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匙神社在半山腰,夜晚是妖魔的时间,即便还在下午,参拜的人也早早回家了,没人再上来。
神社内的两个神官仍旧不在,巫女们带着两个杂役早早开始收拾。艾修坐在神社的御神木上,被鲤伴的畏包裹着,神情带着忐忑。
神官又被称神主,被认为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这样重要的职位,再说也是被欺骗就很牵强了。不过他们既然过来,即便神官有意以巫女当人质也不会成功。发现情况不对,他立刻就能将她们保护起来。
他现在紧张的是另一件事。
有关他为什么在意识到上山太郎异样后笃定巫女们很快会有危险。
已知假眸遮的目的大概率是真眸遮,上山太郎这样一个普通人被留在卖柴郎身边最大的用处大概是辨认目标和通风报信,而艾修是真眸遮,还被上山太郎看到。
假眸遮已经知道真眸遮上勾的情况下,或许就不会那么爱惜作为诱饵的巫女。
所以他觉得巫女们会有危险。
但艾修不是一个人,刚才思考之中最关键的一点——艾修是真眸遮,这一点是一直同行的鲤伴缺失的信息。
显然现在必须要坦白才行,这本就是他的隐瞒,总不能还让鲤伴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
但这种事艾修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难道要直接说‘其实我就是真正的眸遮’吗?这时候曾经写禁书时候斟酌语句的毛病却犯了。
怎么好像眸遮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这真的不会显得很自得吗?
以前从没有觉得自我介绍有什么,但一想到在鲤伴面前,艾修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羞耻。
鲤伴好整以暇看着身边耳朵通红快把自己缩成团的人,努力压住嘴角的上扬。害羞又内敛的人,都这么好玩的吗?
分明奴良组妖怪们喊出自己名号的时候都一个比一个大声,他自己也是绝对自信的。要说起来,奴良组名气虽然大,在普通人类和咒术师群体之中却不显。
眸遮这个名字才真正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程度,不论人类还是妖怪,多少都有听闻的。
虽然已经察觉了真相,但鲤伴还是坏心眼地假装不知道,看着艾修纠结。
本着伸头缩头都要挨刀的果决,艾修委婉地开口:
“鲤伴,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意外。
我其实活了挺久的,因为食物只有人血,遇到受伤的人有时候会帮他治好,再取走一部分血充当诊金。又不想被人看到,就有注意没让人看到我的长相。久而久之就有了眸遮这个名字。”
说完他终于自在了一些,敢去看鲤伴的眼睛。
艾修挠了挠脸颊:“就是现实情况和传言,差距就,还是比较明显的。”
“……虽然之前就有了点预感,但果然真正被确认还是会惊讶。”鲤伴瞧着艾修,伸手在少年还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揪了揪。
黑发大眼睛的男生还因为坦白而拘谨,老实巴交地坐在树枝上,任由青年扯自己的脸。
好乖。
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
鲤伴更加没办法把眼前的人当成眸遮去看了,反而原本幻想了很多次的眸遮的形象,由虚幻变得真实,渐渐变成现在艾修的样子。眸遮的过往更像是艾修这个人在他心中印象的补足。
曾经有关艾修过去的谜团稍微被驱散,雾气中隐约透出的、山岳一般的真貌却更加引人探寻。
“老爹知道肯定会吓一跳吧。”
鲤伴勾起一个兴致勃勃的笑,仿佛计划着恶作剧的顽童。
艾修那点紧张也消散了,眼眸弯起:“之前有人知道我实力低微,可是一脸幻灭的表情。”
也怪樾、青琅他们提起他的时候都太尊敬,加上外界眸遮满天飞的传闻,岛上的居民们几乎把这个传说中的院长当成偶像来崇拜的。
想能够在乱世庇护许多弱小的幼崽,还在海外独自占据开发那么大的银杏岛的妖怪——他有关的神社传说散落在境内各处;他教导出来的妖怪多为强大且仁义之辈;他立下的结界让几百年来众多惊才绝艳的人类术士和妖怪全都铩羽而归,无人能破解。
这样的妖怪怎么能是艾修这样丝毫没有强者风范,性格软和战力也微弱的模样呢?眸遮该是心性强大实力也莫测才对。
岛上一只后来居上成为主要战力的肉翅虎妖当初死活不愿意相信,还崩溃喊出‘眸遮大人才不可能这么弱!’,最后被青琅揍了一顿,耷拉着耳朵出岛连夜飞过海洋和重山,去找教导他的樾求证。
求锤得锤后回岛的整只虎都忧郁了很久。
艾修回想着啸跋的反应,唇角上翘。
虽然被当面喊弱,但大猫还是很可爱的,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好玩。
黑发青年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怕艾修自己似乎不介意。
“你就是你,眸遮这个称号只是你这个人的陪衬和称谓。我认识的是你,而你正好是眸遮。”
即便反差明显,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艾修和眸遮之间的共同点。
比如眸遮行迹隐秘,再擅长寻找的妖怪遇到他都得自砸招牌;艾修伪装人类伪装得出神入化,要不是鲤伴血液特殊,只怕也要错过。
再比如在眸遮历史上出现频繁的时间点,同时好些地方有出现他的传闻,曾经他以为是有妖怪冒名或是认错了妖;艾修可以直接跳转空间,像他们不就是上一刻还在远野,下一瞬就来了山形。
以及老爹曾经很郁闷的一件事——破不了银杏岛的结界。
奴良滑瓢曾经不甘心尝试了好多次。刚开始以为是看不见咒力的原因,还去蹭咒术师的团队,硬生生跟当时同样致力于探索银杏岛结界之秘的几个世家咒术师混了脸熟。
结果哪怕破开了第一层咒术结界,进去了船行一段距离还是就会莫名其妙从另一个地方出来。出来依旧是位于结界之外,连银杏岛的影子都看不到。
咒术师们不甘心地鼓捣了一番,最后敲定这种仿佛将两个空间连接在一起的技巧,应该不属于咒术的范畴。干脆打道回府再没来过。
滑头鬼一度不把结界当回事,咒术的帐在有了了解之后也成功攻克,只有眸遮设置的这个机关一直把他卡在门外。
治疗+咒术+空间+妖怪,同时掌握这个组合的技能很难有第二个。所以在此前因为巫女将银杏岛和艾修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鲤伴就有了怀疑。实际上艾修并没有刻意隐瞒,会那么久才反应过来也是艾修平时的表现欺骗性太强了。
谁会平白无故将一个小幼崽同平安时期的老前辈联系在一起呢?
鲤伴最开始甚至猜艾修是不是眸遮前辈的后代,又一想真的子嗣流落在外,眸遮再佛系这些年他和银杏岛也不可能毫无动静。
“你是眸遮,那岂不是银杏岛的首领?”鲤伴忽然想到,自己想把人带回组里的想法似乎没戏了?
“谁家首领一跑跑几十上百年的,最多算荣誉校长。”艾修失笑。
荣誉校长这个词是陌生的,却也大概能够理解。
将隐瞒的东西说开仿佛卸下重担,艾修没有负担地看向下方收拾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的巫女们。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眼神。
带着点温柔笑意,同时也锁定着他的眼神。
别忘了,他出来时候夸下的海口里可是有眸遮的,原本就决心将人带回去,这下更不可能放过了。
太阳一点点落下,用暖色渲染周边的云层,挥散出最后的辉光。
两道身影出现在神社门口,逆着夕阳,长长的黑色影子悄无声息投进鸟居之内。
空气中传来隐约的无形波动,鲤伴微侧头感知着。他明确知道哪儿有了变化,却未真正发现什么。
“是帐。”艾修抬头看向半空。
“咒术那个,发生了什么?”
“是针对我的空间上的束缚。对方似乎很了解我。”艾修能感受到空间上的封锁。
“竟然已经被发现了吗?”
艾修确定神社内没有检测类的咒术或咒具,如果是预知类的就防不胜防了。
“大概只是预算到我察觉这是个局之后会怎么做。”
对方设的局说实话没怎么遮掩,不能划分究竟是阴谋阳谋,只是算准了艾修的性格和反应。
知道只要山匙神社没有做恶事,他即便明知道这神社里的人在冒充他也不会直接针对,而是要先了解再判断。一旦深入了解就会发现传闻和实情对不上,很自然就会想到流言是被操控。接下来就会去验证巫女是否真的来自银杏岛,确认之后即便是为了她们的安全 ,也要留下来查明。
艾修苦笑,这么一理,他的行为逻辑倒是一点不难猜。
鲤伴观察他,唇角轻勾:“但你看起来不紧张。”
艾修扯开一个笑,下巴微抬,难得露出几分矜傲:“啊,因为这东西对我没用。”想走的话他随时可以走,还能带人。
虽然,对方这结界术的造诣相对咒术师们的平均水平已经超出许多,但谁让他是道家百余种封印术里练出来的呢。
往好处想,未必是他亲近的人里的,不然想暗算他都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可能是他什么时候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或是对方偷看到他的相貌。
“哈……那待会就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知道艾修之后随时可以脱离现场就再没顾忌。
鲤伴对背后的家伙生出兴趣,敢打眸遮的主意,应该不会很弱吧?
艾修点点头,跳下御神木来到巫女们面前。
“生于黑暗……”
枝和阿桔是银杏岛的人就算了,两个杂役年龄不小了还只是普通人,不好知道太多神秘侧的事,艾修体贴地给他们做了隔音处理。
眼带安抚地看了他们一眼,艾修从空间中抽出刀挂在腰侧,等待敌人到来。
这道专门针对他的帐出现,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既然知道对方非善类,他当然不需要再猜来猜去有所迟疑。
“你确定那家伙就在里面?帐并没有被触动的痕迹。”
深眼窝的男人面色狐疑地问,他对外是助手的身份,此刻却对身旁的神官却无半点恭敬。
“大概率。眸遮有类似瞬移的能力,需要另外设立束缚,确保他无法逃脱。”神官眉眼低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