色红润不常病。
吃完饭,赵庄生换好衣服去挑粪锄草,李宝福背上一背篓菜萝卜和锄头出门去找薛屏挖冬笋。
自前年薛父去世,许蟠大病一场后。
薛屏倒是成熟不少,地里活计一应揽下。每日下地织布,不再游手好闲。变化大得村里人对他是刮目相看,更有甚的还担心薛屏是不是上山时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但李宝福想,什么东西附身后喜欢干活?
薛屏肯干活,这日子也越过越好,去年还拆了老茅屋新盖了两间新房加一间牛棚。
牛是李薛两家人一起买的,许蟠病好后下地难。薛屏来找两人借钱买牛,李宝福想着赵庄生的身体便说一起凑钱买头牛两家人一起用,这样喂牛的地也多些。
薛屏一听自是乐意,且牛养在薛家,正好屋后面有块草地邻着山坡。牛在坡上吃草,薛云和薛母在家门口就能瞧见。
李宝福到门口时,七岁的薛云正在院里翻晒的大头菜。
李宝福放下喂牛草,说:“云云,你爹呢?”
薛云把牛草抱到牛棚,说:“爹在屋里,父亲去钓鱼了。”
许蟠钓鱼,这放在以前李宝福都不敢想,如今却是事实。
绩麻的薛屏从正屋出来,说:“等我挽个麻团。”
李宝福坐在板凳上,说:“等你。”
挖笋是力气活还得碰运气,一去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为此赵庄生给李宝福的背篓里装了水和吃食,绿豆糕、牛乳糕一样一点,还有一包糖炒熟的板栗。
李宝福把甜软的牛乳糕拿出来,变戏法似的展在薛云面前说:“来,云云。牛乳糕,快尝尝。”
薛云“哇”的一声,笑着接过:“谢谢六叔。”
薛云脸上两个梨涡浅映着笑,李宝福笑道:“没事,要是喜欢下次六叔还给你买。”
薛云拿着糕点进屋给扫地的薛母一块,薛母笑着接过。她想给薛屏也吃一块,薛屏却摇头让她存着等那钓鱼的死懒鬼许蟠回来。
薛屏挽好麻团出来,皱眉道:“这糕八文钱一包,一个包里面就八个,你也太惯云云了。”
李宝福说:“孩子喜欢就好嘛。”
薛屏无奈摇摇头,背上背篓,兑了一大罐蜂蜜水、三菜个馒头就跟李宝福上山了。
这尚书村不远就邻山,两人一路不停不到小半时辰就进了山。
山林里全是参天古木或大片竹林,山里赠物多,冬笋、车前草、板栗等应时节出现。
冬笋才冒尖,不好找,两人上攀下滑找了许久才挖着两颗小的。
静谧竹林里,李宝福吃薛屏的馒头,薛屏吃他的板栗,说:“去年你住三里村的堂哥不是想给你过个孩子吗?你咋不答应?”
李宝福说:“他是孩子太多养不起才想给我,而且我和庄生哥商量过,以后不一定非得有孩子。有了孩子得天天为孩子操心,我带过两侄儿几天都累得慌,别说带一辈子。”
薛屏却道:“养孩子都这样的。”说着他神神秘秘地低声问:“你和庄生整日腻着不无趣吗?”
无趣吗?
李宝福觉得这日子一点都不无趣,日间两人一起下地干活,虽说是赵庄生干重活,李宝福坐在小凳上锄草、播种、陪赵庄生说话,但也是一起的;吃完午饭,抱在一起睡一觉起来继续干活,织布的织布、挑粪的挑粪,虽是各司其职,却共为家庭。
到了晚间床帐一放,昏天黑地来几次。
这长夜漫漫,庄稼汉浑身都是力气,好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好些次李宝福都累得快晕过去,而赵庄生还沉浸其中。
到最后,已累得没力气的李宝福瞌睡也就来了,等赵庄生把自己擦洗干净就寻到他怀里抱着自家男人睡了。
翌日晨起,亦如昨日生活。
李宝福:“不过屏哥,你这两年跟蟠哥倒是很少吵架了。”
也很少挨打了。
“我那是大度不跟他吵,”薛屏将板栗咬得咔咔响,“无趣?我跟他过那日子不是无趣,是毫无生机!你是没瞧见他,整日不是说我播种时节不对就是说我插秧没对,就连我扫个地他都要骂大半天。”
李宝福:“他说你是为你好,他要是不在意你,才不会跟你说这些。”
薛屏“唔”了声,正色道:“这个也是,他这个人就是木讷嘴硬。”
李宝福颔首,接着薛屏又道:“庄生也呆呆木木的,你不觉得他无趣吗?”
李宝福瞥了眼薛屏,说:“庄生哥才不呆呢。”
薛屏“哟”了声,戏谑道:“真假的?”
李宝福眉心微挑,不置可否。
薛屏用肩膀撞了下李宝福,说:“你俩是他主动还是你主动?”
李宝福道:“肯定是他啊。”
薛屏吃吃笑道:“他花样多吗?”
李宝福摇摇头,说:“床上事不就那几样吗?还有什么玩法?”
“话不能这么说,”薛屏说,“有可多玩的了,什么地方都能玩。”
李宝福好奇地打量薛屏,说:“什么好玩的?给我说说。”
说起这个,那饱览群书的薛屏就有的是经验,当即忘了挖笋事跟好徒弟李宝福传授起来。
李宝福听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听见两人今夏午后还滚自家油菜地,说:“不热吗?”
“热!但很刺激。”薛屏说,“不过有蚊子咬屁股。许蟠没被咬,我倒是被咬了好几个包。”
“谁让你屁股露在外面,”李宝福郁闷道,“之前有次我也是,蚊子就就咬我,都不咬庄生哥。”
在地里干事,李宝福有过很多次,但都是早春时节,油菜花开得正艳时。在那金黄的油菜花田深处,李宝福修长笔直的腿挂在赵庄生精壮结实的臂弯里晃动。
两人大汗淋漓,李宝福憋不住声只得低声呜咽,赵庄生怕他声喊大了就捂着他嘴,哄道:“马上就好,宝福别哭。”
“没咬前面就不错了,”薛屏说,“但那蚊子实在毒,我屁股上的包三天不散,害我被许蟠嘲笑好久呢。”
李宝福:“……”
两人又叽叽咕咕聊了许久,其中薛屏还给李宝福传授了不少经验,听得李宝福是想立即回家把赵庄生拉上床试一试。
两人坐在竹林里嘀咕,薛屏简直是深谙此道,然李宝福却什么都不知道,在薛屏的传授下他又接受了不少新鲜事物。
到得最后,薛屏瞧暖阳出来,才发觉这次来的要事,忙带上李宝福挖笋去了。
可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闲聊,冬笋没挖到几个,只得一人割了一背篓牛草、一捆柴回去。
午后出发,日头快落山时两人方回到村里。
但在经过杨二家时,见杨家门口闹哄哄的围着不少人,院里还有争吵声。
李宝福不对别人家事有兴趣,可薛屏是个喜欢瞧热闹的,拉着他就靠了过去。
“三婶,这咋了?”薛屏问。
“哎哟!屏儿啊。”三婶惊了下,随即摇头怅然道,“这玉娘子又生了个女儿,杨常说不如扔了,杨二和沈玉就闹呗。”
李宝福和薛屏倏然一愣。
李宝福踮脚往里看,只见院里披头散发的沈玉抱着才出生的女儿抽泣,她身边站着无措的大女儿,孩子身前是如山般的父亲杨二。
“第三个还是女儿,你是不是存心克我们家的?”杨母指着沈玉骂,“当年花那么多钱把你娶进门,连个蛋都不会下!我们杨家的香火都被你断了!”
“整天念这些烦不烦?!”杨二怒道,“男女不都是杨家的种吗?一个小娃娃能吃多少米?养着就养着呗!”
“孙子我什么东西不给?但将来是别家人的丫头,也值得我好米好肉喂着?”杨父呸了声,随即朝院外一指,说:“杨子嵩。我们家没儿子是要戳脊梁骨,被人笑话的,将来老了都没给你送终!”
听得此话,杨二怒气更上一层,抓起墙边的锄头指着院外一群人,红着眼喝道:“谁!你们谁看不起我?要笑话我?!”
锄头挥来,站圈里面的人顿时哎哟一声跳开。李宝福亦被薛屏拉得后退几步。
几位叔伯讪道:“哎哟!子嵩,谁笑话你啊?我家里还不是三个丫头,孩子都一样。”
“就是就是!子嵩啊,把锄头放下,谁会说这些?”
“我说杨常老弟,孩子也是你亲孙女,投胎到你家也是有缘,就养着吧。”
见杨二双眼猩红,怒气冲冲的样子,谁也不敢火上浇油,众人忙说没人这样说。
但杨父杨母不干了,杨父指着杨二鼻子骂他不孝,沈玉没用,大孙女是个讨债鬼。杨母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说杨二夫妻不孝顺,要断杨家的根,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二挡着父母的骂声,死也不松锄头。
众人看不下去,都去劝杨父杨母。
也在这时,李宝福瞧陈璋他娘也在,她劝在地上撒泼的杨母:“我说他娘,孙女就孙女嘛。要不了几年能织布又能做活,多好多贴心。”
杨母甩开陈母的手,咬着牙骂:“你个嘴巴恶的老娼妇!你有孙子大屁股翘上天,当然不懂我家痛了?前两年老大媳妇没给你生陈荣的时候,你当着面骂人家是没出息的。现在还好意思来劝我?”
被骂的陈母脸一红,当即哈了声叉腰和杨母对骂起来。
陈母骂杨母偷菜偷东西,杨母骂陈母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表面善良,背地里却把三个孙女骂的跟狗一样。
顿时院里吵成一团糟,唾沫星子横飞。
李宝福想帮杨二,却被薛屏拦住:“这时候你上去说话,小心被一锄头砸死。”
吵架往往死劝架的,李宝福叹了口气,只见这架势,杨二是要跟杨父闹掰了。
杨家的几位长辈叔伯都劝杨常和杨二,可杨二不松口。当年生二闺女他不在,老两口把孩子弄没了,如今这个怎么都不行。
眼见陈母和杨母已互揪着头发厮打起来时,村长一家才急匆匆赶到。
一村之长到底有威信,大吼几句,院里霎时就静了。
村长见院里那几圈人,挥手道:“别看了。回家做饭奶娃娃去,整天瞎凑热闹!”
村长几个儿子媳妇儿也劝着说:“叔婶们快回去吧。”
村长发话,热闹也瞧得差不多,李宝福才被薛屏带走。
路上,薛屏叹道:“这杨二是个男人,居然跟他老子对着干。”
李宝福点头,薛屏又道:“我说老杨叔也是,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非盯着杨二干嘛。”
四年前,杨母又生了个比杨二小十七岁的弟弟,沈玉的日子好过些许,但免不了要同时带女儿和小叔子。
待回到家,赵庄生已从地里回来,正在洗菜。
“怎么了?”赵庄生见李宝福神色怏怏的,倒出冬笋问。
李宝福将杨家事说了,赵庄生沉吟道:“生儿生女天注定,哪能怪女人?”
杨家这事闹得很大,杨家族叔们都来指责杨二不孝顺。
杨二却说:“我哪里不孝顺?是不给爹娘吃还是不给爹娘穿?他们有儿子——我五弟!将来养大了照样给他们传宗接代。”
说到最后,杨二气急了,跟父母分了家。
但说是分家,杨二连个小草屋都没有,他只好把沈玉母女送回娘家。在自家牛棚里住了半个月,期间杨二借了钱在老屋不远的地方搭了间草屋过日子。
这事一出,不少人都觉得杨二是个有骨气会疼人的,可有人觉得杨二不孝顺,都不孝敬父母。但渐渐地村里也没这些声音,只因谁说杨二,杨二就提着锄头去砸这家人的门。
村长一劝,杨二就指着两个女儿和沈玉说:“那你报官把我抓走啊!到时候她们娘仨都住大爷你家去!”
村长:“……”
杨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骇得李宝福一跳,他跟薛屏嘀咕:“他是不是也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
毕竟以往这杨二在家里最是逆来顺受,耳根子软的不行,当年找李宝福要回礼钱都做得出,如今怎么又这样强硬了?
薛屏搓着草鞋,说:“老两口偏心小儿子,把他和沈玉当牛使呢。上次他在镇上做工的钱全给小儿子花了,大女儿生病都没钱看。”
“怎么能这样呢,”李宝福蹙眉道,“都是自己孩子。”
“一碗水怎么都端不平,”薛屏说,“不过杨二对沈玉好,也是个男人吧。”
李宝福想起杨二来家里借钱时的样子,胡茬满面却精神奕奕,可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把钱还上。为妻女做到如此份上,李宝福和赵庄生也佩服,数了一贯二的铜板给他。
谁让分家时杨父杨母连个碗都没给他们。
小雪一过,山里头登时冷不少。这几年李宝福被赵庄生养的好,到这时候他不觉冷,穿着厚袜裘衣在织布机边绩麻。
李宝福搓完一堆麻线,大喊一声见赵庄生穿完梭子是立即扑到他身上,说:“哥!”
赵庄生搂住李宝福,温和道:“怎么了?”
李宝福手上全是葱绿的树皮浸汁,树汁和泥深依附在厚茧的沟壑里,怎么也清洗不掉,他双手背在身后,说:“想喊喊你。”
赵庄生笑笑,说:“累了就歇会儿,晚上我们做冬笋咸肉。”
李宝福打了个哈欠,发觉有些困,点点头说:“那我去洗笋。”
“等会儿我去,”赵庄生倒了盆热水,把李宝福双手按进去慢慢搓洗,“我看你困了去睡会儿吧。”
水盆里,两人十指交错着。
赵庄生手比李宝福大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因常年下地,厚厚的老茧如枯木依附在上面,那皮□□壑里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深色,包裹住李宝福手时,一深黑一浅黑竟有些显眼。
赵庄生手上的老茧刺得李宝福痒,然手还好,若是换做其他地方。不待长指用力抠挖,李宝福嘴里就发出呜咽的低声吟叫。
如此想着,李宝福又记起挖笋时薛屏的话。
“怎么等不得,也得弄好,不然进去疼。这手还跟物件不一样,手能转着圈摸。我跟你说,进去几寸的地方上会长个小指甲盖大的球,你让庄生摸到地方,然后做事时就朝着那地方去,保证是要死要活。”
“在想什么呢?”赵庄生看李宝福脸红不少,问道。
那些个浪荡话,李宝福可不敢对赵庄生说,否则他定不要自己再跟薛屏多来往了,便说:“没什么。”
赵庄生仔细地给李宝福擦干手,说:“回屋睡会儿,睡醒吃饭。”
昨夜确实腰累屁股疼,没怎么休息好,李宝福打了个哈欠预备着回屋却听屋外传来鞭炮声。
那急促的鞭炮声劈里啪啦的,还带着李婶苦天喊地的声音。
李宝福以为是李婶跟谁骂起来了,拉着赵庄生出去看。
未下土坡李宝福就老远瞧见一群人围了个圈,走近后才看李婶哭着扑在一男人身上。
待瞧清楚,李宝福愣了下。
那人正是李婶当兵走后杳无音讯的大儿子,李宝福记得他叫张武。
村长说:“他娘,别哭了。武儿回来就好,这打回鹘朝廷赢了,赏了田和布,娘俩别哭了啊。”
李婶孩子多,可陪伴她最久的是大儿子,她抹了眼泪说:“感谢天子。”
朝廷征兵,多是五丁抽一,不似多年前北伐那般凶狠的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昔年十八岁的张武当兵走时,李宝福才十三岁,如今一晃眼,就快十一年。张武比离家时老了许多,脸上添了不少伤,左手小手指断了,右腿也是跛的。
他还记得李宝福,拖着腿走过来,说:“你是宝福吗?”
李宝福将眼前张武与记忆里带自己钓鱼的张武重合,重逢心酸涌上喉间,点点头说:“武哥。”
张武笑道:“长得比以前高了。”
李婶:“宝福二十三,都不是小孩子了。”
张武点点头,随即跟赵庄生打了个招呼。
李宝福想着反正出门了,就跟赵庄生去买块豆腐回家做霜打白菜炒豆腐。
怎料张武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李宝福奇道:“武哥怎么了?”
张武欲言又止一番,扯了两句平日感谢他们帮李婶做活的话,而后问:“你大姐她俩如今怎么样?”
李宝福答道:“都挺好的。”
李元凤如今都是做奶奶的人,李多福也怀着第四个孩子,生活自是越过越好。
张武嘴角牵了牵笑着点头,让李宝福多来家里玩,而后拖着腿走了。
“怎么感觉武哥有话说?”李宝福一手揣着,一手被赵庄生暖和裹住。
“是有点,”赵庄生沉吟道,“也许是多年未见,不知怎么开口。”
李宝福记着小时候张武常带他和李多福去钓鱼摸虾,回家要是挨骂李婶就帮劝王华。
阴天风有些大,赵庄生用身体给李宝福挡着寒风,李宝福勾着他手晃悠,两人买好豆腐去地里看了下菜就回家做饭。
院里吃饭冷,赵庄生就在灶台边烧个火炉。火炉上煨着冬笋咸肉,油亮亮的咸肉在甜冬笋里被激发出最大香气。
奶白浓汤上飘着一层金黄油脂,李宝福撇碗油汤出来,这油汤明早下面吃最是美味。
一小勺猪油和菜籽油烧热,倒入豆腐煎至金黄盛出。后用底油将白菜炒断生,加入两面煎的豆腐和小点蒜末,酱油沿油锅边淋下。
顿时厨房里油香飘悠,出锅前再加一勺蟛蜞酱,这白菜豆腐便下饭又解腻。
一锅油亮咸香的冬笋咸肉、解腻入味的白菜豆腐,再来一大桶前两日舂好的稻米,李宝福和赵庄生坐在厨房的小窗下,就着暮天光影又过一天。
夜间农户点油灯费钱,两人都早上床躺着。
彼时夜有清月,透过窗棂照着床帐上。呼吸粗重的帐中才历完一番事,李宝福面色潮红地伏在赵庄生身上,等待身体的颤栗余韵过去。
热汗裹挟着两人,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上全是水,赵庄生拿来布给李宝福擦背上的汗及自己胸膛上的。
待直击头皮的颤栗细流过去,李宝福才起身滚到床里侧睡下。
赵庄生给李宝福擦,李宝福忙说:“麻了,你轻点。”
赵庄生动作很轻柔,可落在李宝福身上却很重,对于此赵庄生道:“好。”
“感觉还是流了些,”李宝福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嗓音哑得很,“都怪你。”
赵庄生给李宝福穿上裤子衣服抱在怀里,脚压着他的脚暖着,说:“我的错。”
“嗯……你的错,”情事后的疲劳让李宝福睁不开眼睛,暖乎被中是赵庄生的味道,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李宝福缩在赵庄生怀里,喃喃重复:“你的错。”
孟冬夜里,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