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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请客是傅晟提的,最后的地点却是程朔定的。

第42章

请客是傅晟提的,最后的地点却是程朔定的。
当黑色迈巴赫拐过七弯八绕的小道,停在了目的地前,傅晟下车,看着面前饭店高悬着的带有岁月感的破旧招牌,翘起四个褪色的角,随风晃荡。不知是否被与想象极具割裂感的这幕定住,一时停在了原地。

程朔走了两步后回头,“不进来吗?”很快想到什么,笑了下,“嫌脏啊?”

傅晟抬脚走了进来。

“两位吗?这边坐。”

系着红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揣着菜单熟练地上前招呼,当看到傅晟一身正装的打扮,一下子愣在原地,上下古怪地打量了好几眼。

店面不大,十张桌子顶天,坐着的全是些住在附近的居民,穿着老头衫趿着拖鞋就下楼来吃饭。傅晟和程朔一进来便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确切来说,是傅晟的出现。

深灰色的全套订制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前襟打着条竖纹藏蓝色领带,上头还别一枚精巧的领带夹,黑色风衣留在了车里,这会儿要是穿着,怕更加引人注意。

浑身的行头配上冷峻的面容,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精英云集的大厦里,而不是这家小小的苍蝇馆子。

一小男孩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傅晟,伸出带油的手就要去摸西装衣摆,被他妈妈眼疾手快地抓住,认真地教育了两句。

傅晟淡淡地瞥了一眼,正想要开闹的小男孩立马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程朔对这场面已经提前有了预料,好在差不多过了晚饭高峰期,饭馆里人不算多,坐下后说:“我们先看会,点好了叫你。”

老板娘放下菜单‘哎’了一声。

塑料桌椅不大,留着深深的褪了色的使用痕迹,但却擦得很干净。

一家很普通的家常饭馆。

这儿当初还是蒋飞带他来的,开在居民楼附近,不怎么好找,但是味道过关,量大实惠。后来蒋飞为了工作不得不健身保持体型,开始痛苦地减脂,没有人陪,程朔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来过。

今晚是临时起意。

要是按照傅晟的安排,想也不用想,最后肯定又是去哪个场合高端规矩一箩筐的高档餐厅,吃不饱另说,糙了二十多年,他实在是不习惯那种拘束的场合。

要么包厢里和傅晟大眼瞪小眼,要么西餐厅,围着一圈上一到菜恨不得配二十分钟解说的服务员。

哪个都挺窒息。

程朔这回还真不是存了心想故意为难傅晟。

翻开薄薄的菜单,“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傅晟说:“我不吃辣。”

程朔挑了下眉。这点两兄弟一模一样。

可选的不多,他看着点了三道家常菜,这家店分量大,他和蒋飞两个大男人三道菜能吃的扶着墙走,傅晟的食量肯定是比不过蒋飞,于是贴心地把其中一道炒菜换成了鱼汤。

“这家味道很不错的,待会你就知道了。”

傅晟打量了一圈不大的店面,空气里漂浮着来自后厨的油星味,略有些重,“你经常来吃?”

“不算经常,好久没来了,”程朔拆开塑料封裹着的一次性餐具,“主要是没人陪我来。”

“我以为你身边不缺人陪。”

紧绷的塑料膜陡然破裂,发出尖锐短促的一下,衬得傅晟话中的暗讽并不明显,倒像是一句不含温度的平铺直叙。

程朔头也没抬地笑了下,“缺是不缺,但要是和别人约会,肯定不能来这种地方,显得我太抠门,也没有什么氛围。”

‘约会’二字令傅晟掀了一下眼皮。

所以和他就可以了?

程朔的眼神印证了这个猜想,带着些轻慢,无所顾忌,“和你不用考虑这些。”

他又不需要得到傅晟的喜欢,不需要拿出那套把男人的手段。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各取所需后,便会分开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

反倒不需要什么伪装。

所以,为什么还会在听见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时,仍然有一丝莫名的不悦?

傅晟敛眸注视着洁白的餐具,映出扭曲的倒影,眸中的深谙遮掩在平薄的镜片之下,无从窥探。

“菜来了。”

老板娘两手端着菜上了桌,热腾腾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程朔空荡荡的胃,埋头吃了好几口,才想起面前没有动筷的傅晟,“这个不辣。”

傅晟夹起一块青椒,餐桌礼仪自幼刻在骨子里,即便换了场合,吃相依旧很斯文。

的确不辣,但浓重的调料裹着油,陌生的刺激还是让习惯了清淡的味蕾十分不适应,停顿之后,缓慢地咽下了喉咙。

如同这道菜。

这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老旧的居民楼,开在巷子里吵闹狭小的饭馆,来来往往的人,满是油烟,还有面前毫无用餐礼仪可言的程朔。明明没有一项符合他的标准,却无法制止这场愈陷愈深的游戏。

于他来说,饭桌更像一个冰冷的小型会议室,循环在家庭与工作之间。

傅承海永远只会谈论公事,教他不能喜形于色,如何更好地打理公司,毫不吝啬批评,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合作商没有什么两样。每一次同桌,都如同父子间的较量。

他早已习惯。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想用最廉价、随性的态度,带他看一看别处的风景,那里并不精致,甚至肮脏低廉,令人嗤之以鼻,乃至生厌,但又有着致命的吸引。

一个从未玩过火的人,总会好奇缠绕着指尖的温度是否真的有传闻中的威力。

这样做的结局无外乎二。

退缩。

或引火烧身。

三道菜,一大半都落入了程朔的肚子,傅晟喝了几碗鱼汤,没有动多少次筷子,看起来不是很饿,也或许是这里的菜不合口味。

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车停在巷子外两条街开外的位置,程朔提议走过去,当消食,傅晟便没有让司机开过来。

“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不习惯吗?”

傅晟单手插兜,步伐平稳,吝啬地给出了两个字:“太油。”

程朔嗤了一声,“你的胃金贵。”

道路两旁时而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掀起波澜不惊的晚风。

“那你在家里平时都吃什么?总不可能天天满汉全席,西餐牛排吧?”

“阿姨会烧些家常菜,但不会放这么多调料,维持每天所需的营养就足够。”傅晟淡淡说道。

程朔想起上回送傅纭星回家时意外碰见的那位阿姨,连带记起那个晚上,视线朝身旁一斜,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都看见了吧?”

傅晟面不改色道:“看见什么?”

“我送傅纭星回家那次,你是不是就在书房窗户后面站着?”看傅晟的反应,肯定没跑,程朔越说越笃定,忍不住瞪了一眼,“你演恐怖片?多吓人不知道吗?”

傅晟唇角提了提,笑中携着几分不融的寒意,“你有胆子送他回来,没有胆子被人发现吗?”

歪理。

程朔忍不住偏头笑了下。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不远处的天桥上,话题时断时续,谁都知道今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却默契地避开去提那些字眼。

走上石阶,程朔的脚步陡然一顿,黑暗中隐约可以辨别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爬上了桥中央的栏杆,稍一晃神,分明认出是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来,长发被风吹乱,桥上的异样已经引来几个路人驻足围观。

程朔大脑嗡的一声。

在傅晟注意到桥中央正在发生的事后,眸色一凛,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猛地冲了上去。

“程朔。”

指尖擦过了衣角。

没有抓住。

程朔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那个企图从桥上跳下去的女孩,伴随声惊叫,两人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面,一切几乎发生在短短一秒间。

周围的热心市民连忙上前按住了女生挣扎的手臂,有路过的老人背着手围观了一阵,发出啧啧的怪叹:“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句声音不大的话透过人群钻了进来,怀里不断挣扎的女孩好像一下子呆滞住,脑海里那根筋彻底绷断,放弃了挣扎,放声大哭起来。

程朔抬头扫了眼那个老人,“少说点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眼底震慑到,老人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背着手,一步一回头慢慢走远。

哭声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发生什么事?有人跳河?”

“没跳,救下来了。”

“男的女的?”

……

“造孽哦。”

越来越多路人围了上来,当傅晟走进来时,人群默契地朝两边分开让出一道,程朔的胸口有点发疼,方才心脏跳得太快,一时间无法平息,缓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撞进了男人自上而下深沉的眼眸。

“报警吧。”

警车很快就赶到。

在女警的安抚下,女生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穿着居家服,脚上还是一双拖鞋,一只掉进了水里,看装扮应该是临时起意,不难看出刚从家里跑了出来。

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

但想必,那一定是她无法和解的伤疤。

被扶进警车前,女孩突然回头,红着眼睛看向了程朔的方向,“谢谢。”

站起身的程朔怔了一下,停下拍身上灰尘的手,很快地扯了下嘴角,“没事就行,下次别做这种傻事。”

警察想让程朔一起去局里做笔录,了解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程朔知道的也不多,简单说完后,留下个联系方式便作罢。

随着警车驶远,人群也做鸟兽状散开。

“你太冲动了,”傅晟冷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含着谴责意味,“扑过去救人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如果没有拦住怎么办?

如果被那个女孩连累一起掉进水里又要怎么办?

这些,程朔统统没有去想。

“这么突然,哪来得及考虑这些?”

程朔后背有点疼,应该是刚才倒下时碾在了碎石子上,加上女孩压在身体上的重量,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退回到正常水平线,后怕与疼痛才逐一接踵而来。

的确冲动了。

“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伤害自己,”程朔撑着天桥栏杆,点了根烟压一压难受劲,“本能反应而已。”

“以前有人这样做过吗?”看着忽明忽暗笼罩在程朔侧脸的烛光,凌厉而流畅的线条,收起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程朔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傅晟沉声开口。

程朔松开打火机的拇指一顿。

不愧是傅晟。

够敏锐。

“有过,”短促的沉默过后,程朔从嘴里拿开烟笑了下,“但也被我拉了回来。”

那远比刚才那一幕要刻骨铭心,否则,怎么会牢记十年也忘不掉?

十二月的天,蓄满冷水的浴缸,破旧旅馆里没有开暖气的403号房间,当他用肩膀撞开那扇门时,满池的冷水已经被从手腕里渗出来的血染成了淡红色。

还在不断地往外溢。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柏晚章穿着浑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那个浴缸里,如纸般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像一只义无反顾扑向烛火的蛾,他没有血色的唇抖了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眼下那颗漂亮的痣紧跟着颤动,带着一抹无可奈何。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把他从死神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没有因此停下残酷的大手,它教会了十八岁的程朔一个简单的道理:生死无常。第二次,他再也没能把他拉回来。

“晚章走了。”

当怀揣着希翼,冒着连夜的大雨敲开了那扇他徘徊经过无数遍的大门,女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告知了他这样一个噩耗。

笑容僵在嘴角,冷涩的雨水钻进去,“……什么?”

“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女人低头哽咽,“人已经下葬,以后你别再来找他,算阿姨求你,别再来打扰他的安息了。”

求你。

“程朔。”

傅晟的嗓音将程朔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拉了回来,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底,迎着对方的注视,程朔神色如常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转身弹进了垃圾桶。

心情被拉成了一条笔直而绷紧的弦。

“回去了。”

傅晟说:“我送你。”

“不用,”程朔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心情不好,下次吧。”

路灯将影子拖拽得很长。

当傅晟坐回车里,打算询问目的地的司机不禁噤了声,庞大的气压笼罩着整个车子,挤走了稀薄的空气,甚至不敢看向后视镜。

不一会,后面拨通了电话。

“傅总?”

傅晟捏着眉心,直截了当地开口:“程朔当初那份资料里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周俊放下手头的工作,稍微迟疑了一下,“是的,不过那是他高中时候的事情,时间跨度并不长,我就没有继续查下去。”

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的生平履历里,竟有一部分资料像是被人为地刻意抹去。不过那部分并不算长,时隔数年,当初看到似乎也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调查清楚。”

傅晟冰冷的嗓音透过听筒,打断了周俊的思绪。

“要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