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旭日东升, 屋子里朝霞尽染。
荣湛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换好冲锋衣出门晨跑。
刚走出没几步, 严锵摇响电话。
“梧桐性侵案的嫌犯抓住了, ”严锵语速很快, 好像一刻都不能耽误,“梧桐16号, 户主报的警,博士不忙来一趟?”
16号..
荣湛呼吸一滞,语气很冷静:“户主怎么样?”
没问嫌犯, 先问受害者。
严锵倒是挺意外,但来不及多讲:“我把地址发给你,直接来医院。”
“好。”荣湛收起手机,走到路边拦了一辆车。
二十分钟后, 他在市区医院的住院部和严锵碰面。
两人无数次走过这条长廊, 边走边聊案情。
今早凌晨三点半,也就是三个小时前,警方接到报案,严锵收到消息从床上蹦起来,带队前往案发现场16号住宅别墅。
警方抵达时, 场面有些令人意外。
一层书房。
钟先生穿着无印花无图案的灰色秋装, 淡定地坐在软椅里,而那个嫌犯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眼眶周围布满淤青, 严锵定眼一看,认出是最先排除的一名嫌疑人,调查时, 这个人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钟先生一边喝咖啡一边说:“他夜闯民宅,意图不轨,我正当防卫。”语毕,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表现出烦躁又无奈的样子。
严队立马让人保护现场,指派完勘察工作,他带着嫌犯上了救护车,为钟先生另安排一辆警车。
嫌犯不止皮外伤,经诊断患有轻微胃出血,好在不影响调查。
到医院后,严锵跟嫌犯打了照面,发现情况不太对劲,这才急着把荣湛叫来。
“这家伙不知道是装的还是被人下药了,感觉脑子不太清醒,问他什么都答不上来,特别像智障,没有骂人,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严锵仔细回忆,斟酌着用词,“怎么形容呢,就是看着迷糊,根本不像我们推测的那样冷血谨慎。”
荣湛大概听明白了,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轻声问句:“钟商没事吧?”
严锵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今天最好的两个消息就是抓住了嫌犯以及受害者无大碍,钟先生惜字如金,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可能会有轻微脑震荡,还在接受检查。”
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人很大胆,”荣湛低声碎念,“按理说16号并不属于最佳犯案地点。”
严锵轻拍他的肩:“就是膨胀了,他的冲动和过度自信会一步步毁掉他原来的谨慎,总算逮住这个王八蛋。”
谈话间,两人来到关押嫌犯的病房,有两名警员在门口守着。
他们站在门口瞅一眼。
虽然脸部轮廓模糊,又有伤,□□湛还是认出了嫌犯,是中秋节那晚他送钟商回家,帮忙取轮椅的物业员工。
由于天色暗,他在嫌犯身上没有闻到西药味儿,所以当时没有产生怀疑。
病房的门被推开,医生翻着病例走出来,严锵抢先开口:“现在能进去问话吗?”
医生说:“他还处于昏睡,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严锵接着问:“什么情况。”
医生立马皱眉,一副费解的样子:“身上的伤不算重,但病人表现的很奇怪,他好像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什么?”严锵只觉离谱,骂骂咧咧的,“踏马的,跟我玩失忆是不是。”
荣湛拿过医生手里的病例,翻看两下说:“有没有可能是遭受重击造成的?”
医生摇头:“不可能,打他的人很有技巧,会让他特别疼,但不会伤及要害,比如裆部和头部,轻微胃出血是不会导致患者突然失忆或失智的。”
了解完情况,严锵看眼腕表,决定先去找受害者谈谈。
荣湛正有此意,他想亲自了解一下钟商的情况。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楼梯口拐个弯,来到一间问诊室。
这里同样有警员守着,诊室的门半虚掩。
严锵从缝隙里一瞥,敲响门:“钟先生,方便跟您聊两句吗?”
迟了几秒,钟商的声音低低沉沉传出,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漠:“进来。”
荣湛和严锵交换眼神,一前一后走进去。
钟商靠在黑色椅子里,两条长腿优雅叠着,身上还是那套灰色便装,根本不像一名受到惊吓的受害者,他恹恹的,倒像是缺觉。
“钟先生你好,我想跟你聊聊,”严锵找位置坐在男人对面,“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见您和嫌犯两个人,您能详细描述一下事件经过吗?”
荣湛就近坐在门口凳子,目光落在钟商的侧颜。
钟商揉着后颈,慢条斯理地开口:“应该是两点半吧,我回到家里,发现卧室和书房的区域断了电,当时没想太多,因为我习惯不开灯做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等我走到露台打算抽根烟时,歹徒从后面袭击了我。”
说罢,钟商执起杯子喝水,朝严锵递过去一个‘叙述完毕’的眼神。
严锵并不打算结束:“然后呢?”
“然后?”钟商沉吟,“记不太清了,我肯定会想办法挣脱束缚,趁歹徒不注意反击,确定歹徒不会再袭击,我停止了正当防卫,然后打电话报警,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我赘述了吧。”
严锵扫一眼他的手腕,皮肤上的绑痕不易察觉。
“您能再详细描述是怎样挣脱束缚的吗?”严锵耐着性子问,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钟商与其对视,不慌不忙:“不好意思,我头有点痛,具体怎么挣脱的,详细过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可能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严锵睨着他,目光又深又沉:“钟先生,我希望你能配合。”
“?”钟商单纯而惊讶地挑起眉尾,“严警官,我才是受害者,你在审问犯人吗?”
问询到此中断。
钟商明显不愿多谈,考虑到受害者可能受到心理创伤,严锵没法再问下去,他道声谢起身离开。
往出走的时候,荣湛回头看一眼。
毫无意外的两人视线相接,钟商的眸光湿润晦暗,酝酿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色彩。
很漂亮,不知道歹徒对上这双眼睛时会有什么想法。
在最初阶段荣湛有猜测钟商是罪犯的终极目标,可没想过事情真的会发生在钟商身上,总觉得不真实。
他对人微颔首,说出进门的第一句话:“好好休息。”
钟商看着他,眼神非常专注,带着几分探究和迷惑。
“怎么了?”荣湛以为他还有话讲。
已经出去的严锵立马又踅回来,在门口露个脸。
钟商别开视线,低语:“没什么。”
—
楼梯口吸烟区。
“你有没有觉得…”严锵咬着烟,猛吸一口喷出烟雾,“他在刻意抹去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认为是谁?”荣湛语气不置可否。
严锵转过脸笃定道:“救他的人。”
密友?
荣湛脑海闪过这两个字,淡声开口:“或许像钟先生说的,他有天赋,也可能是嫌犯一时大意。”
严锵眼珠朝一面倾斜,显得讽刺:“你信?”
确实没什么说服力,荣湛决定换一种说辞:“有没有可能是私人保镖,钟商身价不一般,名企继承人找几个保镖暗中保护自己很正常,平日不一定露面,关键时刻才会现身,就像古代的暗卫一样…”
“你等会儿,”严锵实在听不下去,“我说荣博士,你是真能忽悠。”
“……”荣湛哑然失笑。
严锵撇了撇嘴:“头一次听说有见不得光的保镖,还有,你今天有点不寻常,竟然替钟商圆场,怎么着,你和他重拾友谊了?”
荣湛嘴角笑意微微收敛,眼里划过同情:“我只是觉得钟商有自己不愿揭开的私生活,我们不能逼他,不管怎么样,嫌犯抓到了。”
“嗯,”严锵略表赞同,“没办法,我是警察,刨根问底是我的必备技能之一。”
荣湛忽然好奇:“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呦!”严锵可真稀奇,“你竟然开始八卦了,要我说,这种富家公子肯定是会情人,至于为什么隐瞒身份,要么是名人,比如明星或政客,要么就是有妇之夫。”
听上去挺有道理。
荣湛若是对密友毫不知情,或许也会往这方面猜想。
两人杵在廊道里东拉西扯一阵,警员那边传来消息——嫌犯醒了。
严锵对罪犯一点不客气,门都没敲,带着荣湛和警员径直走进去。
来势汹汹,具有极强的压迫感。
嫌犯不自觉地往后挪动身子,直到背部靠在床头再无可退。
阳光照亮了嫌犯的五官,外貌特征与荣湛之前做出的心理画像有八成吻合,是那种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不会引起注意的人,体型偏瘦,身高175左右,单眼皮,一双眼睛射出冷漠又迷惘的光。
犯事的时候很冷血,落网后怯场了,紧张的绷直嘴巴。
本来挺淡定,直到鉴定科的人来收集指纹和DNA,而且警员有意击垮他的心理防线,告诉他之前的受害者已报案,警方获取了罪犯的毛发,只要对比结果出来就知道他是不是无辜的。
嫌犯之前只承认自己入室盗窃,遭到户主反击。
话说回来,他刚醒来时特别懵,记忆像碎片,他对昨晚的记忆更是模糊,只记得自己将钟商打昏,然后拖着人回屋,刚用电线把钟商的双手绑紧,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再醒来,他就在医院了,手腕被靠在铁床上。
“叫什么名字!”严锵冷声问,目光锐利逼人,令人心底发颤。
嫌犯慢半拍回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严锵挑眉,这是恢复记忆了?
来不及找医生问清楚,他接着审问:“说说吧,你是怎么犯案的,为什么这么做,不仅仅是今天凌晨,还有之前的几次。”
“我听不懂,不记得了。”嫌犯嘴硬,也不算完全说谎,确实不记得了。
“别跟我在这儿放屁,问你什么答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主动交代对你有好处。”
“警官,我真的听不懂,什么之前几次,我昨晚确实想顺手牵羊,属于盗窃未遂。”
“最后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我真的没有,不是我。”
严队和嫌犯绕着圈的对峙好半天,最后嫌犯不吱声,保持沉默。
荣湛在旁观察,视线锁定嫌犯的表情,对方谈到失忆时,并不像说谎,眼里一闪而过的困惑很难伪装。
他放缓步子走到床边,近距离观察。
这时,嫌犯瞅他一眼,不由微怔,很快被严队厉声喊话。
“你还给我装!早点交代…”
话未说完,荣湛的手落在严锵的肩上,轻拍两下,示意他别激动。
就是这个很平常的动作,使得嫌犯眼神猛地一晃,像受了什么刺激,又像被按了开关,瞳孔放大,深处溢出恐惧,呼吸逐渐变得不稳。
储存记忆的阀门被打开,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快速拼凑,很快合成完整的画面,嫌犯看向荣湛的眼睛,不自觉地张开嘴:“没错,是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嫌犯交代了作案过程和动机,关于昨晚的袭击,他的说辞基本和钟商一致,描述的细节和现场勘察记录吻合。
正好警局那边传来消息,另一名维修工在得知嫌犯被捕后,顶不住压力自首,承认自己为嫌犯做了假的时间证人。
严锵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殊不知,站在他身后的荣湛,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底翻过千层浪。
梧桐性侵案告一段落,只要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加上嫌犯的口供,那么就可以结案了。
没闹出人命。
严锵真的谢天谢地,最近辖区死了好几个人,他可不想再发生类似的案件。
从病房出来,严锵赶忙问:“博士,你分析一下,他的口供听上去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可太不对劲了!
不是口供,而是其他方面。
荣湛十分淡定地说:“没感觉哪里不对,警方已经掌握DNA证据,在证据坐实前,他主动交代是最有利的选择。”
“话是这么说,”严锵起了点疑心,更多是疑惑,“他醒来装失忆,玩的是哪一出,后来又改变态度认罪,总觉得…”
荣湛抬眸瞅一眼,眼神莫测难懂。
严锵掏着烟盒自顾自嘀咕:“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应该是我想多了,先等对比结果吧。”
尽管心里存疑,但案件进展到这里已经没必要揪着不放,严锵的办公桌上可是有一摞特殊案件等着他破获。
眨眼间,到了中午。
严锵留荣湛吃午餐,他委婉拒绝,声称咨询中心约了来访者。
他本来想去问诊室看眼钟商,一件心事阻止了他的脚步,迫使他尽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思考。
最佳地点是咨询中心的办公室。
不到半小时,荣湛坐进了熟悉的转椅里,房门一关,打开录音机,凝神思考片刻后录了一段。
他的声音轻而缓,偶尔停顿,心里的话并没有全部录进去。
可以确定的是,嫌犯被催眠了,而打开嫌犯记忆的钥匙就是他的肢体动作。
一位催眠高手,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最让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果嫌犯真的被催眠,那么催眠嫌犯的人是怎么确保他会出现在病房,又凭什么肯定他会去拍严锵的肩膀?
他当时完全是无预备的举动,除非他也被催眠了。
这个想法有些离谱,但不能从现实中排除。
荣湛的眸子沉几分,伸手关闭录音机,之后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思。
他首先排除了钟商的可能性,也不觉得是‘密友’所为,从那位占有欲强的性格来判断,根本不是做催眠师的料。
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