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合同
虽然快要入秋, 但天上的太阳总有种要趁着最后几天把今年一整年的热量都释放完的意思，这几天的气温都高达34度。
很热，街上都没几个人的程度。
但洛憬的心却有点凉。
拿着手上的文件袋, 他站在大楼前很轻地吸了口气，做了做心理准备, 最后还是迈了进去。
其实他回国已经有一两个礼拜了。
但是出于一些原因, 没跟某个人说。
但也没刻意瞒着, 所以洛憬不确定他知不知道。
最好是不知道。
飞机落地，他还没在家里待几天就被洛枫抓去了公司实习, 最后千挑万选选了一个清闲部门待着，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毕业论文和看起来永远赶不完的due对他造成的阴影像是一座山, 矗立在洛憬的心间挥之不去, 之前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即使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却还是能在某些忽然回忆起的时刻让洛憬再次两眼一黑。
他觉得自己得用一生来治愈。
洛憬加入的那个部门里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氛围很轻松，即使大家知道他是老板的儿子也没有特别拘谨或谄媚，每个人都很友好, 于是没相处几天，洛憬就跟他们混得很熟。
部门里的一个女生叫徐静, 在洛憬来的第一天就特别热情地带着他熟悉公司和部门的各种事务，后来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关注洛憬的微博很久了。
于是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朋友。
今天下午徐静要出一趟外勤, 去另一家资方那边谈下个季度公司打算拍的一部剧的合作事项并签合同。
其实一切都已经谈妥，只是在分成问题上, 上头希望可以再谈一下。
不过由于这部剧的成本并不高，不算公司很重要的项目, 所以即使谈不下来也不强求，只要能签了合同就好, 是个不太难的活。
但是徐静的爸爸在今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她需要去医院陪护，又不知道该找谁替她。
洛憬知晓后自告奋勇。
徐静瞬间感恩戴德地把准备好的材料交给他。
“很简单的，你只要跟对方签了合同就行。”她说，然后匆匆忙忙地把对面公司的地址发给洛憬，拎起包就走了。
看到地址的瞬间，洛憬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自告奋勇了。
因为。
这个地址，他如果没记错的话。
好像是淮淡的公司。
洛憬无助地抬头看看四周的同事，试图找个人替自己。
但是为什么大家今天看起来都这么忙。
明明平时都挺闲的。
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时间，然后视死如归地离开了办公室。
*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外面是一片烈阳，公司大堂里的冷气却开得很足。
徐静在微信里告诉他，他到了之后只要坐在大堂里等着就好，两点半的时候会有人来找他。
洛憬坐下后看了看周围，大堂里人来人往，但好在没看到某道熟悉的身影。
……也是，这个点淮淡怎么可能会下来，按照往常来看，他这会儿肯定在办公室里坐着处理公务。
应该不会知道他来过的。
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洛憬安慰了一番自己。
只是心底的不妙预感实在强烈，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了口罩和鸭舌帽戴上。
路过的一位戴着工牌的员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洛憬和他对视片刻，转头，通过玻璃上的倒影看了一眼自己。
嗯，不像是来签合同的，像是来抢劫的。
但是这幅装扮，他估计洛枫来了都得琢磨一下才能认出来是他。
于是洛憬稍稍满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憬在左顾右盼了十分钟后逐渐放下了警戒心，然后坐在位置上玩起了手机。
签个名就走，很快的。
他想。
又过了五分钟，洛憬的心态已经完全平和。
淮淡怎么可能下来，上班时间有事肯定是让助理去跑腿，而且他又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来。
一想到自己刚才紧张的样子，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正想着，对面忽然坐下来了一个身影。
那人身高腿长，穿着一身西装，洛憬这会儿正低着头玩手机，鸭舌帽挡住了一点视线，于是下意识用余光看了一眼。
……然后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他用尽毕生的反应能力，转过了头，看向了座位边上，落地窗前，公司外的世界。
然后，无意识地，缓缓举起手机，打开拍照模式。
这太阳可真太阳，这树可真树，这人可真人，这车可真车。
他像是忽然对淮淡公司周围的环境生出了极大的兴趣，用手机拍个不停。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
洛憬觉得有点头晕。
他记得出门前看了一眼这个合同上写的价格了啊。
一百万的投资，也需要大老板来亲自来谈了？
是他少看了两个零吗？
可是要是再多两个零应该不会在公司大堂，而是在会议室里吧。
他有些晕乎乎地想。
然后意识逐渐回笼，洛憬有点想找个洞钻一钻。
怎么……怎么还真来了啊。
墨菲定律难道不是玄学吗？
“拍够了么？”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对面男人的嗓音响起，沉沉的，仔细听能听出一点笑意。
但洛憬此刻正应激着，所以没听出来。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会试图把所有的事往最好的地方想，借此给自己一点希望，这大概是孤注一掷的前兆。
就比如洛憬，他现在觉得，试图觉得，带了点侥幸地觉得，自己现在这幅装扮淮淡应该认不出来。
想着，他慢慢转回身子，然后微微低下了头，试图用鸭舌帽沿挡住男人看他的视线，是一副很自闭的样子。
洛憬压了压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哥……咳，淮总。”
余光中，他看到男人轻微地颔了颔首，算是应了他的话，双腿交叠坐在那里，看起来好整以暇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观察他……
洛憬顿了顿，不想说更多话，只是把桌上的合同翻开，推到淮淡面前。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这会儿可以扮演一个哑巴，可是还有任务在身。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开口，艰涩道：“这份合同上印的比例是我们公司的意向，当然，如果……”
淮淡看也没看就签下了这份合同，整个过程只花了两秒，字迹潇洒又漂亮。
洛憬：“……”
洛憬：“！”
胜利在望，洛憬难掩激动，伸手就要把合同收回来：“非常感谢……”
淮淡却按住了它。
洛憬：“？”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淮淡，却在对视上的瞬间仓皇避开。
“我还有个条件。”淮淡说。
洛憬不敢抬头，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心里已经准备好了用“嗯”答应一切，如果淮淡忽然要改合同……不，就算是要直接撤资也没事，他宁愿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扣。
这应该是……没认出他的意思吧？
淮淡却没有马上说自己的要求，而是忽然问：“你是实习生？”
洛憬：“……嗯。”
淮淡笑了一声：“要不要来哥哥这上班？”
洛憬：“……”
他顿了顿，有些自暴自弃地摘下自己的装备，然后看向淮淡，语气有点凶，控诉的意味明显：“哥哥，你知道是我。”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
淮淡的眼底漾着一点笑意，然后伸手替他拨了拨被鸭舌帽压久了，甫一拿起来有些乱翘的发丝：“我看看你打算瞒我多久。”
“……”其实，打算一直瞒着的来着。
这话有点一语双关，洛憬不太敢细想它有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于是当作自己没听到。
洛憬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心脏狂跳，但面上又不能作出什么反应，于是只好僵硬地坐在那里，等着淮淡弄完。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淮淡整理着他的头发，气氛逐渐微妙。
“可以了。”过了一会儿，淮淡顺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收回了手。
洛憬稍稍后撤，垂下了眼，心底慢慢涌上来一层紧张。
他忽然很担心淮淡会不会问他回国为什么不跟他说。
毕竟这段时间，自己躲他实在是有一点明显。
从……“二姐”跟他分手以后。
惊吓过后，那一点心虚又悄悄漫了上来，和紧张混在一起，最后占据高地。
他比刚才还想走了。
“你……你有什么条件。”洛憬默了默，开始cue流程，试图让话题不要偏移到任何一个地方。
“来我这上班。”淮淡笑了笑：“但这不是这份合同的附加条件。”
只是为了逗逗你。
“合同不用做任何更改，你可以直接带走。”他说。
“谢谢哥哥，那我就先……”洛憬试图落荒而逃。
其实，回国没有跟淮淡说，完全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做好跟他见面的准备。
这次见面来得太突然，洛憬觉得自己还有点招架不住。
不要问，千万不要问任何东西。
洛憬在心底疯狂祈祷，然后将合同收到了自己的背包里。
但淮淡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躲我？”
洛憬闻言的瞬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立即老实本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里恨不得再把手边的鸭舌帽戴上。
“没……没有。”他心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