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蜂鸟从推车下小心翼翼爬了出来，她注视着那位医护人员的背影，抬起手，骤然一击。
高大的男人晕了过去。
蜂鸟迅速看向四周，眼前是一片老式停尸柜，每个柜子都写着名字，柜门上有把手，可以直接拉开。
蜂鸟从左边看起，飞速浏览过一个个名字，保险起见，她将尸柜一个个拉开，查看脸部，防止自己错过沈君行。
她的速度极快，效率一下子就将一半的尸柜都过了一遍。
为了节省时间和避免发出太大动静，拉开的尸体柜蜂鸟就直接这样放着，没有放回去。
为了维持尸体不腐，每个尸柜的温度都保持在零下十八度左右，源源不断的寒气从打开的尸柜中冒出。
此刻就有一股森冷的寒气不断朝她头顶吹来，吹得蜂鸟后颈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呼——”
蜂鸟将最下排的尸柜拉开，再次抬起头时，对上了头顶拉出的尸柜里的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记得之前，这具尸体的嘴巴是闭上的，现在反而微微张开了。
蜂鸟将放着这具尸体的尸柜推了回去，她重新去拉周围尸柜。
尸柜被拉开时，会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
此刻，那微弱的滑动声就在蜂鸟耳畔响起。
蜂鸟迅速回过头，看到刚刚才被她退回去的尸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弹了出来，那覆着一层薄冰的尸体侧着头，朝向她所在的方向，嘴巴张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
下一秒，无数滑动声接连起伏地响起。
所有没被拉开的尸柜都在这一刻自动从内部推开了！
蜂鸟飞快朝着这些尸柜看去，这个不是沈君行、这个也不是沈君行、这些都不是沈君行……
难道沈君行不在这里？
蜂鸟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空荡荡的尸柜中，尸柜上的名字一栏还是空着的。
这是给新进来的尸体准备的位置。
蜂鸟突然回过头，看向推尸车上那具盖着白布的身影——
摊主手脚利索地帮唐郁包了起来，嘴上还说个不停道：“你要是来卖水果，生意一定好！”
唐郁忍不住笑了一下。
帽檐下的蓝眸在车灯照耀下，眸色变得浅而亮了许多，仿佛凝聚着一汪宁静的湖泊。
摊主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唐郁已经挑好了菠萝蜜、哈密瓜、水仙芒和沃橘。
“一共八十六！算你八十！”摊主给抹了零，乐呵呵道：“帅哥，你看着高高瘦瘦的，但力气比现在一般的小年轻都大！”
力气变大的好处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这堆水果唐郁就可以单手轻松拎起，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付款扫码。
白色衬衫下，修长手臂在发力时能清晰看见一层漂亮的肌肉。
“买这么多，是不是给女朋友买的？”摊主八卦了一句。
唐郁摇了一下头。
“单身啊？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联系方式？她长得可水灵了。”
在唐郁惊恐的注视下，那张血红的嘴突然张开，用和唐郁一模一样的声线，吐出了令唐郁毛骨悚然的句子，“我是唐郁。”
阴森的战栗随着这句话从唐郁的头皮炸开，一瞬间让他发现了那古怪的熟悉感源于何处——
这是他的唇形！他的身形！
唐郁握着灯笼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光源摇摇晃晃，白光从唐郁唰白的脸上掠过，又落在了嘴唇一张一合的画中人上。
“我委托黎生做了灵屋。”
这画上的东西是他——不，不是他！
“黎生做的灵屋非常合我心意，所以我决定为黎生做三件事来充当灵屋的报酬。”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不！不可以让这个东西再说了！
唐郁莫名生出了一种恐怖的预感，如果这个东西再说下去，他恐怕就要和鬼达成交易了！
唐郁在被逼急的时候，除了做题，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心一慌，直接伸手将这张画像翻面，啪得一声，从画像后大概是嘴巴的位置用力压了下去——
说话声骤然消失。
唐郁压低帽檐，走进教室。
“唐郁！”“唐郁来了！”
玩家们的欢呼声传来。
唐郁有点茫然地停下脚步，警惕又困惑地看着这群突然对他的到来格外热情的玩家。
“唐郁，你吃了吗？要不要吃点我给你准备的早餐？！”
“唐郁，你缺钱吗？要不要我偷电瓶车来养你呀？！”
“唐郁，你作业写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写作业？！”
“唐郁，你东西丢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寻找你遗失的东西？！”
“唐郁，你有讨厌的人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杀个人？！”
唐郁:“……？”
玩家的头上就差写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几个大字了。
被这群过分热情的玩家包围得寸步难行得唐郁只好摆摆手，认真道:“我现在确实有一件事要你们帮忙。”
玩家们全都停下来。
“我需要你们让出一条路，让我走到座位上。”唐郁说完这句话，玩家们就真的乖乖让出了一条路，眼巴巴看着唐郁从他们身边走过。
经过其他NPC同学时，唐郁听到了大家好奇的窃窃私语:“他们是对唐郁示爱吗？”
讲师激动道:“愿意！愿意！非常愿意！你看对人了！我做事你放心！”
余光中，唐郁看到舍曲林的身子从之前坐直的状态变得更加紧绷了，指尖不知是烦躁、还是出于思考地敲击起了桌面，一下又一下，但和比起之前总是规律性的节奏感相比，错乱了好几拍。
唐郁维持着用力按纸的姿势呆呆站在书桌前，他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要暴出、手腕都在发颤，生怕下一秒又听到诡异的声音。
一秒，两秒，唐郁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真、真的有用？
唐郁仍旧不敢放松，他死死将那画像压住，画像一角忽然动了一下。
唐郁紧张地看着被压着的那张画像不断挣扎，发出簌簌的动静，但一张轻薄的纸看起来抵不过唐郁一个大活人的力气，不论怎么挣扎，都没有飞出唐郁的掌心。
阴冷的寒风吹过唐郁的后颈，一股凉意油然而生。
可是这无窗的书房里哪里来的风呢？
唐郁浑身一僵。
簌簌的声音越来越强，书桌上其他的纸张也开始颤动。
随后，一股震动声从唐郁身上响起，仿佛地动山摇一般。
唐郁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占据一面墙的书架剧烈晃动，书架上每一本书都在不停震颤，无数白色纸张从书壳中飞了出来，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只画着嘴的人，它们汇聚成了一股阴冷的风扑向唐郁，用与唐郁一模一样的音色此起彼伏开口说道:
——“我是唐郁。”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黎生做的灵屋非常合我心意……”　　　
——“我是唐郁。”
唐郁付完款，轻声道：“不用了。”
那位摊主似乎很想牵线搭桥，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唐郁平静道：“我有喜欢的人。”
四周一下变得很安静。
零星的车辆从唐郁身后的马路穿梭而过。
“哦哦。”摊主回过神来，“这是还在追的姑娘吗？什么时候你们在一起了！你带她来我这里买水果，我给你们打七折！”
蓝眸垂下，唐郁提着水果转身离开。
夜晚很安静。
路灯照在唐郁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
唐郁看了那道影子很久，都没有从上面看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他走进友爱小区。
花坛里的绿植郁郁葱葱，偶尔瞥见一点红意，凑近一看是杜鹃花丛。
家家户户亮着灯。
唐郁回到了家，打开房门，按下开灯键。
客厅收拾得整洁干净，纤尘不染的地面倒映着明亮的灯光。
唐郁把除了西瓜外的水果全都放进冰箱，他戴上围裙，从冰箱取出准备好的食材，认认真真开始洗手。
洗完手，唐郁在围裙的两侧擦了一下。
——“老婆！你看这个围裙！它这两边是专门用来擦手的！可方便了！”
唐郁擦手的动作一顿。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它了。
修长白皙的手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细长的刀，光洁如镜的刀刃上映出了一双美丽的蓝眸。
刀柄在手中翻转了一下，倒映出了一只惨白的竖瞳。
如艺术品般美丽的手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每一个指节处都泛着淡粉，连指甲都漂亮得无可挑剔，仿佛由上苍精心打磨。
一只手握住刀，另外一只手缓缓地、握住了整个视野。
刀刃划过，红色的汁水四溅。
目之所及的视角开始剧烈晃动挣扎，可却怎么都逃不开那只手的桎梏。
在逐渐消散的视野里，站在厨房的唐郁垂着眼，静静俯视着窥视这一切的外来者。
千里之外的总部内，队长捂住眼睛，发出了一声惨叫。
粘稠的鲜血从尚未愈合的眼睛里滴落。
滴答。
滴答。
……
唐郁擦拭着滴落着西瓜汁的刀尖。
“不用想着喊梨子或者囤囤鼠过来凑人头。”
“在这个游戏的世界观，棺材阴气重，抬棺人必须是男性，用阳气来压住阴气，如果换女玩家来抬棺，副本的难度会暴涨。”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蜂鸟她们四个人都是女性，而越剧正好是全女班。我们四个全是男性，抬棺人正好要四个男人。”
“从一开始，我们要做什么，就已经被算好了。”
第 60 章 60
“我现在身上有阴影庇护的加持。”梨子说:“上一次我们吃了猫饭后，进副本，阴影庇护就发挥了很大作用，能让我和纸人打得有来有回，这一次有纸人出现你们不用担心，我帮你们拉怪。”
“好好。”
说着玩家们来到了长廊尽头，熟悉的灵屋出现了在了玩家面前，只不过这一次，灵屋上一个灯笼都没有。
而本该在灵屋内的漆黑棺材，居然竖着摆在了门前，棺材有两米多高，完完全全挡住了灵屋中央的门锁。
讲师瞪大了眼睛:“卧槽！可以开辟新地图了？！”
其他玩家见状羡慕到看讲师的眼睛都要红了，而看向唐郁时眼里的热情更是要喷出火，“唐郁！”“爸爸！”“下次有这种任务叫我啊爸爸！”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方便之后联系。”唐郁拿出手机。
讲师：“卧槽！好！”
讲师火速交换完联系方式，背上她的行囊直接冲了出去，直接撞飞了迎面来上课的老师。
蜂鸟浑身发抖地站在医院大厅，推着医用推车的医护人员停在了她的面前，语气冷淡道：“医院有规定，除了死者亲属和工作人员，其他人不能进太平间。”
说完，这个医护人员冷着脸从蜂鸟面前走开。
蜂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位医护人员推着尸体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拢，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不在太平间。
她的异能这样说。
无数尸柜被拉开的声音从她的左耳响起，穿过混乱的脑海，流淌到了右耳，像是一个个金属钳子拨弄整理她凌乱不堪的思绪，从中攫取到了珍贵的灵感——
不是死人。
思路错了，她要找的不是死人，是……
不被看见。
不被听见。
不被感知。
蜂鸟抬起头，看向头顶无数的监控，她的瞳孔不断收缩，唇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是不存在的人。”
想要有一个家。
郁辜说过，他的爷爷去世了，他没有家了。
以往玩家说“我有一个奶奶”这种话的时候，唐郁内心毫无波澜，因为他知道玩家是在编造谎言，哪怕玩家说得再长、再花里胡哨、再情真意切，都改变不了那是一个谎言的事实。
但郁辜是不同的。
唐郁还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郁辜说着“我没有家了”时，低着头，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模样。
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建起牢不可破屏障的心，被打出一个小小的裂缝。
郁辜是真诚的，笨拙的。
可能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也可能是失去了最亲的人，让郁辜下意识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明明郁辜能帮他解决掉难缠的问题，他们进行的平等交易，甚至是偏向了他、有点坑了郁辜的交易，但郁辜一到家却帮他搬家、做家务、不让他请客只吃自带的干粮，还有……一大早帮他洗内裤这种事情。
最后一件事现在想想，郁辜其实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有点太低了。
从见面一开始，郁辜那样赤忱地来了。
在小狗眼里，全世界都是好人。
如果他表明身份时，连脸都不愿意露，是不是有点太坏了呢？
“对不起，郁辜，很抱歉我一开始欺骗了你。”唐郁轻声道:“因为最初我不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担心你是一个骗子。”
郁辜呆呆地看着唐郁。
听到骗子这个词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很是大声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你评论了他：“明天就被扫地出门。”
他回复了你：“不像你，昨天就被扫地出门啦～”
“老婆说我是他见过家务做得最好的[小狗害羞.jpg]”
你评论了他：“他有对你说过你做菜是最好的吗？”
他回复了你：“我做菜当然是最好的，因为我是老婆的菜呀～”
“老婆要请我吃饭，我说我吃自己带的干粮就好了，但老婆心疼我，非要带我去吃～[小狗吐舌头.jpg]”
你评论了他：“他有给你定生日蛋糕吗？”
他回复了你：“我没有让老婆请我吃，而是我请老婆吃饭了，因为我怕像某个人一样吃了断头饭～”
……
这些朋友圈明明每一条沈君行看了都全身不舒服，但他每一条都还是在看，并且实时评论、冲锋陷阵，然后更加不舒服。
尽管这样，沈君行在听到消息提示音的这一刻，他还是一边炒菜，一边火速打开手机，而后就看到了郁辜刚出炉的新朋友圈。
“老婆手把手教我用煤气灶，给我煮了水饺，老婆亲手煮的水饺好好吃～[小狗干饭.jpg]”
沈君行面不改色地将醋当成酱油加下去，一只手加醋，一只手评论：“没用的东西，要让小郁浪费时间教你这些。”
　
郁辜很快回了沈君行：“怎么办呀，老婆怎么就是对我花时间不对你花时间。”
沈君行死死盯着消息，当回过神来时，锅里黑漆漆一团不断冒黑气。
但如果当镜头给到沈君行，就会发现沈君行身上冒出来的黑气更重。
“啪！”
沈君行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打完后他冷静了许多，沈君行镇定地把已经炒黑成一团的菜倒在盘子里，精致摆盘，然后拿起筷子，优雅地夹起这团黑糊糊到看不出原本模样、滚烫的菜，张开口，吃了下去。
吃的这一刻，沈君行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用牙齿咀嚼，克制住这具人类身体的呕吐本能，将那口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食物的东西咽了下去。
“叮咚！您的好友‘装好嫁风也嫁不出去的四儿’”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沈君行看向手机。
“老婆说饺子要蘸醋最好吃哦～可是我怎么也尝不出醋的味道，太甜啦～[小狗发愁.jpg]”
——“哥哥，我觉得我们需要加点醋。”
记忆里，小唐郁对着他第一次做出的饺子小声道：“爸爸妈妈说过，饺子一定要配醋才好吃。”　
他拿来了一瓶醋。
小唐郁将那没有任何调味料、充满了肉腥味的饺子就着醋努力吞了下去，他被难吃到眼泪都要出来了，蓝眸因为湿润显得格外明亮，但依然挤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很好吃！”
那时的沈君行没有任何味蕾。
那浑浊呆滞的双眼重新迸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展开双臂，像是小鸟展开翅膀，在拥挤喧嚣的人群中奔跑。
她是蜂鸟，是唯一一种既能悬停又能前后飞行的鸟类，她是蜂鸟，她的灵感如飞翔时的嗡鸣源源不绝，她是蜂鸟，她飞过的世界是如此的喧嚣特别，妈妈，妈妈，她展开双臂，奔向了产科。
长长的产科走廊上，挤满了挺着肚子的孕妇。
视野里的红点和黑点像是下暴雨一样密集地出现，噼里啪啦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看到一道又一道带血的抓痕布满了墙壁，她看到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上亮着红灯。
红灯，代表着正在手术。
那只血红的眼睛在远方冰冷地和她对视。
不存在的人。
不是死人。
是还没出生的人。
她之前思路都局限在了狸猫换太子上，却忘记了这次任务的全称是沈君行生日限定。
生日。
出生日。
“找到你了。”蜂鸟喃喃道，她脸上诡异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展开双臂，朝着胜利的终点冲去。
下一刻，一只只手从走廊两侧伸了出来，抓住了她展开的双臂，揪住了她的翅膀。
蜂鸟还是往前奔跑，她是自由自在的蜂鸟，她是感受不到痛苦的蜂鸟，她是无往不利拥有伟力的蜂鸟。
耳边传来了无数女人的哭喊声、痛呼声、绝望的哀鸣。
无数婴儿从臃肿的孕肚中落下，满地的婴儿在地上爬行，它们在地上张嘴叫道：“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