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年二十七。
江琰习惯了每日晨起,即便最近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没能抗住清早睁眼的生物钟。
今天不用练剑。
江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难得犯了会儿懒。又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咚咚。”
隔着一道屏风,外间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一个女子的呼唤,听声音,都能想像到她的英姿飒爽。
是严宇珊的声音。
“琰儿,醒了没?”她喊道。
“嗯!”
“醒了就好,快起来,师姐和师兄带你下山采办年货。”
“好,师姐稍等。”
江琰扬声应道。
“不急,你慢慢来。”严宇珊道。
江琰匆匆换好外衣,飞快地用魔咒一键洗漱完毕。
他连魔杖都没掏出来。
相比于第一次用清洁咒刮得脸疼,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魔力输出,无杖魔法越发熟练。
江琰走出外间,拉开房门便看见严宇珊正坐在栏杆上,范扬站在她面前,两人正笑着说着话。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转头投来视线。
“噢,琰儿弄好了?”
“这身衣裳……此前没见过啊,是新款式么?你何时下山去了锦绣阁,怎不叫上我们一起。”
因为并不是他下山去买的,而是玉源商会的掌柜上山送来的。但不能说,否则不好解释他怎会使唤得动玉源的大掌柜。
再深挖一下,“神秘的高门子弟”的马甲会当场掉马。
之前坦白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如今江琰起了逆反心理,已经不想说了,干脆等着看他们自己何时发现吧。
掉马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大过年的,暂且捂一捂,免得一整个假期都要被追问八卦。
“下次和你们一起去。”
江琰其实连锦绣阁的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姐师兄今日醒得好早。”
“嗐,平时又没事,多睡会儿不要紧。”
严宇珊摆了摆手,笑道:“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也去树林里练剑了,正想去寻你,范扬却说你还没起。”
江琰:“过年,要放假。”
“琰儿会这么想就对了。松弛有度才是练功的第一要务,万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知道么?”严宇珊当惯了大姐头,十分顺口地叮嘱道。
“是,师姐。”江琰认真应道,看上去就是会流传在各大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徒弟”。
严宇珊忍不住捧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
“琰儿真可爱啊。”
江琰:“……”
师姐,莫要笑了,瘆得慌。
江琰搓了搓手臂上的汗毛,非常警觉地缩在范扬身后,却不慎惨遭师兄揉脸的毒手。
“师、师兄——”江琰被迫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快松开窝!”
范扬适可而止,松开他,见小师弟一步蹿出两米开外,神色很是感慨。
“真可爱呢。”
严宇珊慢了半拍,没能揉到师弟的脸,颇为遗憾。
她装模作样地呵斥道:“莫要欺负小师弟,要揉也是我来揉。”
范扬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江琰:“。”
不,你们谁都不许捏我的脸。
三人转了个弯,绕去师尊的屋舍,想问有没有需要顺路带回来的东西。
合欢真人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今日也不例外。
三个徒弟的问候压根没能吵醒他。
得到一串细微呼噜声回应的三个人,只好不打扰师尊继续在梦中与周公会面,自行下山去了。
上下山的路都只有一条,便是江琰入宗测试时爬的天梯。
江琰运起轻功,跟在哥哥姐姐的身后下山。三人的速度都极快,两侧的风呜呜刮过,周围的景物几乎变成残影。
这种时候,三人之间对话须得使用传音入信。否则话刚出口就变大风刮散,很容易听不清。
“说起来,琰儿是剑修,能御剑飞行的吧?”范扬问道。
御剑飞行?
他?
江琰顿了顿,非常勉强且含糊地:“……嗯,大概会吧。”
范扬感到困惑,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何会有“大概”这种词汇?
剑修哪有不会御剑飞行的。
范扬权当是大风刮了耳朵,自己听岔了。
“我估摸着,你这剑也载不动三个人。小师弟,要不你自己御剑飞下去算了,总比用轻功下山快。”严宇珊道。
江琰非常坚决地摇头。
“我陪你们。”
严宇珊还想说什么。
江琰:“跑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
“那好吧。”
严宇珊也就不再劝,唏嘘道:“小师弟真是努力。”
真是时刻不忘修行。
江琰干笑两声。
“师姐怕不是搞错重点。”范扬笑骂,“他是想‘陪’我们,和我们一起,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才用轻功下山。”
“噢!”严宇珊恍然大悟,飞快改口:“琰儿真是贴心。”
江琰:“……嗯、嗯,是啊。”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谁都没有在意。
三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山。山脚的不远处,就是安水镇。
江琰并不是第一次来安水镇,他或独自、或与同门来过几次。有时是帮师父跑腿,有时候是去做师门任务——一般都是送个信、领个东西之类的,不过是跑腿对象换个人。
独自一个人来的时候,一般是去见玉源商会的掌柜,从他那儿领取顾景昀寄来的包裹,都是些搭配好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细碎的生活物件。
江琰还收到过七宝写来的信,他认真地回了信,托掌柜寄去中洲的丰安城。
整个安水镇,别的地方可能不熟,但坐落于城东的玉源商会,他绝对是最熟的。
因此,当江琰看见严宇珊和范扬往城东走去时,整个人都慌了一瞬。
别是去玉源商会,不然掉马的概率太大啦!
拜托,要掉马,不妨年后再掉。
过年期间,实在不想知道师姐痛失五十两银子之后,失去理智的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上一个坑掉合欢宗弟子一百两的当朝状元,画像至今还在宗门流传,目测还要继续被通缉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江琰惴惴不安地问。
——不是去玉源,不是去玉源!
严宇珊:“去玉源……”
江琰紧张地屏住呼吸。
严宇珊道:“……旁边那条街的食肆,定年三十吃的烧鸡和叫花鸡。”
江琰如释重负。
师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
怪紧张的。
严宇珊莫名其妙地瞥了小师弟几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奇奇怪怪的。怎么跟话本里描写的‘家中年纪最小的弟弟藏了与情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在树底下,生怕被长辈挖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琰:“……”
江琰郑重反驳:“我没有情人,更没有与情人私相授受。”
范扬插话道:“有就有嘛,其实我们巴不得你有。”
严宇珊连忙:“食堂的宋管事除外啊!你那么优秀,与你交往之人必须同样优秀。宋管事不是不好,就是差了点。”
范扬:“原来师姐还讲究门当户对?”
严宇珊:“屁,我推崇自由恋爱。但只会看脸的不行!上次啊……”
她巴拉巴拉地,把当时和江琰一起去食堂,结果宋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猛瞧之后变得无比殷勤一事,统统说了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琰儿长得如此俊朗,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范扬倏地话锋一转:“但宋管事确实并非良人。琰儿,师兄建议你换一个。”
江琰无力吐槽。
“放过宋管事吧……人家真的没有这种心思。”
人不过是奉少主之命对他多多关照,哪里就扯到这方面去了呢?
严宇珊忿忿不平:“若是宋管事真心喜欢你,那倒没什么。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笑容满面地与另一个弟子说话,还伸手递给他什么。”
“两人竟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说小话!”
范扬的表情顿时严肃许多:“要是已经有了人,还来招惹琰儿作甚?”
江琰:“……”
江琰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看到那位弟子的脸了么?”
严宇珊:“没见着,太暗了。哦,背影倒是跟你挺像的。”
严宇珊和范扬再度声讨起来,直说“替身文学”看看就好,现实里千万使不得。
三人便说便往城东走,路过玉源商会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也没有停留,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走过。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悲催。
这马甲是越发掉不得。
若是被师姐师兄发现,跟宋管事躲在角落里说小话的人是他,那还得了。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他跟宋管事真的很清白啊!
人家只是在帮忙转递顾景昀送来的草帽!
他是跟顾景昀有偷偷摸摸的关系,不是跟玉源商会的掌柜,更不是跟宋管事!
……不对。
江琰郑重反驳自己,什么叫偷偷摸摸,听起来也太地下情了。
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挚友关系罢了!
**
城东这家食肆的规模不大,甚至就只是在自家院子的门前摆了个摊。
没有堂食,烧鸡都是用油纸包好,买的人提了就走。
旁边那家卖叫花鸡的食肆,也是一样的规模,一样的卖法。
排队的人不少,都是来预定大年夜的烧鸡与叫花鸡的。因为人多,还搞起了限购。
江琰跟范扬去排合欢真人喜欢的叫花鸡,严宇珊去排另一个。
许是错觉,江琰总觉得这两家人的气息都很怪异,不似寻常人类。
江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卖叫花鸡的老板明显有所察觉。他蹙着眉,警觉地看过来。
[冒犯了。]
江琰无意产生冲突,用口型说了一句,便主动收回了目光。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记名收钱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很快便轮到江琰和范扬。
老板:“限购一只。”
范扬:“好。”
他很熟悉流程,自觉把钱放进一旁的箱子里,弯腰在桌上写名字和取货时间。
江琰在旁等着,老板又去招呼下一个人——一张桌子有好几张纸,这样速度更快些。
正在等待之时,掌柜的小女儿突然追着蹴鞠跑出来。
她的年纪还小,修炼不到位,气息收敛得不如她父母那般好。
江琰非常明显地察觉到了妖的气息。
——这两家人,都是成了精,化成人型的妖。
大约是黄鼠狼吧。
难怪能把鸡肉做得如此美味。
蹴鞠滚到他的脚下,江琰用脚尖勾住,把球弯腰抱起来。
“呀,我的球!”
小姑娘一溜烟地跑过来,抬眼却愣住了。
“哥哥,你好漂亮啊。”
江琰能感受到老板和老板娘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给。”
江琰把球递给小姑娘,又从须弥戒中摸出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
小姑娘踮着脚,一手抱着蹴鞠,另一只手从匣子中挑了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谢谢哥哥,太多了,我只要这个就好啦。”
江琰颔首,收回了匣子。
她已经说了不要,若是还强塞给她,怕是会有反效果。
果然,背后那两道目光倏地和善不少。
“囡囡,别缠着客人,快回院子里玩去。”老板娘唤道。
小姑娘踢着球跑回院子去了。
老板娘把侧门合上,她从背后捅了捅丈夫的背,两人在瞬息内交换了一个眼神。
活了几百年的妖,对同类的感应自然比旁人要强得多。他们已经感应到江琰体内另一股不属于人类的血统,不同于江琰猜到了他们的原形,夫妻俩怎么都瞧不出江琰的血脉。
——难道是狐狸精?不对啊,这位小郎君长得俊而不妖,艳而不媚,身上更没有狐狸味,他们是绝不可能认不出狐狸精的。
夫妻俩胡乱猜测着。
精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种族,当然不可能猜出来。
江琰大大方方地、面不改色地任由他们看。
范扬在纸上写完,直起身来。
“掌柜的,写好……“范扬一顿,“怎么了?”
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挡在江琰面前,隔绝外人的窥视。
“这是我的师弟,掌柜可是有事?”
“公子瞧着眼生,又……俊的很,便多看了几眼。客官,实在对不住。”
老板是认识范扬的,毕竟是常客。
他忍不住问道:“范公子,他是你师弟,也就是合欢宗的弟子?”
范扬点了点头:“怎么?”
“没有没有。”老板敷衍几句,探头朝江琰笑道:“公子有空常来光顾啊!”
态度极好,一般人都得不到他的笑脸。
江琰微微颔首,便被范扬拽走了。
“奇怪……”范扬眉头紧锁,“他们为何一直盯着你?还对一个生客态度热络,对熟客都不会如此。”
江琰:“许是有缘。”
范扬反问:“什么缘?”
江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长得好看,有眼缘。”
范扬:“……”
江琰:“其实是我帮他们的女儿捡了球,还给了她点心吃。”
范扬“哼”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们去与严宇珊汇合,半途,范扬忽地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你长得太好?”
江琰哭笑不得。
他就随口一个调侃。
师兄,快忘了这一茬吧!
**
江琰陪师兄和师姐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乱七八糟都买了点,对联、磕的瓜果、屠苏酒……甚至还有城西书摊贩卖的最新话本。
严宇珊忘性大。
先前让江琰一步也不要靠近书摊的人是她,现在问江琰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的人也是她。
江琰点了头,三人就一起过去。
另外两人极其老练地钻进摊子的角落,蹲着开始翻找。
江琰凑过去,不过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躲开了。
这画册上的小人,怎不穿衣服啊!
“我我我去外边等你们!”
青年逃也似的跑走了。
“啧啧,还是年轻啊。”严宇珊道。
“确实。”范扬附和。
“……”江琰才不理他们,跑得更快了。
他走在街上一通乱走,边走边用力扇了搧风,险险降下了脸部的温度。
定了定神,正欲转身回去书摊对面的大树下。
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过的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几个红绳编织而成的挂件,尾部坠着流苏,很是好看。
……景昀的剑,好像缺一个剑穗。
江琰的脚尖转了个弯,朝小摊走去。
摊主是个老奶奶。
江琰指了指挂在最前头,也就是一眼吸引了他视线的挂件。
“奶奶,请问这编的是什么?”
老太太笑道:“是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公子可要给心上人买一个?挂在腰间当配饰,也是顶顶好看的。”
江琰的手一秒缩了回来。
这么漂亮的挂饰,却不能用。
江琰莫名有些遗憾,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们不是恋人。”他解释道。
老太太递来另一个模样的挂件,说:“那这个呢?平安结,寓意平安吉祥。不必拘泥于关系,送谁都行。”
她又笑道:“其实,无论是平安结还是同心结,最好还是自己亲手编织会更有心意。”
江琰道:“我不会,您能教么?”
老太太拍着胸脯表示:“摆摊卖的就是这个。小公子放心,包教包会!”
江琰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编成的。
“明日这个点,我来找您。您还会在这里吗?”
老太太:“一直都在的,公子随时都可以过来。”
江琰同她约定好时间,便匆匆赶回去。
回到书摊,严宇珊和范扬早已在大树下等他许久。
“师弟是跑去哪里玩了?”范扬调侃道,“方才脸这么红,现在瞧着好多了。”
江琰假装没听见。
三人嘻嘻哈哈地回宗门,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战果颇丰。
……
翌日。
江琰记挂着下山去学做平安结,一大早便起床下了山。
一堆人还以为他在睡觉,直到中午都没人出来,范扬才推门进去瞧了瞧。
“人不在。”范扬道。
严宇珊纳闷:“那是去哪儿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也没当回事。
虽说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可江琰早已成年及冠,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又不是转眼就怕丢的三岁稚童。
合欢真人拍板道:“别管了,可能是去哪个角落练剑了吧。”
大家纷纷散去。
直到黄昏,江琰才重新出现在院子里,苦着一张脸。
合欢真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徒儿们昨日买回来的新话本。
他随口问道:“琰儿,回来了啊。一早就不见你人,去练剑了么?”
江琰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撒谎:“……嗯,我是练剑去了。”
好在合欢真人压根没抬眼去看他,心神都在话本上。
江琰:“师尊,我回房里了。”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去吧。”
江琰低着头,快速溜回屋。
他谨慎地合上房门,退回内室。
手掌一翻,一个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便躺在掌心里。
平安结下扣着一枚小小的环形玉佩,坠着流苏,虽然一看便知是新手编的,依旧好看极了。
这花费了江琰整整一日的功夫。
他是万万没想到。
自己无论是剑法还是魔药魔咒,都是一流的水平,学什么都快得很,几乎未曾遇见过门槛。
却险些在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上翻车。
要不是老太太有足够的耐心,换个人来,绝对要撂桃子不干。
江琰觉得过意不去,把价钱翻了好几番偷偷塞给她,赶在老太太发现前跑掉了。
时间也是金钱,人家陪他耗了足足一日。
应当的。
江琰举着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在眼前晃了晃。
总感觉编的不好看。
但这已经是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了。
江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不知顾景昀何时出关。
更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这胖乎乎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