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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昨日重现 十八

  

  唐小池摸出一根烟,点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背后靠着一排一人多高的玻璃水箱,水箱里是几百条今天早上刚运来的淡水鱼,叫不出名字,全挤在水箱的玻璃壁上,瞪着鱼眼,嘴巴一张一合,对着唐小池啵唧啵唧地吐泡。

  穿着便衣的同事从对面的一家店里出来,看见他径直走过来。

  唐小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过去:“怎么样?”

  同事伸手拿了一根,自己摸出打火机点上,才摇摇头:“不怎么样,这边问过的,都说没见过。”

  唐小池抬头看一眼前方还望不到头的店铺招牌,嘀咕一句:“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们在水产市场里转悠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他又拿出那几张样刀的照片,同事往他手里瞟一眼:“说真的我觉得没戏,这么下去就是浪费时间。谁能记性那么好,记得一把刀长什么样子?这刀我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哎——小伙子,你这话就错了。”

  两个人转身,一个个头很矮的男人站在他们后面的店铺台阶上。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要露出头皮来。他站在他俩身后,嘴里也叼着根烟:“能借个火吗?”

  同事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三月也不算热,男人已经穿上短袖,身上套着一件油布围裙,围裙上沾着斑斑块块的污垢。

  唐小池悄悄往旁边退了半步。

  “市场里今天都传遍了,说有警察在到处问一把什么刀的。”他把打火机递回去,眯着眼猛吸一口烟,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是你们吧?来找什么?”

  唐小池抬头看一眼头上的招牌 ——“新兴鱼生”。

  “是,我们是警察,” 同事拿过唐小池手里的照片,“看看这把刀,您见过吗?”

  男人把手里的烟叼在嘴上,伸手在身上上下摸索,边说:“等我找找我的眼镜 —— 什么刀啊闹这么大阵仗。”

  他戴好眼镜,接过照片,举在眼前眯着眼看了又看。

  唐小池举着烟屁股逗玻璃水缸里的鱼玩。

  缸里的鱼都是等着卖的,进了水箱就再没吃过东西。这会见到水面上有东西动来动去,以为是食物,顿时抖擞起来,拍着鱼鳍就要往上跃。

  “这刀眼熟——” 男人拿着照片嘀咕一句。

  唐小池立刻转过来,和同事对个眼神,说:“您再好好看看,刀这玩意儿都长得差不多,可别看错了。”

  男人抬头,丢过一个白眼给唐小池:“嘿你这话说的,一听就是外行,连热闹都不会看。你等着—— 我得去找找。”

  男人撂下话,转身就往身后那间“新兴鱼生”里去。

  同事一脸懵,像被通知中了五百万大奖,压着内心的狂喜,还不太敢相信是真的:“小唐……”

  同事跟着跑这么些天,碰上过几次,对方说我们店里就有啊,扭头就回后厨拿来一把刀,半像半不像的。他已经快放弃希望了,直觉叶队这么个找法一点都不靠谱。

  唐小池抬抬下巴,示意同事跟进去。

  新兴鱼生的门脸很小,进去才发现店面原来大得很。柜台上摆了一溜砧板,后面的架子上高低错落的摆着各种形制的厨刀。

  男人掀开帘子从店后走出来:“来来,你们过来看看。”

  他手里拿着几张照片,招呼唐小池:“幸好这照片我一直留着。一看那刀,我就想起这个照片来。”

  唐小池接过那几张照片,打头的是一张合照,照片里并排站着三个人,前景里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块厚厚的木砧,砧板上摆着一把刀,确实和唐小池他们找的刀很相似。

  “这照片,得有十年了,还是我这里刚开店的时候照的。” 男人把手里的烟屁股随手掐灭了。

  同事立刻有精神了:“麻烦您仔细说说,这把刀在哪里,什么样,什么人拿的?”

  唐小池翻开下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和他们要找的一模一样的出刃刀,正对着一条已经被切掉头的大鱼。他被持着相机的人惊扰,抬头不满地看向镜头。

  这男人摇头晃脑地和同事卖弄:“我手里过的刀,每一把我都认得。你可不要小看,每把刀都是不一样的,用的时间越久,就越有个性……”

  唐小池打断他:“这刀我看没什么特殊的,很普通的一把刀啊。”

  男人嘴一撇:“那你是真的不懂。你们找出刃对吧?但是你们找的这把,可不是普通的出刃。你们找到我,就算是找到老家了,再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

  唐小池他们手里拿的样刀照片,是技术科和法医科按照伤口的形制建模模拟出来的。

  男人面有得色:“我们家好几代人做这个,出师的徒弟用的刀全部都是按照惯用手和尺寸定做的,没有一把完全一样的。我们家做的刀,保证外头找不到。这把出刃,一看就是我家的刀。”

  同事惊讶:“这把刀是你们家的?”

  男人没理他,拿着模拟的样刀照片仔细端详一会,又说:“看刃口这应该是一把左手刀,这里,” 他指指刃尖,“这里这个弧度是我爸自己设计的,因为鱼生多是淡水鱼,脂肪和肌肉比同那些海鱼不一样,所以刃尖都是重新设计过。徒弟出师前,量过手,握过力,然后把尺寸送到日本去定做,用的都是一流的安来钢。” 他顿了顿,“不过这个刀身没有这么宽,还要再窄一点。”

  他反复看了看,面露疑色:“所以,你们这照片是从哪弄的?”

  同事如梦初醒地拉着唐小池:“快!快给叶队打电话!”

  许月的面前堆满了案卷。

  他自己的桌子放不下,又另外挪了一张桌子来放。

  他手边放着一只杯子,杯子早就空了,主人也顾不上续水。

  汪旭从外面进来,手上抱着两个牛皮纸的文件盒。

  许月从小山堆一般的案卷后面抬起头:“还有吗?”

  “没了,就这么……这么多,咱们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啊?” 汪旭把手里的案卷放下,环视一圈,拍拍手上的浮土。

  许月合上面前的那本案卷,搁在右手边,又从左边拿出一本新的。

  “其实看起来也很快。有些案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们要找的。” 许月把手里新拿的案卷哗哗地翻到尸检报告,“你看这个,连捅17刀,这么强烈的情绪发泄,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

  “只不过还是得一件件亲自翻过,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 许月温声道。

  汪旭点点头,拿起一本案卷,也在对面坐下:“不过这个数量确实太多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每年都有这么多人拿着刀到处去捅别人。幸好咱们国家禁|枪,不然跟那些外国似的,一天到晚动不动这里枪|击,那里枪|击的,那我们这点警力可要了命了。”

  许月笑笑,没说话。

  汪旭手里的是一件伤害案,受害者倒是命大,只受了皮肉伤。他看了一会,觉得案情不大符合他们要找的,搁在一旁,又拿起一份新的。

  这一份也是伤害案,八年前的,在大观山旅游区。受害者自述是晚上回家的路上,碰上了抢劫的,要抹他脖子没抹着。受害者立刻大声呼救,引来人,于是凶手就跑了。

  “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汪旭说,“对方拿着刀从后面要抹他脖子,让他躲了没伤到要害。可这个人也是胆子大,自己身上挨了一刀,赤手空拳的还敢去抓凶手。胆子也太大了,换了是我,可真不敢这么空手和对方搏命。”

  许月抬起头:“从后面抹脖子?”

  汪旭“哎”了一声,“许老师,我觉得这个跟咱们要找的好像有点像……”

  许月从案卷堆后面伸出手:“你拿来我看看。”

  汪旭站起来,把案卷递过去。

  受害者伤在后脖颈处。他说自己在路上走着,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不等他回头去看,对方已经从后面摸上来,伸手就要抹他的脖子。

  受害者说自己有些搏斗的经验,下意识弯腰躲了一下,行凶的人手一歪,只在后脖颈上划了一刀。他立刻大声呼救,附近有几家店还开着门,听见声音就往这边来,凶手见状,立刻就要跑,受害人试图去拦,没拦上,就让人跑没影了。

  但他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对方的脸。大观区分局当时按照他的描述,还画了一副肖像。分局拿着肖像找了半个月找不到人,最后就放弃了。

  许月拿着案卷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接着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找到了案发当时的位置。

  地图上的显示,当时的案发地,现在已经是一座滑雪度假酒店了。

  酒店叫做芸海度假村。

  汪旭就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最近在市局里,有关姓叶的一切,都是有些敏感。

  汪旭从楼上下来帮忙前,马勤他们正在查叶成轩给朱美的毒|品是从哪来的。

  叶成轩是个软脚虾,刑警审讯的那些法子根本不用往他身上招呼,问什么说什么,痛快得很。问题是他招是招了,说出来的信息一点忙都帮不上,气得马勤几次想揍人。

  他招了卖给他毒|品的人,缉毒大队表示他们的名单上查无此人。叶成轩提供的电话也已经打不通了。

  他又指认了方利把福利院当成雏|妓|卖|淫的场所经营,也指认了是叶氏里一个叫王平的董事最早介绍他去的。王平被叫来问话,每次都有律师在前面挡着,推得一干二净。

  王平一口咬定叶成轩和自己有私仇,是借机攀咬,要毁他名声。

  至于方利的供词 — 他供出来的人多了,可每个人都是进来又出去了。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马勤他们拿这些躲在律师后面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那个雷洪,刑侦队手里倒是有他的DNA样本做证据,但他打死也不认自己参与过雏|妓交易的这些事情。

  马勤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在叶成轩身上做文章。他们搜查了叶家的老宅,只找到各种违禁药物和一点点叶成轩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毒|品,数量刚好够把他送进监狱里呆两年。

  马勤不死心,又去查叶成轩的账户,想从他的财务往来下手。这位叶大少浪荡人间,自己的账户五花八门数量繁多,里头的走账乱七八糟,好些账户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马勤不得不找来经侦的同志协助侦查。

  唐小池从楼上下来前,上面堪比一个数学考场,人手一个计算器埋头苦翻,一片愁云惨淡。

  许月轻轻咳一声:“这片地方开发前的照片地图,现在还能找到吗?”

  汪旭这才回神:“哦,哦这个容易,我上网给你搜一下。”

  许月点点头。汪旭没过一会就喊了许月过去看。

  电脑屏幕上有几张照片,都是芸海度假村开发前的。

  “我查了一下,这块地方最早是个市集,住在周围种地的农户会过来赶集。后来大观山开发成旅游区以后,周围农户都迁了不种地了,这个市集里面就慢慢起了些,咳,娱乐产业。”

  汪旭说得含蓄,其实就是按摩店,还有几家棋牌麻将室。周围的农户迁了,拿了政府的补偿款,口袋里有了余钱,也不愿意出去打工看人脸色,只在家附近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后面这块也被征了,就盖了这个度假村。”

  汪旭随手把网页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条陈年的旧新闻。标题是“开发商和大观山区村委会第四轮谈判破裂”。

  这标题用词可有点厉害,一股大|国|贸|易|战|硝|烟|四|起|战况胶着的味道。

  汪旭一时好奇,随手点进去,飞快地阅览一遍。

  当年大观山滑雪场以及配套建设是政|府主导的重点旅游开发项目,地产和酒店业都觉得是个好机会,又有政府给的优惠政策鼓励,于是一股脑地往里进,生是把地价给炒了上去。

  附近的村民也不是傻子,趁机坐地起价,非常敢喊。政|府不得不在中间多次斡旋,组织面对面的商讨会。

  许月看了眼新闻的时间。也是巧得很,和他们刚才看到的那个伤害案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前后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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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重现 十九

  

  叶潮生从水产市场的另一边匆匆赶过来

  “现在那把刀去哪了?” 他听过男人的描述,拧着眉头又问。

  中年男人摇摇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叶潮生:“长话短说。”

  中年男人一噎,说:“丢了。”

  同事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丢了?” 就像听见彩票兑奖处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对不起,您手里这个中奖号码是上一期的。

  男人挠了下头:“我家在市中心有个酒楼嘛,收了好些个徒弟。当时怀疑是店里一个刚辞职的小工拿走的 —— 因为那是把左手刀,当时全店就两个左撇子,那小工经常替人磨刀,磨完之后自己拿着用两下。我们看到也没说什么,只当他是想过个瘾。后来他不干走人后没多久,就发现刀不见了。再想找他也找不到了。”

  他指着唐小池手里的那张合照:“最左边那个,就是那个小工。”

  叶潮生揉了揉眉心,还是把人带回了刑侦队,先带去法医那里还原一些刀上的细节。

  等他再回办公室时,被堆了一屋子的档案惊呆了。

  许月听到人进来的声音,抬头来,冲他招招手:“你来。”

  叶潮生走过来,便听见许月半是抱怨地说:“这么明显的共同特征,你们怎么还能当孤案处理?”

  许月指指手边的档案。

  叶潮生一边拿起来看,一边把自己往外摘:“什么叫我们,明明是分局那些点心。”

  他拿在手里翻了一下:“这都是没破的割喉案?”

  他手里拿着的三起案子,案发时间比康明和马晴的死还要早,都大观山旅游区附近。

  案子报的是抢劫杀人,叶潮生仔细翻了一下,受害者都是当地附近的地痞流氓,本来身上也没多少财物,具体抢走了个什么也说不清楚。第一个侥幸没死,还报了案。后面两个就没那么幸运了。大观山旅游区的分局挨家挨户走访了半天,最后认为是当地的小流氓团伙之间互相寻仇。死了两个人以后,凶手就销声匿迹了,分局就当做悬案挂起来,再也没处理过。

  叶潮生往后一翻,还有一张肖像。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

  恰好唐小池从门外走进来,叶潮生朝他伸手:“刚才那张合照呢?”

  唐小池溜达过来,从笔记本里拿出合照,凑上去。

  两个人仔细对比了一下,竟然有六七分像。

  唐小池目瞪口呆,错失了刮刮乐,竟然中了双色球!

  “我这就去技术科,让他们想办法对比一下,再交叉对比一下。” 唐小池拿了叶潮生手里的肖像就往外走。

  叶芸生坐在会客沙发上,对面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

  “因为没有父母亲的DNA 作对比,所以我们只能断定,你们有血缘关系,算是亲缘关系比较亲近的兄妹……”

  叶芸生稳了稳心神:“所以我们是亲兄妹,对吧?”

  对面的男人顿了顿:“看你说的是哪一种亲了……如果同父异母也算的话……”

  “你说什么?!” 叶芸生霍然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对面的人不由得往桌子后面缩了一下。他做这一行,也碰上过好多客人,接受不了亲子鉴定的结果,非要说是他们做错了,还遇上过几次动手打人的。

  他怕对面这个年轻女人也要撒泼,伸手按在内线电话上,准备随时叫保安上来。

  “我刚才说了,缺乏父亲母亲的样本作对比,我们还不能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答复。如果您对结果有异议,最好还是带上父母的DNA 样本。”

  叶芸生平喘一口气:“有父母的样本,你们就能给出准确结果吗?”

  男人点点头。

  叶芸生拎起沙发上的手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从鉴定中心的楼里出来,揉一揉自己僵硬的脸,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妈妈——好久没回去了,我想吃阿姨做的栗子鸡了——嗯,爸爸晚上回家吃饭吗?好,那我也回去。”

  只听声音,依旧是个活泼的小女儿家。

  许月从市局出来,好不容易才打着一辆愿意去城郊看守所的出租车。

  原本叶潮生说要送他去,正要出门又被郑望叫走了。和看守所那便是预约好的会面时间,不好改,许月索性自己去了。

  张庆业的判决下来了,到底还是判了死刑,一个月后执行,马上就要被转押到海城第一监狱。

  许月决定在他被转押前,再去见一面。

  张庆业案中的那几个疑点一直在他心里徘徊不去。他想趁着张庆业还活着,再和他谈谈。

  当死亡被圈出一个精确的日期和时刻时,不再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意象,而是像人们写在行事历上的待办事项那样,它就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许月坐在对面,打量张庆业。

  人之将死,不一定会言善,但多少会变得不一样。

  有人会恐慌,继而生出疯狂的求生欲,像一条已经被农夫掐在手里的青虫疯狂扭动身躯那样,不停地请见律师和家人,不断地要求上诉,想尽一切办法取得和外界的联络,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有人自知罪行确凿,逃无可逃,继而转身求助于某种能够令人得到慰藉的力量,宗教、书籍或任何能够承载心灵的事物,他们忏悔过往的罪行,要将胸腔里那一丁点从不曾发散过的善意迫不及待地送出铁窗。

  张庆业总是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少见的清明,他那张总是阴翳的脸也难得地放松下来。

  “我被判了死刑。一个月以后执行。” 张庆业少见地主动开口。

  在许月和他的见面中,他从没有这样主动开过口。他总是很抗拒。

  许月点点头:“是,我听说了。所以我才想着再来见你一次。”

  张庆业想了想,又说:“后天我会被转到第一监狱去,我听说那里能看书。不过我不知道我想看的书,那里有没有。”

  许月:“你想看什么书?”

  张庆业说出一个书名。

  许月轻轻皱了下眉头,这本书他知道,一本研究人格障碍的书。

  “我总是很生气,” 不等许月说什么,张庆业又开口,“我……总是觉得生气,总是能遇见让我生气的事情……他们在背后说我,骂我□□|丝,说我这种人不配繁殖后代……”

  张庆业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杀人的时候我觉得好爽,但她们死了的样子真恶心。” 他继续说,“真的,非常恶心。一下子就摊了,一堆烂肉,对她们做什么都没有反应,让人觉得更生气。”

  许月默默地在本子上记笔记。

  这解释了为什么张庆业的作案过程越来越长。

  “我是个变态,对吧?”

  许月抬头:“你……有一些问题,比如情绪控制,你不能控制你的愤怒,不能以合理的途径疏解,” 他斟酌着措辞,“这可能和你从小的生活经历有关系。”

  张庆业摇摇头:“我知道,外面都说我是变态,连环杀手……这个词好像还挺厉害的感觉,” 他抿一下嘴唇,微弱的笑意稍纵即逝,仿佛从“厉害”这个词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不过下辈子还是当个好人吧,如果有的话。”

  许月想了想,说:“那本书,监狱里可能没有,我可以给你送一本。” 他顿了顿,“不过,你为什么想看这本书?” 

  张庆业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不是像过去那样,将目光作为一种武器用来进攻和防守,而是作为一种交流的工具,平和又认真地看着他,说:“有人告诉我,说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许月再次皱起眉:“是谁?”

  张庆业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我爸总是打人,虐待的什么人格还是什么的……”

  “施虐型人格障碍?” 许月替他补完。

  张庆业不大确定:“可能吧,你们总是有很多词,我搞不清楚。反正就是喜欢打人,我知道他还杀了人,他也打我妈,后来他被抓了判了死刑……反正就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那个人告诉我,我有这样的父母,我也不会正常。”

  许月不自觉地捏紧笔记本的封皮:“那个人是谁?”

  张庆业摇摇头:“可惜我没有相信他。他是个好人,一直想帮助我,但我不相信他。我那时候接受不了他说的。他一直在帮我,一直到最后,都想帮我。”

  许月:“他帮了你什么?”

  张庆业摇摇头:“他是个好人,如果我说了,你们会去找他吧?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许月点点头:“好,我不问这个。是他让你去看那本书的吗?”

  张庆业偏头看了一眼许月,似乎在检查这个问题是不是一个陷阱。过了一会,他才说:“我在他的办公室看到的。他有时候会拿起那本书,给我念一些里面的内容。我其实有点想看,可是后来……就忘了。现在在这里没什么事,我又想起来了。我想看一看那本书,里面还写了什么。”

  许月缓下口气:“那本书里,讲过什么?我知道了内容,免得给你找错了。你知道的,送东西进来也不容易。”

  张庆业想了想:“可能都是说我这样的人吧?他给我念过一段,父母影响孩子什么的……其实我听了以后,反而想起了我爸,本来我不太想他的。他进去以后,我妈就带着我搬家了,以前的地方没法住……不过后来还是有人知道我爸,因为这个,我还在学校里跟人打了一架。我不该想他的,我每次想起他,都没有好事。”

  外面的狱警进来:“时间到了。”

  张庆业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把书送来?我后天才去第一监狱,别太晚了……” 他低了低头,声音有些含糊,“太晚了,我看不完……我看书慢……”

  “行了行了,赶紧的,到时间了。” 狱警不耐烦地打断他,张庆业不得不跟着出去。

  许月站起来,从会客室的另一头走出来,也有另一个狱警在外面等着。

  狱警拿过他的包和笔记本,检查过没有问题后,带着他往外走,随口闲聊:“多少年没见过这种重犯了,他马上要转走,我们也要轻松了。”

  许月微笑:“你们也辛苦了。”

  狱警摇头:“一天到晚都得盯着,一刻也不敢松,生怕在我们这有个三长两短。再闹个自杀什么的,那完了,全要跟着写检查。”

  许月点点头:“是,这种犯人确实很麻烦。”

  这个狱警有些八卦,他带着许月往出口走,一面说:“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学术价值啊?”

  许月笑了:“算是吧,毕竟是活着被抓的。”

  狱警:“怪不得呢,老有人来跟他谈话,一个接一个的。”

  许月不太惊讶,只有些疑惑:“是我们项目组里的吗?我以为他们每次都是一起来的。”

  狱警:“判之前是好几个人一块过来。判下来以后,你来了一次,还有一个,来过两次了。”

  许月想了想:“是张教授吧,个子不太高,头发不太多,带个眼镜?他确实对这个张庆业很关注。”

  狱警摇头否认:“不是,忘了姓什么,不过个子挺高的,头发也挺多的,还挺长,到这呢,” 他在自己颚下比划了一下,“挺有派头的。”

  许月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出口到了。厚厚的铁门后面有一间小屋,开着个窗口。

  狱警走过去聊了两句,拿回来一张表格给许月填写。

  这是访客离开时要填写的单据,许月拿出笔来,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工作单位,和进出时间。

  狱警站在旁边等他填完。

  “哎哎,就那个,你们同事吧?” 狱警忽然指指栏杆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