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曲音进不去,只能打道回府,回去想办法。
他一晚上没睡着,思索着要用什么办法挪开那块巨石。
翌日天一亮,露露就敲了他的门。
她今天换了一套藕粉色的及地长裙,肤白唇红,眉目如画,曲音开门之后,她撩了撩耳侧的一缕长发,腼腆地笑着:“早呀,你睡得好吗?”
“很好。”
“你会不会无聊,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再走走吧。”
曲音想着说不定能从她口中再问出点什么,便没拒绝,答应了:“好。”
露露说的其他地方,是在山谷里。
有露露的陪同,曲音并未多做担心,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跟着她出门是不会有事的。
两人在寂静的山谷里走着,两侧是巍峨高峻的悬崖峭壁,脚下是灰茫茫的石子路,前后遍布淡淡的雾气,缥缈如烟,仿若与世隔绝。
曲音伸手拨了拨眼前的白雾,雾气被他手指带来的气流搅动着,散开又聚合。
“对了,你说这里有去外界的路,在哪里?”
露露本来在他旁边安静地走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听到这个,她的笑容微微垮了下来,她问:“你要走吗?”
曲音一怔。是,他当然是要走的,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掉落在这里是无奈之举。
他已经找不到那根悬在山壁上的登山绳了,就算找到了,他也无法再靠着那根绳子往上爬,一是他没那个体力,二是……那条蛇。
他现在还活着是碰巧,下次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如果要离开,只能和他们这村里的本地人一样,走人该走的路,哪怕难走一点也没关系。
“你不能留在这里吗?”露露低着头,绞着她纤长的手指,呢喃道,“好不容易才……”
“什么?”她后面的话曲音没听清,问了一遍,她又不说了,只是摇摇头,道:“那条路平时我们是走不得的,你如果非要出去,必须得有人带路。你想的话,可以去拜托钱三哥,他会帮你的。”
“谢谢。”
曲音得了方法,记在心里,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露露目光哀怨,有些不开心:“你是现在就要走吗?”她一身粉衣溶在身后的白雾之中,垂在脸侧的黑发显得她露在衣襟外的皮肤白至透明。黑色的瞳仁阴沉沉的,声音里也透着股冷意。
曲音不知怎的,没来由地发了寒。她好像很希望曲音留在这里。
曲音生锈的脑子突然转动起来,他笑着说:“不,再过几天。”这话有哄露露的意思,不过也是实话。
他正事还没办完,现在哪能就这么离开。
话音刚落,露露又笑了起来,眼睛也泛起了微光:“是吗!太好了!”
听到自己不走,有这么开心吗?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见到外来客总有些强烈的好奇心吧。
曲音和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聊起了他从上面一路爬下来的经历。
当他说到自己被一条蛇吓唬而摔下来的时候,露露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这点微乎其微的变化被曲音看进了眼。
“你们这里蛇很多吗?”
露露支吾两声,道:“也没有很多……”
“山里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有。”
“……嗯。”
啪嗒。
一小块石头突然从他们头顶上落下。
两人停下脚步,都往上看去。上方除了嶙峋的山壁,就只有白色的雾气,半空中的雾气很浓,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经常掉小石头的,可能是风。”露露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曲音也没放在心上。
回去时,两人原本并排走着,曲音余光瞥见露露不甚明显地慢慢退至他身后,很久都不往前走,他疑惑回头,就看到露露一只手虚拢在嘴边,轻轻地对着岩壁上方吹口哨。
好像上方的白雾之中隐藏着曲音看不见的某种东西。
曲音看了一眼便飞快回头,露露没有发现他偷看,没多久便赶了上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俩回了小木屋,村长坐在门口晒太阳,他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台很旧的收音机。
收音机里放着缠绵悱恻的戏曲,不过可能是信号原因,声音偶尔会一顿一顿,缠绵的唱腔便变得如泣如诉,萧瑟凄婉。
见他俩回来,村长摸了把雪白的胡须,道:“去哪儿玩了?”
露露蹲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去山谷里逛了逛。”
曲音心事重重,和村长打了声招呼后说道:“我有些累了,去房间休息会。”
“行,去吧。”村长挥挥手。
上楼时,身后传来露露和村长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老人说:“他身体刚好,别带他往那种潮湿的地方去,你也少去。”
“放心啦,我哪有那么粗心,我没有带曲音哥哥往深处去,就在外面一圈走了会儿。”
上楼梯的脚步顿住。
曲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门口的露露身上。
他好像……来到这里之后,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名字,为什么她会知道?
视线从她的脸,看到她的脚。因为蹲着的原因,露露的长裙被她掀起来一些,她脚上穿着一双小巧的绣花鞋,鞋上绣着的鸳鸯牡丹,栩栩如生。
曲音飞快上了楼,看不到他们了,腿软得再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鞋。”
“我在找我的鞋。”
“能不能把我的鞋还给我。”
想起来了。
他来云水镇的第一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东西,他在床底下找到的那只纸鞋,和露露脚上的那双一模一样。
山里是流行这样子的鞋款式吗?死人用的纸鞋做得和活人穿的一样,不会太晦气吗……
是巧合吧?
巧合会巧合到连鞋上的每一处花色都一样吗?
曲音越想越心惊,瞳孔紧缩,略显狼狈地回到房间把门关上,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咬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噤声,冷静。
难道,难道那天门外的东西真的是露露?可当时闻简知不是说已经处理干净了吗?是她逃跑了还是?说是处理,他又是怎么处理的?
……可恶。
曲音心烦意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早知道当时就问仔细一点了。
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吗?
曲音焦灼得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心里自问自答,当然会,怎么不会!从他来到云水镇之后,遇到的怪东西和怪事还少吗?
他已经开始习惯遇事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
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倘若那天堵门的东西真的是露露,她能从闻简知的手上逃脱,肯定也很厉害,如果她真的不是人,那她的爷爷村长,还有村里的其他村民,这整个村子,难道他们也全都是……
“……”
曲音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抱着膝盖站都站不起来。
他究竟是进了个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捡到了?
这不完全就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吗!
不行,他得抓紧时间找到闻简知的尸体,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在离开之前,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他得再去那个可疑的山洞,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惶惶不安坐到天边黑了下去,入夜,万籁俱寂时,曲音和昨天一样,偷偷出了门。
他又去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山洞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猫着,守株待兔。
他记得昨天钱叔说他们今天会来处理什么东西,到时候他可以想办法进山洞里看一看。
他来的比昨天早,等了不知道多久,钱叔和钱三的影子才出现在林子里。
他们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只是钱叔手里多了两把铁锹。钱三轻飘飘推开洞口的石头,走进去把昨天放进去的尸体扛了出来。
他依旧骂骂咧咧:“我就说要有反应早有反应了,你还非再等一天,昨晚上把事办完了我们不就不用出来多跑一趟了吗,真是。”
“别罗里吧嗦的,”钱叔抄着铁锹道,“我先去挖坑,你把口堵上。”
钱叔扛着铁锹去了不远处的山坡,往下去了。
钱三哼了一声把肩上的尸体放地上,又去推石头,推了一半,山坡下的钱叔喊了起来:“三子!你快来!”
钱三梗着脖子回:“干嘛!”
“铁锹断了,你来修一下!”
“靠。”钱三恨恨把石头一推,扛着尸体就往山头那边去,不高兴地嘀嘀咕咕:“让我搬尸体,让我搬石头,还让我修铁锹,什么都让我干!挖个坑也能把锹挖断,服气。”
钱叔又喊:“三子!”
钱三更大声地吼:“来了!”
钱三的身影很快也消失在山坡那边,远远传来他俩的说话声,趁这个机会,曲音赶紧跑到洞口前,他观察得没错,钱三刚才推得匆忙,意外留了一条很窄的半人宽的缝隙。
曲音比了比缝隙最大的地方,兴奋不已,他应该可以挤进去。
说干就干,时间宝贵,不容曲音犹豫,他扒着石头缝隙往里挤,全程都不费什么力气,亏得他不胖,进去的时候只有肩膀擦着石头往里蹭的时候卡了会,其他的地方都很容易。
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不好闻。
曲音嗅了嗅,辨别了一下,是大量浓郁刺鼻的苦涩药汁味,还混着一股不甚明显的,臭味。
洞很深,也很窄,两个男人并行通过都很困难,难怪钱叔和钱三不一起进来,钱三那块头一个就能把路挡死了。
曲音打开手机电筒,放轻了脚步往石洞深处去,越往里走,那股怪味就愈发地浓,浓到曲音不得不捏住鼻子,太难闻了。
洞深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曲音走了没几分钟,窄小的道路突然豁然开朗,他走到了洞的尽头,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石坑。水声就是从坑里面传来的。
电筒的光芒照往坑中,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饶是曲音做了准备,也仍旧没忍住惊呼,他慌慌张张倒退着,却绊住了脚,一下子跌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在洞壁上。
坑里面,满满当当的堆满了尸体!
坑里的水满到快要溢出来,水里散落着一些曲音不认得的药材和干草,而坑里的尸体,少说也有几十具。那只是水面上他看到的,水底下不知道有多少。
曲音哆嗦着,又将灯光照到了坑里。
这一照,他看到了一具很眼熟的尸体。
那具尸体就在坑边,曲音爬过去,按捺住恐惧,将尸体翻了个面。
随着水声哗哗,一张惨白的脸冷不丁暴露在曲音眼底下。
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糊在尸体的脸上,遮挡住了她漂亮的五官。
“露露……”
这具尸体,是露露。
曲音嗖的收回手,大脑空白了很久,才想起去看其他的尸体,一一检查过去,愈发惊骇悚然,他看到了钱三,看到了钱叔……也看到了,村长。
这里的尸体,竟然都是村里的人!
他们的尸体很奇怪。
看样子,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很久了。这些尸体有的成了白骨,有的腐烂不成型,如果是这样也不稀奇,可是,腐烂的只有露在水面上,与空气接触的那部分。
同一具尸体,露在水面上的部分或腐烂,或白骨,可藏在水面下的那部分,却完好无损。
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尸体腐烂只腐烂一半的。
难道是这些水的问题?
曲音仔细用灯光在坑里面找着,终于,在石坑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人。
只一眼曲音就认出来了。
……是闻简知。
他的尸体在最里面,背对着自己,从曲音现在站着的位置,只能看到闻简知露出的半张侧脸。
闻简知闭着眼睛,脸色是死人独有的青白,曲音一看到,脑子里倏地开始响起刺耳的嗡鸣,失聪了大概有半分钟,声音才渐渐找了回来。
闻简知的尸体……
他在最里面,要是想把他拉出来,只能下水。
曲音来就是为了这个。
发现闻简知的尸体后,原本那些恐惧忽地都烟消云散,诡异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觉得怕,也闻不到这里难闻的味道了。
他将手机竖着靠在石壁上,让微弱的灯光打在洞顶,他借着光,扒住石坑的边缘,试探着用脚探了探水深。
能踩到底。
万幸。
曲音深呼吸几下,做好心理准备,下了水。两脚踩到底,水位一下子就淹到自己胸口。
曲音仰高脑袋,抬起两只手,艰难地拨开一具又一具尸体,口中念着对不起,目标明确地往闻简知的方向去。
闻简知背朝他面对着石壁,曲音搭上他的手臂想把他翻过来,手底下是他僵硬阴冷的胳膊,曲音闭了闭眼,摒除杂念用力一一拽,没拽动,他使了了力气又死命拽了几下,依旧毫无动静。
曲音咦了一声,难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吗?
他够着脑袋去看闻简知的身前,这一看才发现他的双臂拢在胸前,——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怪不得他拉不动。
抱着什么东西?
曲音用上全身的力气又拉又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闻简知还有他怀里的那个东西双双翻了过来。
那是一具白骨。
一半是腐烂后化成的白骨,一半是完好无缺的人脸。
打在洞里的微弱光芒照在曲音脸上,他懵懵的,怔怔地看着那具白骨。
水面上倒映着他此时错愕中带了些茫然的表情。他的脸,和这具尸体完好的半张脸一模一样。
闻简知尸体里抱着的另一具尸体,是曲音。
——是他自己。
曲音手脚发软,往水底下沉。
他懵然地想动,却发现身体使不上力气。
是被吓坏了吗?自己这么胆小吗?
低头看去,水底下,自己的手脚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悄悄融化。
摇曳的水流波纹下,自己的皮肤似蜡油一样,不成型地飘散着。
身后突兀传来破水声,一股巨力从身后托着他的胳膊,将软倒的曲音从水里捞了起来。
他僵硬地动着脖子往后看,看到了来人的脸。
闻简知静静地和他对视,目光沉痛,带着怜悯,他轻声说:“我说了,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