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吴霁心一戴上耳机就迫不及待地点开语音,林頔是一个从不会给别人发语音消息的人。
林頔的嗓音有点哑,不是因为经常抽烟的哑,而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结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燕城是我家乡。”
短短三句话的消息就要把吴霁心折磨死了,他又难过又激动,他明明听得出来林頔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这一点示弱泛着不合时宜的甜蜜。
吴霁心马上给对面回消息:怎么了?
可惜他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了一句“现在没事了”。
刚刚那点甜蜜顿时烟消云散了,吴霁心难以控制的委屈起来,究竟怎么了?
他望着对话框发呆,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连清。
吴霁心赶紧接通,他一句话还没说,对面就传来焦急地声音。
“林頔说你在出差?”
“嗯。”
“你在哪里出差?”
“羌梁市,怎么了?”
连清重重地呼了口气,“那挺近的,你明天能抽空去一趟燕城吗?”
吴霁心有点犹豫,明天的行程很紧张,他怕张宁不给他批假。
连清听出了对面的犹豫,“你请不到假吗?”
“我一会去问问领导,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连清自言自语说了句“林頔一定会杀了我的”,转而放大声音对手机那边的吴霁心说:“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会讲好几个小时的故事。”
吴霁心怎么可能错过这样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时间也能变成有时间,明明还有两篇待写的稿子,现在却完全不算回事了。
连清的语速很快,不带什么感情色彩描述了林頔十七岁到二十六岁的日子,从他的生物国奖讲到母亲去世、因为凑不齐学费而放弃加州理工的offer去了一个二流本科、孙子似的被导师实验室里的人压榨,还有拿到加州理工博士offer那天抱着树哭的丢脸故事。
也许这故事实在太细碎冗杂,连清已经极近简洁,还是絮絮叨叨地和吴霁心讲了快两个小时。
吴霁心在里面待得实在太久,张宁期间不放心地进来过一次,看到他红着的眼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吴霁心靠着酒店的镜子,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了。”
连清:“林頔一个人回去的,我怕他出事,我工作实在走不开,你得去看看他。”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没见过你们这样同床异梦又拧巴着死去活来的,我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吧。”
吴霁心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挂断电话前连清叹了口气,像是警告也像是恳求,“你们的破事我不想管,但我作为他十年来唯一的好朋友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对他用任何形式的暴力,他小时候经常被他爸家暴,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挂断了。
林頔最好的朋友对自己说:你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像高考结束那天给连清打电话一样,难堪地站着。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林頔的温柔不是天生的,而是尝遍了这世上的苦后化作的怜悯。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攫取他的温柔,自私地认定林頔是自己的救世主,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林頔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爱,却把所有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他。
吴霁心想到自己的成年夜,真正变成大人的那个晚上,喝了酒壮胆的林頔推开房门,主动坐在他身上,他明明感觉得到林頔很疼,却没停下,他因为自己不得而知的秘密愤怒到去勒林頔的脖子、去揪他的头发。
别人的第一次也许是幸福的、迷茫的、痛的,林頔的第一次是带着羞辱的、自我献祭式的。
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去舔他最难以启齿的地方,把自己的精液射在他脸上,惩罚式的作弄他,仿佛在说:在你眼里我可能永远是小孩,但我唯独可以在这件事上折磨你。
林頔怎么会看不穿他的这些小把戏,只是林頔太缺爱了,即使是自己这样带着一层刺的爱他也要拥抱上来。
吴霁心在这样的回忆里感到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伤害过林頔的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卑劣。
张宁又在敲门了,他只打开了一条门缝,“快十二点了。”
“我马上出去。”
吴霁心洗了把脸,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宁哥,我明天想请一天假。”
酒店的隔音并不好,张宁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吴霁心和对面交谈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那你后天要回来补工作。”
吴霁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羌梁市离燕城很近,只有一个小时的飞程。
连清提前把林頔家的地址发给了他,这个地址还是大学第一年连清从国际快递单上偷看来的。
吴霁心一直联系不上林頔,没有办法,只能先去林頔家碰碰运气。
他从机场出来后随便叫了辆出租车,接受了司机的漫天要价,司机还以为自己宰到冤大头,乐呵地一路上都在向吴霁心搭话。
吴霁心靠着车窗,沉默地看着这个尘土飞扬的城市,原来林頔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机场离林頔家不算很远,吴霁心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林頔家所在的小区。
他眼前的小区看着很有年代感,几排楼房随便站在这污染物弥漫的空气中,楼体外的漆已经掉的不成样子。
吴霁心按照连清给的地址,艰难地在这些分不清单元的楼中寻找着林頔的家。
小区里有几个遛狗的大妈,吴霁心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摸索着找了半天,知道凭自己估计是找不到了,于是挑了个最面善的大妈问路。
大妈一听到他问的地址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家已经十年没人住了。”
吴霁心神经紧张起来,“您认识这户人家?”
“我是他们家对门。”大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找这户干什么?”
“我是林頔的学生,您知道他吗?”
大妈点了点头,又兀自感叹了一句:“原来小頔都当老师了啊。”
吴霁心随便乱诌了一个非要找林頔的理由,大妈看他眉清目秀,年龄也不大,一下就信了他的话,还邀请他到家里坐一会。
大妈家就在林頔家对面,吴霁心跟在大妈身后,沿着石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走,走到最后一阶,看到了林頔家生了锈的防盗门。
防盗门上贴着一张青山墓园的告示,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大妈请到了家里面。
大妈给吴霁心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小頔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一提起林頔家就不停地叹气,“我和小頔他妈关系好,我们以前总一起买菜、做针线活。”
吴霁心端着水杯,坐在老沙发上静静地听着这些他从未涉及过的旧事。
“小頔是他妈妈的骄傲,从小到大一直拿着第一,后来被选去参加竞赛还拿了国奖一等奖,我不懂什么是国奖,后来我闺女告诉我是我们这小地方从来没人拿过的奖。”
“这孩子太可惜了,高考分数出来以后T大的招生老师都来家里了,你说我们这小地方一年能出几个考上T大的人啊。”
吴霁心从没听说过这事,双目猛然睁大。
“他为什么没去?”
“当时精神不正常咯。”大妈又说:“也难怪,看到自己妈的尸体没被吓疯就不错了。”
“什么?”吴霁心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他无助地看向大妈,“阿姨,您能讲得具体一些吗?”
大妈看他这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心道这孩子大概确实对自己的老师很感恩才会这样感同身受的难过吧。
“小頔妈那个女人的心可太狠了,被老公打了十几年也没寻死觅活,小頔高考完那天晚上就上吊了,估计是不想再拖累自己优秀的儿子了。她一死倒是解脱,留下孩子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受苦。”
“小頔妈是高考结束那天死的,小頔刚考完试估计想给他妈报喜,谁成想一打开门,自己的妈就挂在客厅里。”她好像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抹起眼泪来,“那天晚上小頔来敲我房门,当时我正跟闺女一起看电视,就听到外面有人哭着喊我:阿姨,我妈死了,我不敢动她,求你帮帮我。”
吴霁心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了,不停地在喝水。
他颤抖地问:“后来呢?”
“后来在这房子里待了半年,每天抽烟喝酒的,像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谁劝都没用,我差点以为这孩子毁了。”
大妈又念叨了两句:“这孩子遭的是什么罪啊…”
吴霁心被冻在了原地,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林頔时的场景,白衬衣、袖扣、淡淡的香水味,怎么看都像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他不敢把这样的林頔和大妈口中的人联系在一起。
原来林頔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自己的救世主,才逼得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救世主。
大妈留了吴霁心一起吃午饭,明明是几道不错的家庭料理,吴霁心却如同吃砒霜一般。
临走的时候大妈叫住他,有点哽咽地说:“见到小頔帮我带一句话吧,他周姨这些年来一直记挂着他,有空回来看看吧,都十年了。”
吴霁心吸了吸鼻子,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