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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张氏有孕了。

印象中,这个张氏一直是安安分分,沉默寡言的模样,就算人多的地方,她也能躲到不被众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站就是半天不说话。

既是宫里指进来的,又是这般的性子,廷姝也无从发作起,这几年来府里倒是相安无事,上下太平。便连胤禛那般家教严谨的府里,私底下也会闹点争风吃醋的小把戏,在胤禩这里,竟是从未出现过。

胤禩很少去张氏那里过夜,但是也不能丢在那里不闻不问,偶尔才会过去一次,所以也没想到廷姝还未有孕,这张氏倒先怀上了。

“恭喜爷了。”廷姝福了个身子,笑道。

她心里自然是有一丝苦涩的,原本府里两个女人都没孩子的时候,还可安慰一下自己,但如今张氏都有了,自己膝下依旧空空,不由得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张氏温顺不争,胤禩也不是好色之人,可总归天意还是不落在她身上。

胤禩怔了一下,心里虽然也有几分欣喜,却没有太大的激动,他拍拍廷姝的手,两人分头落座。

“赶明儿去找大夫来看看那,兴许有什么办法,我们都还年轻,不用着急。”

廷姝心头一酸,泪差点就流下来,忙强笑道:“瞧爷说的,这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哪里能强求得来,妹妹也真是的,自己有身子了还不知道,整整三个月了这才觉得不舒坦,可见孩子将来也是个懂事的,不闹腾。爷去看看她吧?”

胤禩本想点头,转念一想,却是摇首笑道:“晚些再说,有你照顾我放心,你也很久没回娘家看看了,正好明日我休沐,陪你一同回去吧。”

廷姝想了片刻,点点头,兴许额娘那里有什么偏方也说不定,进府两年,她毫无所出,心中早已急得不行,暗地里也找过太医询问,可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古女子生儿育女乃是天职,在这一点上,满汉并无多大差异,虽说满人不兴“七出”,也不可能因为福晋无子就可以休弃,正妻照样可以将通房或侧室的儿女归到自己名下,廷姝却不愿那么做,说到底总归不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必然会晓得自己的身世,何况隔了一层肚皮,也觉得不亲近。

“爷……”廷姝的表情有些迟疑,“若是我真不能……不若等选秀的时候,请宫里头再指几个妹妹进府吧?”

“你也知道子嗣是强求不得的,庄亲王博果铎如今五十多岁,纳了不少妾室,却连一子都没有,这岂非也是天意?”胤禩淡淡一笑,“我自小看着额娘受尽百般冷落白眼,可不愿意家里头再生风波,鸡犬不宁了。”

见他提到良妃,廷姝呼吸一窒,不由覆上他的手,柔声道:“爷别多想了,我不提就是。”

这头胤禩因为家事而安慰廷姝,那边四贝勒府中却因为政事而一片沉凝。

“四爷,如今情势已是刻不容缓,若等那位真废了太子,怕就来不及了,您得赶紧做个决断。”

沈竹见胤禛沉吟不语,又道:“圣上虽还没有废太子,可看起来也离此不远了,若真有心想要保全太子,定不会处死索额图。索额图乃先皇后之叔,当朝太子叔公,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太子好,皇上想必也清楚这一点。索额图一死,太子党就群龙无首,圣上的心意,难道四爷还不明白么?如今大好时机,正该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太子党官员招揽过来,为我们所用。”

“希贤,你看呢?”胤禛开口,问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戴铎道:“小的不这么看。”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沈竹投来的,略带不满的目光,续道:“索额图死,未必是皇上想抛弃太子,恰恰相反,皇上有可能想借此看看太子的反应,如果太子纯孝忠君,幡然悔悟,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如果太子执迷不悟,皇上的这一步,却可谓更加高明。”

沈竹与戴铎,皆是胤禛跟前得力的幕僚,加上身在翰林院的年羹尧、任御前侍卫的傅鼐,外放福建巡抚的沈延正等,甚至还有交好的胤禩,在不知不觉中,他身边已经凝聚起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只不过他处事低调不张扬,比起其他门人遍布的皇子阿哥来说,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胤禛不置可否,沈竹却忍不住追问:“怎么高明?”

戴铎微微一笑,拿起一个茶杯,将它放在桌子中间,又将其他杯子与茶壶都扫至一旁。

“太子如今等于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成为皇上用来试探其他人用心的棋子。”

沈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处置太子,是因为想看其他人的反应。”他自己说罢不由忽觉一阵冷意,喃喃道:“不至于吧,毕竟是父子,太子又那么受宠爱……”

戴铎淡道:“天家无父子。”

胤禛深深看了他一眼,为这次密谈下了结论:“希贤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如今这种情势,多的是想往前跳的人,我们没必要再去凑热闹,静观其变即可。”

事实上,如今太子尚在,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压在头上,就算太子被废,皇位怎么说也不该轮到自己头上。

若说自己没有野心是假的,生在天家,谁不曾在心里有过念想,嘴上虽然谁也没说,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太子被废,如今索额图已死,太子一党颓败之势初现端倪,所以心中最着急的,并不是他,而是大阿哥吧。

翌日廷姝归宁,胤禩陪着她一起,富察府上下早已准备妥当,马齐亲自迎了出来,彼此见礼之后,廷姝被富察夫人带到内院,胤禩则与马齐留在书房叙话。

“八爷对如今的情势怎么看?”彼此刚入座,马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彼此成了亲家之后,走动就更加频繁,连带着关系也密切起来,胤禩办事得力,谦和温雅,在诸皇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两世为人,即便没有刻意去拉拢,往来应对的手段,比起许多人来也要高了一筹。

自良妃薨逝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觉亏欠,康熙对胤禩比过去好上许多,不仅常当众夸赞他,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没少过。

如此一来,让朝中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明里暗里没少旁敲侧击地打听,胤禩故作不知,每日依旧衙门家里两头跑,除了宫里和胤禛府上,便鲜少再出门。

现在马齐冷不防抛出这个问题,却让他皱眉:“岳父何出此言?”

马齐沉吟片刻,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们翁婿一场,八爷也莫要瞒我,难道您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岳父莫非是受了谁的托付,来当说客了?”胤禩微微一笑,见马齐尴尬表情,立时猜了个**不离十。

“难道岳父觉得,皇阿玛是真的要舍弃太子了么?”

马齐的为人,胤禩倒还信得过,只是他有个毛病,一旦心思动摇,就极易被鼓动利用。

马齐叹了口气:“上次听了八爷所言,我也不再心存妄念,只是如今有个人,却是不好推托。”

胤禩略一思忖,就知道他在说谁。“佟国维?”

马齐点点头。

索额图一死,佟国维就成了头号炙手可热的人物。

同样是皇亲国戚,佟家也不遑多让,不仅立下赫赫战功,家族中还有不少战死沙场的,从孝康章皇后到孝懿仁皇后,一个是当今皇上生母,一个是当今皇上嫡妻,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高门阀第。

明珠虽然与索额图斗了半生,也是权倾朝野,家族势力毕竟比不上佟国维,所以如今佟家,上承皇恩,凌驾百官,竟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势。

对于佟国维为何两世都挑上自己,胤禩并不意外。

胤褆羽翼已丰,又有明珠在侧,佟国维就算投靠了他,将来也不会是首功。

胤祉成日与文人墨客厮混在一起,佟国维对他不大看得上眼。

胤禛冷面冷心,做事低调,待人不苟言笑,虽然因为养母而与佟家扯上关系,但毕竟先皇后过世已久,他也曾在政事上驳过佟国维几回面子,两者关系并不算亲密。

余者不是年纪尚小,就是无心朝政,都不会在佟国维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只剩下了胤禩。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来报,说佟中堂带着儿子隆科多上门拜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马齐看着胤禩苦笑。

胤禩倒没表现出什么情绪,理了理衣摆,起身笑道:“贵客上门,我与岳父一起相迎吧。”

以佟国维的身份上门,算是有点纡尊降贵的,但是胤禩在此,又是不大一样,他们还得反过来向胤禩见礼。

“佟中堂无须多礼,隆科多与我也是老相识了。”胤禩笑道,拱手还了一礼,佟国维地位尊崇,他就算是皇子,也不敢托大。

隆科多见着胤禩,也是面露喜色。

江南一行,两人算是打下交道,隆科多是御前侍卫,胤禩则经常要进宫,互相之后也没少往来,关系也算融洽。

彼此寒暄一阵,佟国维却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丝毫不提及正题,眼见天色渐晚,他却不说告辞,兀自老神在在。

胤禩暗道一声老狐狸,面上却笑道:“今日碰巧凑到一块儿了,中堂大人若无事,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

佟国维顿了顿,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不知可否请八爷借一步说话?”

富察府的后花园建得极好,虽则没有什么名贵草木,但小则小矣,却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去布置的,亭台楼阁,都有点江南园林的影子,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微风轻拂,静而不沉,恰是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沿着小道走了一路,却都没有说话,胤禩心情宁静,望着远处落霞染天,也并不急于说话。

“八爷您看。”佟国维忽然指着天上一处。

胤禩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雄鹰飞过,在云间掠下一声长啸,身姿矫健,令人不由驻足。

“这雄鹰高飞,俯瞰世间万物,确实令人向往。”佟国维叹道,感慨无比。

倒是打起机锋来了,胤禩有点哭笑不得,却顺着他的话,指着池中锦鲤道:“雄鹰虽展翅翱翔,却不知水里自由自在的快活,也就不知道鱼的乐趣了。”

佟国维微微拧眉。

他不知道胤禩这番话,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无意于储位。

如今正是趁势而起的时候,除了那些没有实力角逐的皇子,他并不相信真的有人会眼看着机会摆在前面,却不去争取。

“八爷这是何必,放手让时机溜走,并不是聪明人所为。”

“中堂大人,胤禩想劝您一句。”胤禩忽而敛了笑容。

佟国维一怔。

“天心难测。”他淡淡道。

佟国维没有说话。

在他心里,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只觉得这八阿哥的胆子未免太小,想来是之前被冷落的那段日子,已经将他吓怕了。

心中却仍是不甘心:“难道八爷愿意眼睁睁地将机会拱手相让?”

胤禩一笑,眼神却带着了然的淡漠:“中堂不妨再多看几日,这生杀大权,总归是皇阿玛说了算。”

陈平攥紧了怀里的玉佩,回到住处。

就算再压抑,也掩饰不住丝丝喜意从这张脸上透出来。

若不是怕人发现,他这一路早就把玉佩抓在手里把玩了。

如今好不容易忍到回来,一边推开门,一边却伸手去拿那块玉佩,脑子里不住地盘算。

找个时间,将嫣红赎出来,然后带来给姐姐看,姐姐想必会喜欢她……

门一推开,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

佳盈正坐在床边,帮他缝补着衣裳,抬眼一瞧,见他站在门边,微微露出笑容:“愣着做什么,过来试试衣裳。”

“姐。”陈平走过去,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他匆忙往床铺里头的方向瞄了一眼,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爷带着福晋回娘家了,那边没什么事情,我过来看看,正好帮你把衣裳补了。”佳盈拿起衣裳帮他换。

陈平闪身想避开,有点赧然:“姐,我自己来就好,都多大了!”

佳盈笑吟吟地,也不勉强,便停下手让他自己穿上。

两人早年相依为命,与其说是姐弟,不如说做姐姐的一直照顾弟弟良多,如母如姐,彼此之间也少了许多顾忌。

只是这挣扎躲闪之间,一块东西从陈平怀里滑落下来,跌至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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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落在地上,上面多了一条裂痕。

陈平来不及懊恼,忙弯下腰想捡起来,却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

佳盈拾起玉佩,端详片刻,咦了一声:“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她跟在福晋身边多时,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手中这块玉佩成色极好,入手温润,绝不是陈平所能买得起的。

陈平支支吾吾:“爷赏的。”

知弟莫若姐,佳盈看到他躲闪的神色,心下已有几分狐疑,便笑道:“这玉佩模样可爱,姐姐看了也喜欢,反正已经摔裂了,不如就送了我吧。”

这玉佩本是陈平想送给嫣红的,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道:“姐要是喜欢就拿去好了。”

佳盈笑了笑,没再提起这事,转而张罗着为他试穿衣裳。

从陈平住处离开,佳盈越想越是不对劲,便向管家高明告了个假,说是要出门一趟。

她平日性情温和,与府内上下相处极好,高明自然很痛快就应允了。

佳盈出了府,兜兜转转几圈,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当铺走进去。

当铺伙计忙迎出来,招呼道:“这位姑娘里边请!”

佳盈虽然从没有来过当铺,但她这几年在贝勒府,待人接物已经历练出胆色分寸来,加之衣裳虽不华丽,却用料不菲,看上去便不敢让人小觑。

伙计捧着茶盏,一边笑道:“这是上好的龙井,姑娘请了,不知姑娘是想来典当,还是孰取?”

佳盈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烦请这位小哥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

伙计见她说话不愠不火,越发不敢小看,忙点头哈腰:“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请。”

片刻之后,须发皆白的掌柜走出来,彼此寒暄一阵,便道:“敢问姑娘是来当东西的?”

佳盈点点头:“我这儿有个玩意,想请您给帮忙掌掌眼。”

掌柜拈须而笑,颇为自傲:“若说起鉴定古玩物事,老朽还是略知一二的。”

佳盈从袖中摸出那块玉佩,伸至对方面前,摊开手。

掌柜一见玉佩上的裂痕,便摇摇头道:“可惜了这块上好的玉佩,这玉一旦裂了碎了,价值就不一样了。”

佳盈笑道:“这我也晓得,玉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不是万不得已,做子孙的也不敢拿出来典当,还请掌柜帮我瞧瞧,这玉究竟是什么来头,可还值两个钱?”

掌柜接过玉佩,端详了一阵,忽然惊道:“这玉……”

话没说话,又捧着玉佩双手奉还给佳盈。“这东西我们只怕不能收。”

佳盈奇道:“这是为何?”

“不瞒姑娘,这玉我们不敢收。”

佳盈越发觉得古怪,自然要追问。

掌柜叹道:“如果老朽没有看错,这玉怕是从宫里出来的东西。”

“宫里?”任是佳盈心里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失声。

“不错,您看这上面的做工图案,精巧绝伦,不是民间能够雕琢出来的,恐怕不仅是宫里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御赐之物,若是如此,我们这儿便万万不敢收了,姑娘若真想典当,不妨再找找那些大的当铺,那儿十有**都是王爷贝勒爷开的,他们兴许会收。”

佳盈勉强压下惊涛骇浪般的心情,谢过掌柜,匆匆告辞。

出了当铺,阳光立时铺洒在身上,却依旧掩不住她内心的寒意。

宫里头的东西……

她记得爷和福晋赏赐的东西,要么是金银锞子,要么是些其他的小玩意,极少拿宫里头的御赐之物作为赏赐,何况这块玉佩,连她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如果不是爷或福晋赏的,那陈平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佳盈深吸了口气,手微微颤抖着。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一点滑过。

到了七月,康熙难耐酷暑,便也搬到热河办公,此时避暑山庄虽还没开始筹建,但从京城到木兰围场,原本就有大大小小十多座行宫,康熙命大阿哥与三阿哥留守京师,又带上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驻跸于哈喇河屯行宫。

胤祥年纪小,少有随驾出京的经历,此时心中兴奋难耐,一直撩起车帘子往外张望,与他同车的十四阿哥胤祯却靠在软枕上,懒懒地不愿动弹。

“十四,你看前头,我看见皇阿玛和太子的车驾了!”他回过头来,扯扯胤祯的衣角。“你不一起来看看么?”

胤祯摇摇头,有气无力。“我有点头晕。”

“怎么了?”胤祥见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也有点慌了神,蹭过来覆上他的额头。

胤祯眨眨眼。“四哥和八哥的车子不是在我们前头么,你帮我问问,别惊动皇阿玛了。”

胤祥不疑有他,忙点点头,掀起帘子喊来侍卫去传话。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上了这辆马车,来人一掀帘子,却是四阿哥胤禛。

胤祯有点失望。

“怎么了?”胤禛入了马车,一眼就看见恹恹地靠在旁边的十四。

“十四他说身体不适,四哥,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胤祥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性情也是豪爽大方,颇受康熙喜爱,因此这次出巡才会带上他。

只不过这种喜爱也是有限,如今的康熙对待儿子,已经没有当年对待太子或大阿哥的那份耐心。

胤禛看向胤祯,一双冷眼上下扫了一遍,几乎要让十四跳起来说自己没事。

他本以为四哥这么讨厌他,来的一定是八哥,那他就可以耍耍赖让八哥来与他同辇了。

不想来的却是这位同母哥哥。

“既是身体不适,我去禀明皇阿玛,让他老人家请太医来看看。”胤禛道,转身就要出去。

“别!”十四叫了一声,可怜兮兮道:“我不愿让他老人家担心,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四哥就不用跟皇阿玛说了。”

胤禛淡道:“防微杜渐,不能讳疾忌医。”说罢也没看他一眼,兀自下车走了。

他这哪里是讳疾忌医了!

十四看着胤禛的背影,恨恨想道。

不一会儿,车子果然停了下来,御医上车把脉问诊,随行宫女又端来冰块热茶,这一番折腾,倒闹得十四昏昏欲睡,浑身无力。

他昏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这四哥果然天生就是跟自己相克的。

每次出巡带的人都很多,会半路出情况的人也不少,后面轻微的骚动并没有影响康熙的心情,他正捧了本书在看,听来人禀报说十四阿哥没什么大碍,也只是点点头。

本该坐在自己车驾内的太子此时却坐在御辇里,父子俩离了三尺有余,太子却没有去看康熙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看着座下褥子,神色淡漠,仿佛那些褥子的图案有多么巧夺天工。

“胤礽。”

太子抬起头,视线依旧落在康熙旁边的茶盏上。“儿臣在。”

“你恨朕吗?”

太子一怔,不知道康熙为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不。”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敷衍,又补充道:“儿臣惶恐。”

“是不会,还是不敢?”康熙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直视着他,语气却很平和,像是在话家常。

这问题几近刻薄,太子只能保持沉默。

原先顾盼飞扬的神色,如今却显得拘谨,康熙看着他束手束脚的模样,越发不满意。

曾几何时,这个让他无比骄傲的帝国继承人,却成了如今目无君父的逆子?

康熙暗叹一声,不由生出苍凉之感,挥挥手让太子下车,不再去看他。

咬了咬牙,太子低头告退。

出了御辇,热气夹杂着沙尘迎面扑过来,太子却恍若未见,冷漠的眉间微微蹙着,更让人不敢亲近。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御辇,心中冷笑一声。

傍晚时分,御驾到达行宫。

众人下车,又整理收拾,很快便已夜幕降临。

胤禩身上热得难受,这会子功夫已经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霎时觉得神清气爽。

胤禛过来的时候,正见他眉眼漾着柔和,站在廊下看日落西山,霞光铺在这人身上,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味道。

忽然便觉得心中涌上一股冲动,想要走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天长地久,再不让其他人看见分享。

“胤禩。”

“四哥。”胤禩有点意外。“刚瞧见你与太子一起走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找了个借口,就先告辞了。”

两人并肩进了殿内,陆九忙奉上热茶点心。

胤禩屏退左右,方道:“四哥面露忧色,是有什么麻烦了?”

“太子留我吃饭,我推托了。”眼见没有外人在场,胤禛的脸色立时沉凝下来。“往年皇阿玛避暑,都会让太子留守,今年却在处死索额图之后,带着太子出来,这里面也许大有深意,你且莫与太子行止过于亲近,怕一个不慎就会惹皇阿玛生疑。”

胤禩点头笑道:“你放心便是。”

这声你却不同于四哥,透着股有别于往的亲昵,左右四下无人,胤禛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

两人厮磨一阵,那头却是有人来传旨,说让两人稍后去陛见。

胤禛需要回去换洗一番,只得暂且作别离去。

他这一走,胤禩的笑容却淡了下来。

太子若是被废,空着储位在那里,这些兄弟必定群起逐鹿。

这位四哥,也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届时兄弟之间,只怕难免要互相猜忌怀疑,连这表面的和善都难以维系。

而他……

胤禩揉揉眉心,两世为人,他实在不愿意再搅和进去,只是到时候情势不由人,他就算多了一辈子的阅历,也难以保证绝对能够独善其身。

一想到胤禛有可能会猜疑自己,心头就怎么都觉得不舒坦。

康熙将他们召去,却不是因为国事。

年近五十的帝王也开始想要享受天伦之乐了,一桌御膳摆在八仙桌上,却如寻常人家团团围坐的模样,四个儿子,一个父亲,独独缺了太子。

十三十四年纪再小,也是在宫里长大的,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去问怎么太子没来之类的问题,康熙一边给两个小的夹菜,一边问些功课琐事,间或还说点宫里宫外的见闻,十三爽快活泼,十四伶俐懂事,胤禛胤禩两人也陪着说笑,一时间倒似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众人聊起射猎的话题,康熙摇头笑道:“这两年朕的眼力不济事了,想当年木兰秋狝,一场下来也能拔个头筹。”

说话之间,颇有些骄傲和遗憾,纵然强势若康熙的帝王,也不得不面对岁月的流逝和侵蚀。

胤禩道:“皇阿玛想来是经常夜里批阅奏折,伤了双眼,儿臣早年微有眼疾,为此也翻了不少医书,至今还记得一些护眼的偏方,不若等儿臣回去誊写出来,给太医们看看可行与否。”

康熙神情微动,道:“朕记得你的眼疾一直时好时坏,近来如何?”

胤禩道:“并无大碍,多加休息便好了。”

寥寥数语,既无夸大,也不示弱,却令康熙脸色越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