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隔间对于单人来说绝对算得上宽敞,可此刻再挤进来一个傅晟,那就成了另外一番感受。
胸膛贴上胸膛,昂贵的衬衫布料与粗糙廉价的T恤不经意地擦过,空气的流动随着落锁声变得缓慢。
男人一丝不苟的正装扮相与这个场景十分不搭,冷静的面容差点让程朔以为刚才是他非拽着傅晟进来,而不是对方主动关上了门。
除了两道偏低的呼吸交错,一切很安静。
程朔往上对上了傅晟的双眼,谈不上意外与否,上翘的唇角带着抹坏笑,“什么工作需要在厕所里进行?”
傅晟说道:“我以为你要走。”
发音时,胸膛的震颤令程朔有一秒升起被对方完全揉裹进了怀里的错觉。
言下之意,是怕他离开吗?
程朔沉肩抵在隔板上,鞋尖轻轻踢了踢对方锃亮的皮鞋,“原来我走了你那么着急,傅总。”
傅晟听过许多人叫他傅总,在彻底接手公司前,则是一声恭敬的‘小傅总’。
如今,有的人谄媚,有的人畏惧,有的人心怀不轨,但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像程朔这样,把这句平淡无奇的称呼念的这么的……毫无正形。
口口声声傅总,却实在听不出丝毫尊重。
傅晟垂眸,看着皮鞋上留自球鞋底灰扑扑的波纹鞋印,霸道而又幼稚地彰显着作恶者的顽劣心理,视线停留了几秒,没有给出程朔想要看见的反应,淡淡的:“你是来看林家的戏。”
“你知道了?”程朔笑了下,“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现在可能已经看上了,他们家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轻描淡写的,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问了个多么敏感的问题。
傅晟的眼神深了深,“事实已经落定,是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回答了和没回答一样。
但一句耐人寻味的反问,又留下暧昧的想象空间。
程朔料想傅晟也不会把这种事随随便便就和他说,反正在他心底,已经认定了这事的幕后主使和傅晟脱不了关系。
毕竟是个能因为别人和自己弟弟稍微走近了一点就做到这种地步的神经病,而林家两兄妹做的那些可比他过分的多。
四目相对,话锋一转:“你这样过来,放着你朋友不管没关系吗?”
“他会自己离开。”傅晟嗓音平静,呼出的气息若隐若现拂过面颊。
“傅总,我现在有点怀疑,你隔壁的电视到底是不是真坏了。”程朔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是坏了,怎么可能来的只有傅晟一个?
至于更深的,还有待细想。
傅晟并未作答,深灰色的瞳孔深处蔓延开细微的碎痕,好像答案都藏在其中,等待倒影中的人再也按耐不住,主动探究——
那是否是一个心知肚明的谎言?
两道身躯越靠越近,彻底越过了那道安全界限,近到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很显得顺理成章。
程朔突然摘下了傅晟鼻梁上碍事的眼镜,顺手塞进他的风衣口袋,在男人因为这个突然的举措眉心微蹙时,一只手攥住了他风衣前领,堵住了他的唇。
程朔感受到扑在面颊上的呼吸暂停了一秒钟,继而变得沉重,分开时下巴被捏住向上抬起。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指腹的温度烧灼着那一小块皮肤,傅晟磁性的嗓音流入耳里,不带斥责的意味,一句极其冠冕堂皇剥离客观的评判,但首先要忽略他唇上微深的水色。
程朔看上去一点没有偷袭的心虚,反倒似笑非笑,歪了一下脑袋。
“你进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要他走,大可以在外面就拦下他,何必多此一举地跟进这里?
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主动开口,偏喜欢让人去猜,去揣测,这一点,傅晟倒是和傅纭星十分相像。
不过傅纭星的冷淡更像是性格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而傅晟,约莫是被底下的人捧着揣测惯了,不肯纡尊降贵地开口半句。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
装什么呢。
干也干了两回,现在的他和傅晟,朋友是彻底做不成了,三句话聊不到一块去,但床上的朋友勉强还是可以做几回。
程朔手腕略一松,摩挲着傅晟衣领柔滑的质感,“今天怎么穿了风衣?”
突然跳脱的问题,好比一句明目张胆的陷阱,但傅晟的双眸仅微一下瞥,如实说道:“晚上风大。”
“挺衬你的,如果里面不穿衣服就更好了。”
程朔手指下滑,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傅晟血液陡然上涌,那只玩弄着他衣领的手如同无形地扼住了被最顶上一枚扣子箍住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时紧时松。
傅晟沉沉注视着程朔的双眼,里面却清清楚楚映出他自己的影子,夹杂着淡淡的恶劣,玩味与欲望,唯独没有一丝情意。
像是一盆冷水。
“程朔。”
“干什么?我又没有让你现在就脱,”程朔对傅晟被冒犯到的反应很满意,火上浇油,“不过下次可以试试。”
下次。
上次做完后也是这样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对他来说,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诺言。
习惯到足以挂在嘴边。
就是用这种毫无羞耻之心的话,用这张嘴,这副眼神,把他那个弟弟骗得团团转吗?
唇上陡然压上来的温度令程朔愣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对方的节奏,勾着傅晟的脖子接上了这个来势汹汹的吻。
比刚才猛烈得多。
亲吻时,程朔忽地又想到了一个不同点,如果是傅纭星穿成这样……他有点想象不出来,但是傅晟这样,捂得越严严实实,越是让他想有一件一件亲手剥去的冲动。
很骚。
闷骚。
这话程朔没有在傅晟耳边说,他怕这颗本就阴晴不定的炸弹真在这里引燃,厕所可不是什么适合做大动作的场所。
并非完全隐蔽的环境,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一颗心时刻高高提着,这种刺激仿佛一种另类的吊桥效应,令程朔的心脏少有的多跳了几拍。
这个吻比方才的都要长,长到足以让呼吸紊乱,程朔稍微分了心,手指勾住了傅晟的皮带,当即被一只大手按住,暗含着警告。
程朔收到了信号,转而顺着傅晟的手探进了他的袖口,腕表冰冷的金属质感贴着发烫的皮肉,在这个当下,颇有几分流连忘返。
‘吱呀’一声。
两道脚步穿透了门板,给隔间里正在的进行的事猛地按下了暂停。
“刚才真的把我吓尿了,你说傅晟怎么就刚好在隔壁,还偏偏电视坏了,这么巧来了我们这里?”
“你还真信了?傅总和周少认识,估计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他要来,才特意过来打招呼。”
进入卫生间的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片刻,响起淅淅沥沥的放水声。
“看着不像,你没看见周驰那小子的怂样?和座位上长了刺一样。”其中一人说着就笑起来,“我看他俩一点都不熟。”
另一人挺认同这句结论,帮腔:“平时说起认识这个总那个总的,好像人家和他有多亲近,见了真人,倒比我们还要怂。”
两人一点不客气地奚落着口中那位周少,看来是不满已久。
巧了这不是。
程朔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情瞥了傅晟一眼,谁料对方根本看也没有看他,神色颇深,难以揣测,程朔伸出手指在他掌心里搔了搔。
傅晟立即垂下脸。
在逼仄的环境里,任何举动都会将最细微的声音扩大,傅晟低下来的唇在程朔额头上猝不及防地轻轻擦过,柔软的温度后知后觉地扩散开,傅晟的瞳孔微微一缩,握住了掌心里作恶的那只手。
外面的两人似乎没有发现隔间里的事情。
“不过林家是真糊涂,对付谁不好,偏要惹到傅家头上。”
“你这话,是有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算消息,大家不都这么说吗?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我看没的跑。”
“也不知道林相诚到底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两人洗完手,离开了卫生间。
安静不过三秒,程朔肚子突然叫了一声,一下子打破了隔间里停滞的空气,傅晟松开手,低首问道:“没有吃晚饭吗?”
程朔看他并不想对门外发言的那两个人发表任何看法,在心底向那两人略一表示同情,回道:“没有,你请吗?”
随口一句玩笑,傅晟看了他一眼,“好。”
程朔还是稍微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傅晟这句‘好’是答应的意思。
说实话,跟傅晟吃饭谈不上一点意思,还记得上次他们在一个饭桌上时,情形差不多和剑拔弩张没两样。
但有人主动请客,便宜不占白不占。
更期待,或者说是心照不宣的,则是吃完饭后的活动。
洗完手抬起头,程朔看着镜子里傅晟正整理着刚才在隔间被弄乱的西装前襟和袖口,低头戴上眼镜,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傅总,这个情绪调整的速度,令他十分佩服。
“你度数多少?”程朔突然问了句。
傅晟扶镜框的手指略一停,“半年前测是两百度。”
“那还好,不高,”程朔转身甩了甩手心的水,“你今晚的工作怎么办?”
傅晟将擦拭完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言简意赅:“明早处理也不迟。”
看着傅晟离开的背影,程朔忍不住笑了下才抬脚跟上。这晚上他到底有几句真话?
从拍卖行回到车里,柏晚章坐下后回拨了半小时前手机里的未接来电。
“结束了吗?”骆恺接起来便问。
“刚结束,”柏晚章说,“刚才在竞价,错过了你的电话。”
“又收了什么宝贝?”骆恺调侃了一句,他一向知道柏晚章喜欢收集这些杂七杂八的老古董,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你回国也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顿饭聚一下?都拒我两回了,比我这个老板还忙。”
“下周吧,”柏晚章微微一笑,后视镜里映出一张清润俊秀的脸庞,“这周过了就不忙了,找时间去你店里坐一坐,我提前发消息。”
骆恺赶忙应道:“一言为定。”
柏晚章唇边的笑意稍稍淡了淡,敛了眼,询问:“查的那些事情有结果了吗?”
这话一出来,瞬间让骆恺上扬的心情大打折扣。
他磨蹭了一会,柏晚章始终耐心等候,听筒里传来的呼吸不急不缓,半晌,终于逼得骆恺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还在调查,快了,不过晚章,我说真的,你在外面那几年是真没碰上什么别的人吗?”怎么非要吊死在一颗树上?骆恺没敢说出恨铁不成钢的后半句。
还偏偏是一颗堪比出墙红杏的歪脖子树。
柏晚章没有正面回答,他理解骆恺的担忧,只是作为一个好友出于本能的关心。
骆恺是他在国内少有的朋友,多年未见,算不上多么亲密,但因父母而从小相识的这一层关系,每年过节都会隔着网络互相寒暄。这段毫不光彩的过去,大约也只有骆恺还能在现在和他聊上一二。
透着车窗,柏晚章偏头望向夜晚的街道。
车流济济,每个人都在追逐着自己心中那片目的地,而他的目的地,却用了比旁人多上百倍的近十年的时间,独自捱过一切路途上的磨难,终于才看见那一点点微光。
由爱变为恨,又由恨变回爱,所有一切只不过三个字便能够概括。
忘不掉。
柏晚章打开怀里的木盒,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古董戒指躺在盒中,折射出深海一般深邃而迷人的光芒,纳入眼底。
很美。
看见的第一眼,他就想,程朔应该会喜欢这个重逢的礼物。
“你也说了,别人是别人。”
好一个别人是别人。
骆恺气笑,算是败给了柏晚章自成一派的逻辑。那程朔就是什么才高八斗的天仙了?
算了。
“行吧,知道你想重温一下旧梦,等我的人有消息了就联系你。”
柏晚章嗓音温润:“麻烦你了。”
“和我还说这些,不过我就是奇怪,你为什么不找傅晟去调查?再怎么说,傅家的关系网也比我的效率要高。”
柏晚章安静了几秒,说道:“傅晟接手公司没有多久,公事已经占了他很多时间,这点私事,没必要去麻烦。”
“也是。”骆恺点点头,没有怀疑这个理由。
这几年柏晚章在国外,不了解国内的事,但他是见过傅晟几面的。商务晚宴上,这位傅家长子看起来的确比过去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不好接近。
“但是,晚章,”挂掉电话前,骆恺犹豫了一下,“程朔那样的人,你觉得他会等你吗?万一他已经有了别的对象,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去做三儿吧?
想到让柏晚章这样清高如月的人为了感情上这点破事和别人去扯头花,骆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偏偏,这又是不得不去考虑的一种情况。
听到那句‘有对象’,柏晚章清疏的眉眼略一低沉,唇中吐出两个字。
“不会。”
骆恺以为柏晚章是在否定他的假设。
“他不会等我。”柏晚章说出了略让人意外的后半句,手指轻抚上戒指的宝石切面,细腻光滑,棱角锋利地抵着指尖,细微的疼痛连接着手腕下那一根敏感的神经,药膏遮盖下,陈旧的幻痛勾起柏晚章略微加深的呼吸,“我了解他。”
平缓而又笃定。
那你还——骆恺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柏晚章的嗓音徐徐传进耳里,带着几分笑意,却像是来自极其遥远荒芜的地方,让骆恺莫名打了个冷颤。
“我已经给了他十年的时间去玩乐,至于以后,他不会再有和别人在一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