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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君子逾墙

第412章 君子逾墙
天象回归正常, 儒门三相在林海之外,迎回归来的一圣一尊。

谢衍负剑徐行,身侧苍翠向后倒退, 他却好似漫步云中。云纱流锦的雪白儒袍染着大片血色,似雪里红梅。

他将墨发随意拢在背后, 青丝披散及腰,随风飘荡。晚风偶尔撩起一缕, 遮住他如星如月的眼睛。

他顺势阖眸, 神情不似寻常淡漠冰冷,唇畔的弧度也温柔几分。

殷无极跟在他身侧, 腰间悬剑, 玄金色锦袍常服,腰束玉带,束着庄重帝冠,端得是姿容赫赫,威仪不凡。

魔君与圣人距离一步之遥。

殷无极随意伸手, 将谢衍乱飘的长发撩到身后, 促狭道:“风有点大, 圣人不束冠, 仪容不整。”

他方才逼退天道影响,玉冠早就碎成齑粉。

殷无极打趣他,显然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了。

谢衍顿足, 看着帝尊意气扬扬的模样,随即旋身探手,从帝尊冠里抽出发簪。

帝尊猝不及防,头颈微微后仰,却未躲过。

“诶。”他侧头, 三千青丝落下,柔柔披在双肩,遮住半张昳丽容颜,神情有些发懵。

谢衍取走帝尊的发簪,随手挽发,将披拂长发松松束起。

“谢云霁!”殷无极发质滑软如丝缎,被他偷袭,绯眸埋怨似的瞧他,恼道,“你好记仇。”

谢衍侧眸,淡淡笑道:“这下仪容整洁了,陛下说不得什么了吧。”

殷无极拢着发,气得跺脚,恼道:“那是圣人窃走本座的玉簪。”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算窃。”平原上风起云动,谢衍拢袖,白衣随风,仙气缥缈,“是借。”

“那你什么时候还。”殷无极撇头,看着青山点翠。

“……嗯,还要还?”

三相垂手肃立,等待师尊归来。此时见到这一幕,三人登时欲言又止。

有人污蔑圣人清名,他从来不放在心上,连解释都懒得。

魔君促狭他一句,师尊怎么就这么在意,还要当场报复回来?

而且,这毫不避讳的亲昵,对话时的从容,眼神的交汇,甚至是肢体相触……

可见,两人既不是单纯的决裂师徒,亦不是明面上那般水火不容。

风飘凌不敢妄加揣测,哪怕他们白叫了许久的师娘。

在魔君对身份不加掩饰后,师尊仍旧没有解释过他们的关系,魔君教他们继续喊大师兄,也未曾当面澄清。就这么不清不楚着。

“回去吧。”谢衍看着三相时,神情恢复寻常的淡漠。

“白帝城疫病源头已经斩断,不会再向外扩散。你们几个带人去协助东洲道友治病救人,平息疫灾。”

“是,师尊。”白相卿担忧地看着谢衍身上的血红,问道,“您的伤势……”

“小伤而已,休息一阵就无妨了。”

圣人无论到哪里,都是贵客临门。他在白帝城的住所,自然由当地最豪奢的世族安排。

他们低调回城。儒门师徒皆住在城东的临安小苑,可以看见依山的白帝塔。

殷无极披拂长发,听着一路上谢衍对三相的安排,好似在生闷气。

谢衍继续道:“……最近天道不稳,灾祸频频。此地又非中洲,我等作为盟友,应当履行……”

殷无极抱着臂,站在门前,开口就是阴阳怪气:“人家又不记着圣人的好,只觉得圣人要把手伸到东洲来,正在盘算着怎么合力遮掩灾情,塑造歌舞升平之世,把圣人好生忽悠走呢。”

毕竟隔着道统,儒道又是世俗道统,与道、佛路径相异。

就算道门表面与儒道一团和气,背地里的小动作却没少过,也有不少宗门世族与圣人面和心不和,对他阳奉阴违。

就连这次登白帝塔,他就算与道祖商议过,也把借用姿态做足,还是替东洲祛除天道影响,也不见得会有人记他好,多半觉得他多管闲事,盛气凌人,压了他们一头。

若是平常时期,谢衍也没必要干涉道门,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即可。

下一个千年在即,天道的影响力逐渐加深,灾祸更加频繁,人心各异,涌动也更激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衍见他不忿,停了停,似要开口。

风飘凌听着大为不满,话语里带着些质疑:“儒释道是为血盟,帝尊此言,莫不是要离间仙门?”

殷无极见他木头脑袋一根筋,略略挑眉,不吝点拨他几句:“风师弟常年在微茫山上修行,却少了下山入世。师弟先前陪本座去白帝庙,难道没听到这白帝城中的风言风语?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都是些小人之语,不懂师尊深意。”风飘凌沉默了一下。

“三人成虎。”殷无极冷笑一声,看向儒门三相。

谢衍关注实用,刚萌芽的灾厄容易处理,以他的能力,自然很快就平息了,当然不在乎这些。

但弟子不能不在乎。

帝尊似是在训斥,“做弟子的,不维护师尊名誉,竟是束手一旁在看,收你何用。圣人阻止你,是因为对此不上心,难道你就没点主动性,就这样干看着?怎么当大师兄?还不如……”

他顿了顿,把那句“还不如我来”给咽下去。

殷无极现在的身份,早就没法做儒门大师兄了,不得已,才这样教着风飘凌这个榆木脑袋,却心里顶得慌,很不好受。

风飘凌好似领悟了什么。他垂首不语,良久道:“受教。”

维护师尊名誉,为儒门争光添彩,谢衍辈分太高,不能出面,只有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来。

不过,谢衍似乎有意让他们专注修行问道,不怎么在意名望得失,也从未这样要求过他们。

见帝尊恼火,谢衍扯住他的玄色袖摆,耐心解释道:“吾此次是斩断源头,举手之劳而已,知道的人心中自然有数,不必大肆宣扬。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道门地界,低调即可,陛下不必为吾不平。”

殷无极拂袖,冷哼道:“你倒是晓得利害,又公平过了头,凡事因循法度,不会随意惩戒,才教有些猖狂蠢物觉得能爬到你头上来。”

谢衍也明白,自己东巡至此,许多事情都是强行干涉,不得已为之。

若是他风光太盛,势力划分复杂的道门各家,颜面上显然会很难看。

但碍于他仙门之主的身份,他们又得好生迎接着、捧着、伺候着,再悄悄收拾自己家的污糟事,摆一个花团锦簇的舞台给他看。如此,接着奏乐接着舞。

白帝城看似寻常无事,怕不是在圣人仪仗到来前,染疫的平民都被藏起来,声音都传不出几分,才有他们进城时的一切如常。

殷无极:“对圣人而言,逼退天道,反而是这些事中最简单的一项了。这道门山头林立,旁支复杂,世族大姓不比中洲少,各个都是土皇帝。您这仙门之主,虽然高高在上,却远在天边,鞭长莫及,若不是东巡至此,谁把您当回事?”

殷无极撩起墨色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半张容颜极盛的脸庞,红唇却微挑,讥讽冷笑。

“也罢,本座不多问了。圣人的事,心中自有筹谋,本座也配管吗?本座是您的谁啊?”

谢衍欲言,却被殷无极抢白。

殷无极赤眸凝血,拂袖就走,“哪怕停战结盟,仙门也是时时防着我们魔道,哪有儒释道来的亲近?是本座自作多情,说话难听了,刺耳了,圣人不想听,那就听那些奉承去。您这脾气,也就本座忍得了。”

说罢,殷无极也不理他的反应,径直推开房门,进去就带门落锁,当啷一声,把谢衍关在了门外。

谢衍:“……”

谢衍伸手覆在门上,却不敢下手推,怕惹恼了时阴时晴的帝尊,显得有些踌躇不定。

沈游之看着他们敬重的师尊被晾在门外,登时跳脚。

“岂有此理!殷师兄就算叛门了,也不能这么对待恩师!而且,这是师尊的房间,他怎么可以自己占了,却把师尊关在门外晾着……”

白相卿忙拉住年轻气盛的红衣少年,不顾他的挣扎,捂住他的嘴,道:“游之,小声点,祸从口出。”

这小祖宗,可别提醒师尊他是被帝尊晾在门外了啊。

风飘凌立即为师尊分忧,道:“师尊,无妨,就算帝尊占了主屋,苑中还有空房,弟子马上去收拾。”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输给魔道,哪有来求医的魔修占了仙门之主的房间,他们还得忍气吞声的,又开始卷袖子,誓要维护师尊。

“放着弟子来,弟子一定去劝服魔君陛下,师尊放心……”

帝尊也没设结界,只是关门落锁而已,谢衍若想进,有一百种方法。

谢衍敲了门,不应,怔了片刻。

“他真怠慢。”沈游之和白相卿咬耳朵,委屈极了,问道,“殷师兄以前也是脾气这么坏的嘛?”

谢衍很快有了主意,在弟子们的注视中,来到了还未落锁的窗前。

在他们眼里光风霁月、君子风度的圣人,竟然轻而易举地推开窗户。

紧接着,他踩上窗台,转瞬就翻了进去。

这动作,有够行云流水的。

三相:“……啊?”

窗户推开,再看屋内,殷无极玄袍宽松,长发披散,露出里衬的绛红,衬得他肤色白皙。他慵懒倦怠地抱着个手炉,似笑非笑地看着圣人翻窗的一幕。

“哪家君子会越墙?”殷无极歪歪头,怒意早就散去。

他乐了,“圣人,这是偷香窃玉。”

谢衍理了理衣袍,负手而立,理所当然道:“心中坦荡,即是君子,与越不越墙有何关系?”

圣人也没关窗,只是背身而立,窗外是暮色渐沉,圆月高升。

“师尊!”他的窗前趴着三个弟子,看着圣人不顾体面地翻墙,看上去三观尽碎,快崩溃了。

谢衍没觉得有什么。以前帝尊来仙门出席大比时,他私会都走的大门,那时还顾着些矜持体面,执意不肯翻墙。

现在哄徒弟是大事,翻墙就翻墙。

谢衍向来都是很会哄孩子的,他家的漂亮别崖也好哄的很,一点甜头就能眉开眼笑,分毫不记仇。

圣人站定,在袖里乾坤掏了掏,指尖摸到上次做的簪子。

他本是打算攒着,此时刚好拿出来哄帝尊。

三相看着师尊拉过魔君的袖子,递出一根精致华美的簪子,温言细语道:“借了帝尊的簪子,自是要还的,方才是吾冒昧了。……别崖瞧瞧,这根怎么样?”

殷无极转了转,发现是凤凰的尾羽所作,显然是圣人手笔,顿时爱不释手。

他的神情多云转晴,眼睛早就没了怒意,嘴上偏还矫情两句,道:“您这想起来道歉了。”

三相:“……”

他们看见了什么啊?

“师尊,殷师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少年沈游之心直口快,发出灵魂质问。

“师徒。”殷无极开口打断谢衍,似乎不想听他的定义,或者是怯于听。

谢衍沉默,或许是默认了。

“哪有师徒是这样的?”沈游之不解,也有点委屈,似乎在控诉师尊的偏心。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衍这样的一面。

殷无极俯身,敲了敲趴在窗台上的沈游之额头,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在师尊的身侧,呆的比你们久……”

“因为,那时间足够长。”他的神情淡淡。

“一千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