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时岑点点头——他刚才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好笔记本,现在,他又及时注意到那些伤。
他从药箱中翻出纱布与药膏,将它们一起递给阿什利,随即自己转身往浴室去。
而就在相互错身的瞬间,阿什利一手捏着药膏纱布,另一手忽然攥住时岑衣角,仰起头来,用满是雀斑的脸蛋望向时岑。
小孩仰着头,欲言又止,一点点收紧了手指。
时岑没有急于挣开,或主动开口询问。
“您这样的人,再次证实了内外城制度划分的不合理。”阿什利声音先是细如蚊呐,既而逐渐坚定,执拗重新回到他眼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对吗?”
“有罪之人以基因链划分高低贵贱,人为制造出两个内外城世界。”
“我们生活在外城,我们这些人,成为被丢弃的垃圾、被使用的工蚁——但您依旧良善而果决,获得神明的认可与青睐。”阿什利激动道,“您和侍者一样,都是伟大的神迹!对不对!”
他恭维了这样一通,有些紧张地等待时岑的认可。
但,时岑的回应同他所想的截然相反。
时岑的确停下脚步,垂目间说:“不对。”
阿什利愣在当场,攥住时岑衣角的五指缓慢松开了。
“阿什利,耶和华教导我们人人生而平等。”时岑淡淡道,“你没有读懂神的指引。”
“你强调外城居民的牺牲,用高低贵贱来形容内外城划分——这种强调本身就是在心虚。你不是希望所有人回归平等,而是希望自己获得‘平等’。”
时岑蹲身下来,尽量耐心地看向小孩:“你没有领会真正的平等是什么,所以还没能成功通过考验。”
“这不可能!”阿什利仓惶中连连后退,“侍者不是这样教导我们!你究竟、究竟是……”
“我既是他的好友,”时岑顿了顿,“还是他的引路人。”
阿什利:“?”
时明煦:“……”
他声音平和,缓缓道来,分明没有展露诱导,却无端让人觉得信服。
良久,阿什利小心翼翼地跨前一步:“先生,那真正的平等是什么?”
“先学会放下你的歧视与敌意。”时岑摸了把小孩的脑袋,转身往浴室去,“别乱翻东西。”
阿什利追上来,不死心道:“先生,您究竟是谁!您是神的侍者吗?还是神本……”
时岑神色淡淡:“我只是个雇佣兵。”
他关上了浴室门。
“时岑,你比我要能言善辩。”时明煦说,“先前在报社时,我也与自己世界的阿什利起过冲突——但显然,他不会认同我的话。”
伯格·比约克依旧听不明白,但能听懂这位研究员女士将同自己一起,于是他稍稍放下心来,直到淌过漫长的走廊,在雨雾中,他随人流一起推开了某扇门。
随之而来的,是一剂麻醉针。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的房间,它干净、整洁,但活动空间有限。与此同时,这里还有一位蓝灰色眼睛的小男孩,瞧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很安静地蜷缩在床铺一脚。
通过攀谈,伯格·比约克知道了这位男孩的名字——对方名叫安德烈。但与自己不同的是,安德烈不是因为犯事被抓进来的,而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来。
安德烈原本是C级,在基因畸变中变成D级,并产生轻微的智力退化,回答问题时会有一点点慢,急性子的伯格·比约克总是听得难受。
但他别无选择,安德烈在一个多月间,是除基础科学课程、集中食堂用餐与每日例行体检外唯,一能够陪他说话的人。
“你爸为什么把你送来这里?”伯格·比约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因为这里管吃管住,他怕把你这么个傻子送到外城,会饿死你?”
安德烈摇摇头。“是,安德烈甚至可以调度沃瓦道斯的力量。”时岑应声,“我找你那回,他就将我的意识体传到你所在的世界。”
时明煦忽然想到某种可能。
“那契约是不是也具有相应的成长性?”研究员微微后仰,同时岑四目相对,“这种成长性不会随时间而增长——因为直至温戈陨落,侍者也无法调用祂的力量。我猜,这种成长性具有两种可能。”
“其一,维度跃迁的成功,导致安德烈也具备升维后的部分能力。因为温戈的尝试终告失败,侍者也随着永远停留于三维世界,其甚至无从认知平行世界所在。”
“其二,你是不是想说,多年间共享同一意识空间的存在方式,致使安德烈与沃瓦道斯的意识相互浸染?”时岑立刻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小时,这样想来,甚至两只亚瑟也存在轻微区别。”
两只小家伙同他们结契的时间不算太长,如果单独看来,瞧不出任何差异——但一旦四者聚首于同一空间内,就可以隐约觉察出不同。
属于时岑的亚瑟一号,主导性更强一点。
时明煦的亚瑟零号虽然也很活泼,但不如对方好胜,性格上也稍显温和。
但,研究员摇摇头。
“这种差异与其说是意识浸染,倒不如说是具体学习资料的不同。”
“序者通过基因介质,来大致了解人类社会。亚瑟一号吞噬属于你身体的血液,我的亦然。”时明煦说,“祂们在吞噬血液后,除却可以开启意识空间,也迅速学会了我们的语言……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
“时岑,在你我的世界中,沃瓦道斯的进化速度截然不同。在你世界,祂在灯塔时就已经长出骨刺,成为A级实验体。而我世界的沃瓦道斯一直很安分,直至8月18日凌晨,祂从灯塔毫无征兆地逃走……”时明煦喃喃着,“真的是毫无征兆吗?”
“我世界的沃瓦道斯也是在那天逃走的。”时岑皱眉,“小时,逃脱时间完全一致。”
“爸爸说,这里能够实现我最大的价值。”安德烈说得有点吃力,“就像他和妈妈在城防所保卫家园一样,爸爸说他们的价值在城防所,我以前的价值在十三区,但以后就只能在智识。”
他顿了顿,小小声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个哥哥……我离开家,哥哥会难过。爸爸说,他会告诉哥哥,我在医疗中心治病。”
他说着,从胸口处拽出一只小小的老实怀表,它看上去像是黄金时代的老古董了,伯格·比约克常年混迹移动黑市,最熟悉这种小玩意儿。
但安德烈说:“这是哥哥送给我的礼物……里面,有家人的照片。”
他说着,打开怀表,一张小小的、折痕明显的全家福就掉出来,伯格·比约克一眼就认出一家四口中的父亲,正式那日押送他进入灯塔的城防所军官。
他想起自己那日被反拧的胳膊,忽然有点生安德烈的气,于是抢走他餐盘中的一块面包,恶狠狠地吞了下去。
那天,伯格·比约克没有等待安德烈一起走,他跑得又快又急,甩掉所有人独自回去了。
哪怕关上房间门后,伯格·比约克仍旧紧贴墙根生闷气,他揪着被角,在雨声的空隙,意外捕捉到门外似有若无的谈话声。
他只愣了一瞬,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趴到地上,将耳朵贴近门缝。
讲话声变得清晰一些了。
“退烧药还在有效期内,先吃一颗。”时岑哄着他,“还能听懂我说话吗?”
能听懂的。
可惜,他已经无法及时给出回应。
但就在研究员强撑着想回应时,忽然,唇上感知到压力,齿缝间也传来轻微的、被撑开的感觉,和一点外物的抵触感。
与此同时,时岑的心声温煦,自意识链接中直接裹挟住他,微微带了点强势。
“小时,张嘴好不好?”
“做不到的话……就只能由我来帮你了。”
第 89 章 黏膜
时明煦怔愣了一瞬,试图理解这句话。
指腹抵在他唇上,胶囊的异物感很明显,他试图推开一点,却忘记此刻控制身体的并非他自己,于是,他只能吐出一点灼热的气息,昏昏沉沉地说:“水……”
没有水,不能干咽。
“清洗台的水流管道冻住了。”时岑声音低低的,与此同时,他终于把人放开,在睁眼中起身,又仔细巡梭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佣兵跨出房门:“我去隔壁实验间看看。”
时明煦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五十年前,就曾有灯塔生物学家在灾厄之中被抹杀,连带唯一一例融合灵长类基因的未成年实验体也一同死去。
之后,所有人的记忆遭到清洗,完完全全忘记掉这件事情曾经发生,灯塔的戒律也因而得以延续至今……在这些未知生物所维系的所谓“界限”下,为什么不允许人类窥探自身基因链断裂的真正秘密?
时明煦必须,必须要找到答案。
他不明白沃瓦道斯所述“背叛之苦”意味着什么,对方也已经用行动拒绝掉对此问题的进一步回答。
但只要摸索真相的蛛丝没有被绞断,那么哪怕成为矿的最终代价是像安德烈那样,肉体被啃噬殆尽、埋葬于城市遗迹无人踏足的荒凉废墟,仅有意识留存空间,他也并不害怕。
眼下,他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意识复位后,以及契约签订后。”研究员瞥向身侧,轻声问,“我和时岑……我们之间的联系,还能继续存在吗?”
这次,沃瓦道斯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缓声道:“修复谬误,也是我职责所在。”
空间内,属于亚瑟和沃瓦道斯的两股力量相互交织变幻,一方炎炎似七月流火,一方灿烂如初秋麦浪,在这处光明而温暖的空间内,只有亚瑟还在用小触肢兴奋爬行,余下三者都陷入静谧。
最终,时明煦颤着声音开口。
“……我知道了。”
他转向时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敢抬眼,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别离——甚至在这一瞬间,研究员产生了与对方一起被抹杀的想法,那样他们起码至死也相互依偎。
可他不能。
他埋着头,不敢看时岑,手指在蜷缩间无力地重复着松攥的过程——这一细微的动作被空间放大得无处可藏,每一次指节的屈伸都会搅乱细微尘埃的流动,飞散尘屑昭示出无措,偏偏研究员自己还丝毫未能觉察。
“时岑。”时明煦以为自己整理好心绪,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抖得不像话,也压根儿不敢抬头对视,“时岑,我,我回去之后,你……”
你忘了我吧。他必须、必须要清楚全部真相,才能够阻止这一切。
时明煦收回了目光。
很快,他们就远离乐园,途经C-23号城市遗迹时,雪已经很小,而在抵达B-150号城市遗迹时,风雪彻底隐匿行踪,落雨声逐渐戚沥起来,小风拂过树梢,卷起遥远又朦胧的浪涛声。
一人一怪物,就这样进入陷落地,涌向陷落地中心。
严格来说,这还是时明煦第一次进入陷落地——它没有某个清晰明确的界限,但当周围一丝风也没有,叶影停止自然摇晃时,就意味着已经抵达。
水雾渐渐浓稠,生物密度却在不断减少,当看过第五十七条蛇与第三十二只有翼类后,终于再看不见任何一种动物——惟有藤蔓与蕨类攀满树干,苔藓同真菌类一起发出潮湿的气息,亚瑟在经过一只鹅黄色蘑菇时,忽然暂停流涌,浓白色颤了颤。
时明煦问:“怎么了?”
“我的触手吃到毒蘑菇了。”亚瑟听起来很委屈,当即审判,“好矿,坏触手,更坏的蘑菇。”
时明煦闻言低头,看了看蘑菇扁扁的残骸,它菌盖顶端被咬出小块豁口。
而闯祸的触手无力瘫倒于腻软腐叶间,动也不动。
时明煦垂眸,轻声开口:“亚瑟,你还好吗?”
他根据菌盖,初步判断这种蘑菇应当是黄金时代花柄橙红鹅膏菌的轻微异变种——但他毕竟并非专攻真菌类,存在误认可能性。
不过,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
这种蘑菇,对人类而言,本身是无毒可食用的。
“感觉有很多温戈在我面前跳舞,”亚瑟脑袋依旧晕乎乎,“不过还好,我们已经快到了。”
祂说着,浓白色半流体努力流向陷落地更深处,藤蔓组成的毒瘴随之分野,时明煦的眸色随着这一过程逐渐凝重。
——这些藤蔓,所有护卫住陷落地中心的藤蔓,全都是屏蔽型植株。
它们与此前暴雨中入侵乐园的屏蔽型植株一模一样,当属同种。
很快浓白色褪尽,亚瑟将他放下来:“好矿,我们到啦。”
祂依旧围绕时明煦,为他隔开雾珠,以保证研究员尚可正常呼吸。
与此同时,亚瑟的触肢点了点四周的人:“这些几乎都是石头哦,石头很难被选中,所以才会被‘主序者’留下……”
“但你不一样!好矿,我不会让你被留下的。”
可他几度哽塞,“忘记”两个字像是扎于咽喉的长针,光是呼吸就会被刺痛。那些血顺着喉管淌下去,渗进肺里,铁锈味挤占整个胸膛,几乎快要将时明煦溺毙了。
但下一秒,颤得厉害的身体就被拥入怀抱——时岑自己也在抖,可抱人抱得好用力,他将时明煦未能说出口的话全听明白了,对方要他遗忘自己,他们之间间隔这样宏大的纬度沟渠,或许此生再不复相见。
指引他们相逢、又引导他们相爱的通感,它从隐约重叠着的刹那光阴,到紧密链接的隐秘呢喃,短短一个月中,已经成为时明煦与时岑彼此生命构成的必要部分。像翅羽之于飞鸟,鳞鳍之于游鱼。
而现在,它即将随被修正的谬误一同湮灭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理往往附带某些残忍的碎片。
它公正的,却又无情,永远理智,永远冷酷。
时明煦几乎没法呼吸了——时岑的意识体依旧比他体温要高,对方这样用力地抱着他,快要把他揉碎掉,用一种痛楚又甜蜜的方式尝试铭记,就在研究员的泪浸出眼角时,他听见时岑说。
“小时,我不会忘记你。”
时明煦一怔。
“你也不许忘记我。”时岑抱着他,同对方胸膛相贴、颈窝厮磨,“你不许。”
时明煦的泪就淌下来。
稍显温热的液体,滑过薄薄的眼下皮肤,又渗透进二人相抵的脖颈间,立刻被时岑感知到,后者没有躲开,只将人抱得更紧了。
他们第一次以清晰意识体的方式,进行这样亲密无关的接触。
一旁转悠不止的亚瑟也觉察出异样,小家伙翡翠绿的眼瞳来回滚了几遭,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们……你们是在嵌合吗?”
没有人回答,但好在沃瓦道斯及时阻止了祂,又用淡金色凝结出薄薄墙壁,将二人同亚瑟间隔离开来,提醒道:“由血液载体开启的意识空间,还剩下十分钟。”
随后,祂骨刺虚虚扫过亚瑟,吓得小家伙激灵之中猛然后缩:“你现在出去,准备契约仪式吧,温戈会引导你。”
“我的两块矿在做什么?”亚瑟犹豫片刻,小小声说,“沃瓦道斯,我有点不舒服。”
沃瓦道斯垂眸:“你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我的两块矿明明在嵌合,但看上去这么难过?”亚瑟说,“可是,时明煦他刚醒那会儿,他们也嵌合了,那时候两人就都很快乐。为什么同样是嵌合,差别会这样大?”
祂伸出小触肢,点到自己的半流体身体中,有点沉闷地说:“矿可以笨笨的,但不能不开心。我的矿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这可是祂好不容易找到的,珍贵的矿。
“你的情绪不应当被人类左右。”沃瓦道斯犹豫一瞬,“只有今天,下不为例。”
也不知道祂究竟在说给谁听。
而临时屏障之后。
他俯身,自靴底捡起一个泛黄卷边的档案袋来。
封皮上没有字,货架上现存的标本罐旁也不缺一只档案袋,佣兵微微蹙眉,打开了它。
下一秒,伴随纸页的缓缓抽出,模糊又潦草的记录显露出来,缓缓爬行至手电灯下。
许多字已经彻底彻底无法辨认,佣兵不得不凑近一些,试图辨认古老又凌乱的笔记。
“实验体……发育二期……确认F级,经智识会议……”
“决定放弃培育实验体001号,时明煦。”
第 90 章 秘密
时岑迅速将余下档案页全部抽出。
搁板扫出一小块空余,档案被码放其上,二人均没有说话,死寂间仅存呼吸声,直至边缘模糊页码被认清,勉强依照页码顺序叠放。
时岑将手电对准第一页,笔迹稀稀拉拉,勉强可辩。
“乐园历134年,3月21日。
“基因是一种可被利用的能量。”时岑陡然看向身侧,昏沉雪日之下,焰火与叫嚷包裹着所有人,冰层融化中发出咵嚓声,但戚沥的融水,远远不足以制止燃烧。
“但这种能量无法被直接转化,祷告本身具有类似‘契约’的效力,让接触到温戈身躯载体的基因得以被其吸收。”时岑贴在侍者耳侧,低声迅速道,“对不对?”
然而,侍者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狂热又痴迷,透过苏珊娜无措淌汗的面庞、透过熊熊燃烧的人型火把,在零星焦黑色中,望向低沉的天穹。
温戈就在那里。
或者说,在伯格·比约克看来,自暴雨降临的那一刻起,神明就无处不在了。
“人类……人类怯懦,弱小,又无知。”侍者说,“时岑,恭喜你,和我一样摆脱掉这可怜的种族。”
温戈的竖瞳一点点凝聚,那些原本快速流泻着的暗色物质,一点点凝固起来,在漫天风雪里,火焰没有被扑灭,温戈的生命也没有。
“涅槃的时刻就要再临。”侍者很满意,“时岑,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见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即将再度去往序间!而这一次,说不能我能永远留在那——”
他的话忽然在此刻变了调,像骤然间崩断的琴弦,喉间扯出沙哑的、不成字的调子来。
“怎么……怎么会!”
时岑顺着这惊恐望去——亚瑟的话让时明煦产生一点疑虑。
“你已经说过我是矿。”时明煦说,“亚瑟,在刚刚,你又告诉我,难以被选中的石头才会被主序者留下。按理来说,我并不存在被留下的可能性,除非……”
除非石头与矿之间,存在某些性质转化的可能性。
时明煦没有将话说得这么明白。截至目前,他对所谓“矿”和“石头”的了解都太少了——但目前可知的是,它们不单纯以基因链强度为标准进行划分。
在时岑的世界,A级基因链持有者文珺被凝固于陷落地,证明她属于石头,可F级的侍者与安德烈都被选择,他们同自己一样,都是矿。
但与此同时,侍者与安德烈又都是五十年前灯塔融合基因的失败样本。那么这个标准本身,应该依旧同基因链密切相关。
时明煦在等待中思忖,构想自己同侍者与安德烈两人的共同点。
对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沉默地立在原地,试图先进行消杀——可他还得先辨认入口处的瓶瓶罐罐究竟是什么。
就在倾身查看间,地中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时你快一点,待会儿水位又要涨了。”
他自门口探入半个脑袋:“是刚刚被吓到了?哎呀刚才那个情况是有点吓人的……你缓过来还是快点收拾哦!”
培养箱中的55号被这句话吵醒,小家伙抖抖毛绒绒的尾巴,伸着脖子打了个哈欠,又湿漉漉地看向时岑。
时岑当机立断,向时明煦求助:“小时,哪个?”
“喏,从左往后,第三个是消毒液。”时明煦坐到沙发上,闭着眼轻笑出声,“时岑,消完毒后,你要往左边第二个小隔间去。”
时岑表现得很听话,他得到指示,动作立刻就流畅起来,成功让地中海闭上了嘴。
箱子坠地的闷响中,索沛望过来,时明煦只好尴尬地重新抬起,挪进门内。
他还没搬过这么重的东西,但用时岑的身体来做,的确不算太难。
“索沛箱子里全是金属器械,他自己搬着都不轻松。”时岑无奈道,“这小子坑你呢。”
时明煦放下箱子,沉默片刻:“时岑,你下次早点说。”
他话刚落,略显惊疑的质问就响起。
“老大,”索沛绕行至他身前,不可思议道,“你真的很奇怪!”
时明煦心头一跳。
而下一瞬,他听见黑皮棕发的佣兵继续说。
时明煦换水后加入土豆,盖上锅盖闷煮食物,随即,他仰面望向窗外。
暴雨如注,天地晦暗,一切阴沉如旧,可那些杂乱的思绪已经稍稍有了眉目。
研究员轻声道:“除此之外,我还怀疑178号具有某种感染性。祂在七年前就能吸引安德烈离开乐园——或许,文珺博士就是在朝夕相伴的半年间受到祂的影响,才变成那……”
“嘭——!”
时明煦的话在此处戛然而止,他直直盯住窗面,下意识后退两步。
索沛也被巨响吸引注意力,佣兵从隔壁房间的杂物堆里急匆匆跑来:“怎么了老大?发生什么……我草!”
他险些将舌尖咬出血来。
可是“嘭嘭”的撞击声并没有停止——窗外并无什么异变植物,但雨水隐匿行踪,整个天地都被密密麻麻的白点遮蔽。
它们急速下落,砸到窗面,在闷响中溅成四分五裂的碎冰,块块拳头大小。
窗外响声不绝于耳,很快又响起惊惶惨叫,以及隐约可闻的、重物砸到血肉的闷响。
负伤者倒下去,血液才刚渗出来,就被砸得四溅。
……这场暴雨,竟然不过几息,就变成了可怖的巨型冰雹。
就在惊愕之中,一块食盒大小的冰雹高速坠落,正对厨房的玻璃窗而来。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他自己曾是第一例体外极限辅助生殖技术的实验体。在这点上,时岑也是一样。
与此同时,他的思绪被拉回自东方展览会晕倒后、又从医疗中心醒来的那个清晨,主治医生麦安珊告诉他:“你的基因链异常强悍。时,你是我见过基因链程度最牢固的A级。”
就连时岑夜入方舟、遭遇藤蔓袭击并受穿刺伤后,他身体的DNA也没有被屏蔽型植株破坏掉,骨骼没有异常膨大,甚至没有出现任何基因链波动。
在这点上,时岑的DNA特性同他完全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沉默中,一个声音随即穿迭厚重水雾而来,打断时明煦的思绪。
“诸位,欢迎来此。”
一人一怪物,闻言都望过去。
铂金色瞳孔,渐渐驱散水雾,自虚空间浮现而出,它像永夜高悬的日轮,连带身体全部的轮廓一起,逐渐变得清晰又庞大。
骨刺从尾部尖端蔓延至半身处,仅仅是末端最细最短的骨刺,也完全碾压时明煦的身高体型。
而在此状态下,沃瓦道斯不得不将整个巨大的尾端都向后甩去——很奇妙的,祂没有扫飞任何凝固者,淡金色包裹着永存于此的人们,就像温戈曾将时岑纳入身体那样,微芒刺破幽暗与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