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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谢镜泊瞬间僵在原地, 不可控地又想到之前那个弟子从山底下带回来的一堆话本。

第40章

谢镜泊瞬间僵在原地, 不可控地又想到之前那个弟子从山底下带回来的一堆话本。
他那天拿到后,本是抱着些荒谬的心理,想要翻一翻民间都在传些什么古怪,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了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他脸上发烫, 对上燕纾有些疑惑的神情, 瞬间回过神。

“……不是。”

谢镜泊咬牙, 将人扶着起身, 一把胡乱裹在宽大的素色外袍里。

燕纾本就是随口逗他, 早预料到了谢镜泊会断然否认。

他眼眸弯了起来, 仰起头,看着窗外月华漫过檐角铃铛, 颈间雪狐毛氅被夜风掀起阵阵细浪。

谢镜泊正低头替他系青玉盘扣,忽然感觉腰间一紧。

面前的人上前一步, 直接挤到他外袍间,得寸进尺地双手直接揽了上来。

谢镜泊身子倏然紧绷,下意识就想要推开:“你做什么——”

“我大病初愈,身上乏力,山下万灯节人又许多……”

燕纾站在他身前,手上微微用力, 懒洋洋开口,“九渊不得小心看顾着些,防止我与你走失吗?”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谢镜泊耳尖通红,无声地张了张口, 到底还是咬牙攥住燕纾的手腕从他腰上拉了下来,顿了顿,却又紧紧牵到了手心。

“那也不用……这般亲密。”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开口。

面前的人似是听进去了, 却没有言语,只垂下眼,眼睫颤了颤,过了几秒,又忍不住迟疑地抬起眼帘望向他。

姜衍前几日不知从哪里给他寻来了一件雪狐大氅,此时毛茸茸的绒毛在脖颈那围了一圈,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大病初愈后眉眼间的一点倦懒。

灯笼暖光恰映在他眼眸,病后苍白的肌肤沁着玉瓷般的光泽,眼尾因低烧刚褪染着薄红,风过时白绒毛领扫过下颌,恍惚间真似只矜贵慵懒的白毛猫咪。

谢镜泊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再一抬手,将人笼到了自己的外袍下。

“这样……行了吧?”

他囫囵开口,没有注意到面前人得逞般一瞬弯起的眼。

“当然,九渊最好了。”

燕纾懒洋洋仰头,眯着眼在谢镜泊脖颈间蹭了蹭。

“我就知道九渊……舍不得我难过。”

谢镜泊神情一怔,过了几秒,又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

檐角铜铃随着夜风轻微作响,谢镜泊揽着人快步向外走着。

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悄然仰起头,从衣袍里探出一点指尖,感受着凉风从指缝间悄然过隙,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真好啊。”

谢镜泊低下头,只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一点葱白的指尖,在半空中一张一合,仿佛想将这稍纵即逝的夜风攥在掌心,玩的不亦乐乎。

他神情也不自觉缓了下来,下一秒,却听怀里的人再次悠悠开口:“此时良辰美景,天时地利人和,九渊真的不能带我私奔吗……”

……谢镜泊就知道自己高兴早了。

他脸色一僵,愣愣地回了一句“不能”,听着面前的人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忍不住又低声开口。

“不要随意乱说,万一被人当了真……”

“嗯?谁当真?”燕纾仰起头,下意识环顾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四周。

他们如今已出了宗门,走的是后山的小道,周围荒无人烟,连一只麻雀都没有。

他眨了眨眼,又想起什么般,眼眸一转,状似无辜地望向旁边的人。

“九渊莫不是说的自己……”

他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旁边的人身子却一震,手臂上的力道蓦然加重。

燕纾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一头撞进面前人的怀里,鼻尖顿时一阵发酸。

“痛……”

谢镜泊回过神,有些无措地低下头,下一秒,却听面前一个微冷的声音慢慢传来。

“两位既然要偷溜出去玩,应该明白‘偷溜’二字吧。”

姜衍望着谢镜泊揽在燕纾肩膀上的手,目光幽暗:“这么明目张胆……是想人尽皆知吗?”

谢镜泊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姜衍抱着臂挡在路中央,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明夷,和不远处……神情讷讷的边叙。

谢镜泊眉心紧蹙,微微咬牙。

边叙暂且不论,那日断崖的事情后,他直接将这姜衍和明夷拦在愿曦阁外,断然拒绝他们一应探视要求。

这两人也自知理亏,没过多争辩,只不过后来燕纾莫名生病,才将姜衍放了进去,但也只有每日那几个时辰可以进来。

这次他特意确认了姜衍和明夷都在各自的房间内已经歇下,才带着燕纾出来,这俩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你忘了十四城,是做什么的吗?小师弟。”

明夷似乎感受到了谢镜泊的疑惑,一边兴奋地冲着燕纾招手,一边笑嘻嘻开口:“我们可向来,最擅长追踪。”

谢镜泊静了几秒,忽然漠然开口:“你们合作了?”

姜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最远处的边叙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木然开口:“我不清楚,只是二师兄问我想不想见大师兄,我就过来了。”

一旁的明夷不管他说什么,已毫无顾忌地点了点头:“当然,二师兄给大师兄,身上下踪丝,我来,追查,本来只是担心你会对大师兄做什么,没想到却也算,逮了个正着——”

“所以小师弟这是准备带师兄下山?”

姜衍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明夷断续的话语,笑着悠悠抬眼:“我是不是说过,师兄如今大病初愈,不宜外出,更何况——”

姜衍其实并不是真的来阻拦他们的,也清楚如今这个地步压根拦不住。

燕纾常年生病,几乎没有完全大好过,姜衍知道如今他身体情况已算是不错的了。

但他作为医者肯定不会直接放任自己病人乱跑,怎么也要装模作样教育一番,再让他离开。

没想到姜衍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明夷已迫不及待地直接开口打断。

“——更何况大师兄出去,怎么能不带上我!”

燕纾微微一愣,姜衍眉心跳了跳,终于忍不住咬牙回过头:“你就不能——”

他原本想说迂回一点,没想到明夷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又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

“哦,好吧……怎么能,不带上我们!”

姜衍:……

周围一片寂静,谢镜泊神情间闪过一丝微妙,燕纾怔了怔,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抬起头。

“哦,所以……你们要和我们一起吗?”

他话音刚落,瞬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谢镜泊倏然低下头,蹙眉似乎开口要说什么,明夷的神情已一瞬兴奋了起来。

“当然!”

他一边说一边冲上前便想要去抱燕纾,被姜衍毫不留情一把抓住后领。

他看起来比明夷要冷静许多,手上力道却半分不减,手腕一甩直接将人丢到了身后。

“师兄可别忘了,你如今还是个病人,要注意身体,我跟你下山也是为了监督你,并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暗,什么东西径直笼在了他脸上。

“你也太谨小慎微了,阿衍。”姜衍倏然抬起头,听着燕纾笑眯眯开口。

那是一个木制的面具。

他们不知何时已到了山下,耳边的人声瞬间鼎沸,各种喧嚣嬉闹声蓦然入耳。

燕纾随手又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语气悠然:“都已下山了,就安安心心玩,天天这么端着个架子多累呀。”

姜衍咬牙,迅速抬起手将面具摘下,他蹙眉低下眼,对上手里的兔子面具,神情倏然一顿。

——当初他和燕纾第一次下山时,燕纾随手塞给他的,也是一张白兔面具。

姜衍怔在原地,燕纾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

他满意地弯了弯眼,下一秒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的面具呢?”

燕纾愣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谢镜泊莫名发沉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眼珠一转,却也笑着抬手,径直给他扣上一张。

“喏,这里。”

燕纾歪了歪头,满意地凑上前看了看:“我早就挑好了——非常适合你,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谢镜泊神情微缓。

他抬手慢慢将脸上的面具揭下,对上面前那憨态可掬的黑色犬面,额角瞬间跳了跳。

燕纾已笑嘻嘻地跑到了摊位另一边。

另一边明夷已兴奋地指挥着边叙帮他拿一个凶神恶煞的狼面具,边叙望着满摊位琳琅满目的面具纠结半晌,终于给他选了一个——傻愣愣的哈士奇面具下来。

他一边慢吞吞递给明夷,一边认命地掏出钱袋,然后被摊主乐呵呵地又送了一张不知是什么的棕色小眼小耳的动物面具。

——看起来就如他一般慢吞吞的模样。

万灯节不似元宵、端午这般传统的节日盛大,更像是终灵山下这个小镇,为了庆秋迎冬,自己举办的一个小小集会。

“这不过就是个小市集,根本算不上什么‘节’,转个两圈就没了。”身后的姜衍没忍住低声开口。

“真不明白你从小到大,到底为什么这般喜欢各种往这里跑,你若是喜欢,等四方大典后我带你回上京洲,那里临近京城,每晚光是常规市集就比这有意思多了——”

“我才不去。”燕纾漫不经心开口,径直打断他的话。

他指尖拂过灯笼铺陈旧的木纹,轻笑着开口。

“我就喜欢这里,这种镇上人间,才是最妙的所在。”

修真界求的是餐霞饮露,明明能逍遥姿意,却自甘寂寞;凡人生老病死,人间多般苦楚,他们却总能在这烟火泥土间,找到自己的欢愉。

他忽然凑到一家小吃店前,笑嘻嘻地点了一堆吃食,老板娘骂骂咧咧扔来两副碗筷,转身却往他们碗底多卧了只荷包蛋。

“修仙者畏因果如虎,可凡人偏敢在无常里栽牡丹——可能昨日才埋了疫病亲人,今夜照样为朵新扎的绢花笑出声。”

燕纾将那小食一股脑塞进姜衍怀里,叼着糖葫芦,眼眸间仿佛盛满了蜜色的笑意。

“京城太过匆匆,山上又那般无聊……我就喜欢在这里,活得一日是一日。”

姜衍捧着那满怀的东西,蹙眉艰难偏头望向他。

燕纾也不以为意,把啃了两口吃不下的糖葫芦往谢镜泊怀里一放,又转身从乐呵呵卖饴糖的老妪那里买过最后一块麦芽糖,不紧不慢掰成两半,径直塞了一块到谢镜泊口中。

“你说是吧,九渊?”

谢镜泊眨了眨眼,顺从地将麦芽糖含进嘴里,低低开口:“可我不觉得……山上无聊。”

谢镜泊从来不觉得修行苦闷。

也不理解燕纾明明也是被人在凡间遗弃,却为何仍旧那般向往。

他从来只觉凡人可怖,贪婪胆小,自掘生路,而销春尽内有师父,有他的三个师兄,更重要的是,还有燕纾。

他在销春尽内只觉得安心。

只在后来那件事后……偶尔从冰冷空荡的大殿中惊醒时,才方觉一丝……孤寂。

——但如今……

谢镜泊垂下眼,望着面前顶着狐狸面具眼眸亮晶晶的人,神情一点点柔和起来。

燕纾也不以为意。

自家这个小师弟从来都是个修炼狂,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他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嚼着自己那份的麦芽糖,下一秒,却听谢镜泊低低开口:“不过师兄喜欢,我愿意多陪师兄来。”

燕纾愣了一下,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他们此时已经围着这个集市走了大半圈,燕纾虽然神情依旧兴奋,但谢镜泊却不难察觉出他身体间的疲态。

他蹙了蹙眉,见燕纾在一个话本摊前再次停下,忽然开口:“旁边小馆里好似有说书的,师兄想去听听吗?”

燕纾捂着嘴的哈欠打了一半,瞬间咽了回去。

“当然去!”

他瞬间转过身,凑到谢镜泊身旁调侃道:“九渊怎么突然也喜欢听话本了?怕不是趁着我不注意时,偷偷看了好几本——”

莫名被直接说中的谢镜泊倏然一僵。

面前的人没有注意,仍自顾自笑眯眯开口:“别一会儿进去,九渊再发现是自己听过的……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唇上一暖。

谢镜泊捂住他的嘴,咬牙半是无奈半是不自然地开口:“师兄,别说了。”

燕纾眨了眨眼,“唔唔”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镜泊却仍不敢松开他,干脆直接揽住人的肩膀,簇拥着上了楼。

两人没注意身后的姜衍和明夷都沉着脸,而边叙……边叙一直就是个木讷表情。

说书馆的伙计只看到一群戴着面具身形高大的人,冷着脸,簇拥着一位白氅素袍的清瘦身影走了进来。

他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一时间以为是来砸馆子的,颤颤巍巍跟在身后,却看那群人压根没搭理他,沉默地上了楼,只目光死死地盯着中间那笑意盈盈的人身上。

——仿佛要把他吞入腹中。

说书馆伙计一口气提在心里不上不下,一时间担心自己的馆子被砸,一时间又有些忧虑中间这位公子的安危,糊里糊涂倒了茶水,蹲在雅间外面不敢离去。

·

雅间里的几人不知那店小二心里在想什么。

谢镜泊跟着燕纾安安稳稳坐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松开手,下一秒却感觉肩膀一沉。

燕纾整个直接倚在他了身上,似乎尤嫌不够般,忽然直起身,自顾自推开旁边的果盘,整个人窝到了谢镜泊怀里,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眯起眼。

姜衍不满的目光和明夷听着响动疑惑转头的动作瞬间落入谢镜泊眼帘,他原本僵硬的动作一顿,静了几秒,忽然慢慢抬手,将手一点点放在了燕纾身后。

——看起来仿佛就像是拢着他一般。

姜衍攥着折扇的手倏然收紧。

谢镜泊神情微怡,不着痕迹地慢慢转过头,下一秒却听楼下惊堂木一拍,那说书先生悠悠开口。

“上回我们说到,那销春尽宗主谢九渊和那叛徒燕宿泱生死虐恋——”

姜衍和明夷脸色同时铁青。

谢镜泊转头的动作一滞,力道之大差点没把脖子扭到。

——论功堂那些弟子办的都是什么事,效率也太差了。

他瞬间疼的神情一阵扭曲,却顾不得许多,倏然站起身,拉着燕纾就想往外走,“这里话本子惯会胡说八道,我们换一处——”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面前的人径直拂开他的手,饶有兴味地坐起身。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

他斜倚在八仙椅扶手上,手肘支着茶案,掌心托着半边脸,拇指正抵在微扬的唇角,月白袍角随着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眼中狡黠正浓,活似一只偷腥得逞的猫儿。

他慢悠悠开口:“这里面的人与我们两个重名,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虐恋情深——”

谢镜泊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

旁边的姜衍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倏然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下一秒却听那说书先生话锋再次一转,扬声开口:“但今日我们不讲这个不实传闻,讲一讲谢宗主如今宗内另一段感人肺腑的真实相恋故事——”

燕纾唇边的笑容倏然一僵。

谢镜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姜衍脚步一停,悠悠又转过身。

“没想到……小师弟还有这般风流韵事,我竟不知。”

姜衍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袍袖一掀,翩然落座。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争取……多加宣扬。”

谢镜泊无声地张了张口,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有些慌张地转头去看一旁的燕纾。

燕纾仍支着下巴,垂着眼看不出喜怒。

谢镜泊心中更慌了:“师兄……”

下一秒,他听着燕纾悠悠张口:“确实。”

他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仰起头,狐狸面具下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弯,眼眸间却没半分笑意。

“我也想听听——九渊是何时有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