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觉得不算。”
余响和燕回面对面坐着, 两只手捏着燕回的左手,微微扬起脸,任由他涂抹药膏。
“总不能因为时间太长了, 以前亲过的就不算了吧?”
燕回白他一眼:“你那是亲吗?你那是咬!我嘴唇都肿了!身上也没一块好肉, 全是牙印!”
余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那天是有点太激动了, 脑子跟断线一样……”
燕回闻言手一顿, 不着痕迹地开始涂另一边脸:“你知道就好。”
“放心,这次我肯定…嗷!”脸上被拧了一把,余响捂着脸无辜眨眼, “怎么了?”
燕回抽了张纸巾擦手,微红着脸瞟了眼书房:“什么这次,你想干嘛?!”
“好吧,”余响叹了口气, “那就下次。”
燕回懒得理他, 起身要走, 却被余响拉住一拽, 跌坐在他怀里,食髓知味的某人低语着“再来一次”就低下了头。
燕回嫌弃地抱怨着“你是接吻鱼吗”,却配合地扬起下巴,两人四片唇再次贴合在一起,有点笨拙又努力地探索着新玩法。
就在两人亲得忘乎所以时, 书房传来一道呼喊声:
“爸爸——!我写完了!”
燕回和余响先是反射性弹开, 发现燕声没走出书房, 才同时松了口气。
“来了!”燕回应了一声, 掖好衣服朝书房走去,余响叹息着收好药膏,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还有十三天开学……我忍!
中午吃午饭时, 燕声仔细打量着余响的脸,扭头高兴地对燕回说:“爸爸,余叔叔的脸好像快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去环球影城了?”
燕回抬头看了眼余响,笑着点点头:“等余叔叔的脸彻底好了,我们就去,暂定后天吧。”
“好耶!”
燕声欢呼一声,余响提议道:“既然要去玩,那就玩个尽兴,直接在园区附近住两天吧。”
燕回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环球附近有几家酒店?”
“应该挺多的,我查下。”
“你没去过吗?”
“没,”余响摸出手机,“以前对这个不感兴趣。”
听到“不感兴趣”四个字,燕声抬起头看着余响,满脸纠结。
瞥见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余响连忙道:“不过那是以前,陪声声一起去,我很开心!”
燕声顿时笑了:“和余叔叔一起玩,我也很开心!但是余叔叔,吃饭时玩手机不好,影响消化!”
余响闻言立刻放下手机:“好,叔叔吃完饭再看。”
燕声满意了,嘿嘿笑着端起碗,刨了一大口饭。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饭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余响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燕声和燕回,解释道:
“是我爸。”
燕回点点头,燕声好奇地看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的余响,拿着电话走到客厅落地窗旁。
电话接通后,余钟北的声音传来,听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郁闷,或者兼而有之。
“响响,你爷爷恢复情况良好,人也彻底清醒了。不知道他从哪知道你回云京的事,要你明天下午两点去趟医院。”
余响皱皱眉:“只有我吗?”
“还有我和你大伯,以及你姑姑姑父,听说还叫了郑律师,你大伯估计他是想修改遗嘱。”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人,余响反倒轻松了几分。
爷爷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如果单独召见他又旧事重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答应吧对不起自己,不答应吧怕刺激到老人家,进退两难。
至于修改遗嘱,他压根不在乎。
“好,我知道了。”余响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走到餐桌坐下,“爷爷醒了,要我明天下午去趟医院。”
燕回第一反应和他一样:“就只叫了你?”
“不是,还有其他长辈,估计想用遗嘱来逼迫我就范吧。”余响叹气道。
燕回略一思索,冷笑道:“那只能是让其他长辈给你施压了。”
余响没有说话,眉目间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燕回看着他,忽地笑了:“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去听听是怎么回事。不过你这脸……”
余响瞟了眼餐边柜映出的倒影,无所谓道:“没事,问起来就说我摔了一跤。”
燕回:“……”谁摔跤能摔到两边脸颊啊?
不过淤青已经消了大半,至少看不出是指头印,真想糊弄也不是没办法,燕回便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燕回带着燕声去看电影,余响独自一人前往医院。
余老爷子彻底清醒后便从特护病房转入VIP病房,没有探视的玻璃窗,空间也大了许多,余响一走进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余钟南坐在离病床最远的窗边,身上西装革履,脚边放着一个手提包,看样子是刚开完会。
大伯母不见人影,可能又进了疗养院。自从余昊死后,她便时不时犯糊涂,清醒时以泪洗面,糊涂时看谁都像杀人凶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疗养院渡过。
余响的姑姑余玲,及其丈夫和一双儿女,占据着余老爷子病床边最近的位置,一家子围着余老爷子欢声笑语,和整个病房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过也不奇怪,余玲一直是余老爷子的贴心小棉袄,余老爷子对她总是格外纵容,也养成了她骄纵的脾性。
她丈夫邹文栋是外企高管,收入不菲,但对于余家来说杯水车薪,更负担不起她的高消费。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和余响父亲一样,都是余老爷子所持股票的分红。
不过一个是正朔百分之一股份分红,一个是每年固定三千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相比起被疏远排斥的大哥,备受宠爱的小妹,余响的父母像是局外人一样,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余响便迎了上来,用眼神询问着燕回的情况。
余响冲父母安抚地笑笑,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鸷的视线,抬头一看,正是余老爷子。
他躺在病床上,全靠自动升降的病床才勉强呈现半躺状态。但就算已经确认瘫痪,他身上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一举一动牵扯着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掌握着正朔这家未上市集团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注意到老爷子的视线,正在削苹果的余玲也看了过来,发现是余响,顿时笑了起来。
“哟,响响来啦!来来来,快来坐,好好跟你爷爷道个歉,你看这大过年闹的,多吓人!”
“余玲你什么意思……”
余响一把拦住父亲,走到床尾,迎着余老爷子的目光,恭敬有余却无丝毫愧疚地开口叫了一声:
“爷爷。”
余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抬左手。
一直坐在病床另一边的郑大律师见状,连忙站起身,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余老爷子面前的小桌板上。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竖起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着电脑键盘,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按键的哒哒声。
余玲离老爷子最近,亲眼看着他打出一排字,眼中有异彩闪过,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一双儿女。
余昊死了,余响是个同性恋,余家血脉就剩她这一双儿女了。老爷子再不情愿,总不能看着正朔落到不相关的人手上吧?
几分钟后,哒哒声停止,余老爷子按下播放键,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冰冷地响起。
“按照我本人的意愿,郑律师已经重新修订了我的遗嘱,在国家公证机关公证人的见证下,由郑律师当众宣布。遗嘱内容由我本人在完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拟定,不存在威胁、强迫的情况,请公证人员予以公证。”
电子音播完,身着公证机关制服的一男一女越众而出,一个手里拿着便携式摄影机,一个拿着公证文件宣布公证起效。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一直坐在进门后的角落里,全程拿着摄影机,连同余老爷子一指禅打字的经过都录了进去。
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余老爷子的遗嘱虽几经修改,但内容都大差不大,余钟北和余玲的继承份额一直没变过,只是正朔集团股份继承人从余钟南改成余昊,后来又改成余响。
这些改动都是通过郑大律师,改完便存放于大正律师事务所,从来没请人公证过。
这一次搞得这么隆重,隐隐透着一股诡异。
果然,等公证人员宣布完毕离开后,郑大律师公布最新遗嘱的第一句话,就出人意料。
“此遗嘱为最终版本,一切继承权益都以此版本为准,任何人不得更改。”
余响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眼余钟北和言真,两人对他笑笑,四只手交握在一起,用行动表达着相互扶携的决心。
余响眼神暗了暗,收回视线,低头考虑除了炒股外,还能不能做点别的营生赚钱,至少不能让父母的生活品质降低。
思索中,郑大律师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我名下所有资产,四月庄由大儿子余钟南继承,其余不动产由二儿子余钟北继承,存款和珠宝藏品由三女儿余玲继承,除此之外的股权债券,全部由余响的亲生子女继承,在其成年前由余响代管。”
“什么?!爸——!”余玲蹭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余老爷子,“他是个同性恋!哪来的孩子!你——!”
剩下的话语,被余老爷子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余玲不敢再说什么,搅着手指缓缓坐下,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同时,余响及其子女需签署协议,将其继承的股权债券年收益中百分之二无偿赠送给余玲及其子女。”
听到这句话,余玲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继承正朔的股权,但年收益百分之二也十分可观了,足以让她家的年收入稳定突破亿元级别,一辈子不愁吃喝。
而且这是每年按时打款的现金流,比起大哥二哥好多了!
爸爸果然还是爱我的!
余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继续听郑大律师念遗嘱。
“……确认继承权需在郑达生律师的见证下进行亲子鉴定,结果符合要求方能执行遗嘱。如若在我死后,余响依然没有亲生子女,则所有财产捐赠给国家。
“包括但不限于所有不动产、存款、珠宝藏品和股权债券等,捐赠流程由郑达生律师及其律所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干涉。”
话音落下,病房里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余玲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瘫软着往下滑。
“妈!”
“老婆!”
“医生!”
余玲的丈夫儿女慌作一团,其余人一动不动,视线都集中在余响和余老爷子身上。
余响面色平静,只是无奈摇头:“爷爷,没用的。”
余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落到了半晕厥的余玲身上。
经过医生的一番操作,余玲缓过劲来,挣开老公儿女,扑倒在病床上。
“爸!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邹文栋一年才挣多少钱?铭恺和铭怡一年学费都要压死他了!他哪养得起我,养得起这个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缓缓落到余玲头上,然后,意有所指般看向余响。
余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两秒忽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哈、哈哈哈……”
干瘪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余玲笑着笑着流下眼泪,扑倒在丈夫邹文栋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余钟北看不下去了,上前道:“爸,我和大哥就算了,玲玲你从小宠到大,你这么对她,对得起妈的在天之灵吗?”
余老爷子没理他,只是看着余响,眼神异常冰冷。
过了一会,哭声渐消,余玲抬起头,擦干眼泪整理头发,拿出气垫补妆,嘴里咬牙道:
“不就是个孩子吗?怎么生不是生?响响,你去捐个精,剩下的交给我。”
余响瞥了余玲一眼,摇头拒绝:“抱歉姑姑。”
余玲睁大眼睛,啪地一声关上气垫:“你疯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知道,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我要啊!你表弟表妹还在读书,你忍心看到他们流落街头吗?而且只是要你捐个精,甚至不要你结婚!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余响脸色沉郁:“我不会让任何人介入我和燕回。”
余玲站起身几步走到余响面前,急切道:“没有人要介入!你只需要提供精子就可以了,人你都不用见!”
“但总归是我的孩子,有血脉联系,”余响垂下眼帘,“万一哪天我后悔了呢?”
“那不正好吗!燕回都有自己的孩子,你却没有这太不公平了!等孩子生下来,你……”
“所以我更不能答应,”余响打断余玲道,“我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余玲脸色一变,似是没有想到余响居然会这么坚决,她视线无助地扫过房间,落到了余钟北和言真身上,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叫起来:
“那你爸妈呢?你不在乎钱,可你爸你妈养尊处优多年,到老了却因为你成了穷光蛋,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爸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本事,你妈现在又被封杀,你难道想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为生活奔波吗!”
余响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听到言真冷笑道:“谢谢你关心,但我们家老的有养老金,我拍戏这么多年也有积蓄和投资,不需要儿子为了我们牺牲自己,更不会逼迫别人为了那点遗产去当种马!”
“你闭嘴!”余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言真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当初二哥要娶你我就反对,一个戏子有什么资格进我余家的大门!”
这句话瞬间捅了马蜂窝,余响黑着脸打掉余玲的手,余钟北瞬间跳脚。
“余玲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揍你!”
“要我再说一百遍都行!”余玲捂着手尖叫,“我哪说错了!要不是你娶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生个同性恋儿子!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余玲我看你就是欠揍!”
“有本事你打!我不但要骂她我还要骂你!还有大哥,一辈子窝窝囊囊,要不是你们俩个当哥哥的不成器,怎么会连累到我!”
“响响你松手!我今天不揍她一顿我就不姓余!”
“邹文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别闹了?我不闹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了!我不但今天要闹,我还要天天闹!日日闹!除非拿到我应得的!”
“什么叫你应得的!你应得什么!你一个米虫有脸逼你侄子,没脸自己挣钱吗!”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拿分红啊!靠老婆的废物有什么脸来教育我!”
“你……”
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一幕,郑大律师偷偷看向余老爷子,见他脸色阴沉,不禁叹了口气。
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老爷子也该死心了吧?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还把自己气得不轻……
正想着,他看到余钟南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趁人不注意,他靠近余老爷子耳语了两句,余老爷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手也颤抖起来。
“NI……”模糊的言辞从唇齿间溢出,余老爷子浑浊的眼中似有血色闪过。
余钟南温和地笑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副老花镜,仔细地给老人戴上,然后将那份文件打开,竖在他面前。
郑大律师实在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亲子鉴定,鉴定对象是燕声和余响。
报告最后,是熟悉的鉴定结果——
依据现有资料和NDA分析结果,支持余响为燕声的生物学父亲。
这……郑大律师眼睛陡然睁大,先是感到疑惑,而后又有些茫然,但下一秒他忽觉不对,连忙转头去看余老爷子,却落入一双赤红双眸中。
患有脑溢血的人,最忌情绪过于激动,原本余老爷子就因为病房里的闹剧心情烦闷,再被这惊天喜讯一激……
还没等郑大律师理清思绪,又听到余钟南笑着低语:
“燕声是余响和燕回的孩子,他不但能继承正朔,还能继承海燕集团,未来正朔在产品运输这方面,就等于是左口袋倒右口袋,成本还能再降一些。”
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口风一转:“不过,正朔和海燕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燕家还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燕声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继承两家,可惜了。”
郑大律师征征地看着余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刺激余老爷子。
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之后又给一棒槌,老爷子心脑血管才爆过一次雷,运气好出血量不大才保下一条命,再被这么刺激的话……
眼角余光中,余老爷子面前的报告忽然滑了下去,顺着被子掉在了地上,随之倒下的,还有余老爷子瘫软的身体。
郑大律师反应了一瞬,抬手就要按呼叫铃,却被余钟南叫住了。
“郑律师,”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笑着,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吞,“这份报告,能作遗产继承的证明吗?”
郑大律师手指悬在呼叫铃上,额头瞬间溢出细密的汗珠。
他缓缓转头看向余钟南,又看了眼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还在大吵大闹的余钟北和余玲,悄悄咽了口口水。
“按…按照遗嘱……得由我亲自…见证……从采样到送检……我必须…全程参与……”
余钟南点点头,俯身拾起报告,示意道:“那我们去那边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郑大律师又看了眼吵架的余家人,瞥了眼脸色赤红似乎在翻白眼的余老爷子,咬咬牙,提起公文包和余钟南避开众人,走到远离病房的角落里。
余钟南翻开手里的亲子鉴定,笑着道:“又要麻烦你了郑律师,等遗嘱执行完毕,作为答谢,四月庄后续的买卖,也交给大正律所处理吧。”
郑大律师擦擦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
几分钟后,一声尖叫响彻病房,又过了一分钟,几名医生冲了进来,余老爷子被推病房,所有人呆若木鸡,余玲瘫软在地,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
当天晚上,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余老爷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