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恰柠檬
　　接下来的三天，彭争忙得脚不沾地。
　　他供职的视频网站上周新开辟了华人新闻板块，现在正遴选出镜记者，圣诞节前彭争刚通过面试。
　　这三天他新手上路，采访提纲就准备了好几篇，握话筒时的手紧张得冰凉，摄像师关机的时候他才长长松一口气。
　　把片子剪完送审之后，彭争才走出单位大楼，猛地从连续几天的压力中解脱，他顿时有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这种茫然让他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和孟易相聚那一晚的记忆开始回放。
　　那天他喝得迷迷糊糊，但做了什么却都记得，他哭得泪眼婆娑朝孟易要手牵，有点借酒撒娇的嫌疑。
　　但孟易却配合了他。
　　彭争抬起左手看了看。
　　孟易指间的温度适宜，指节修长，掌心上端有篮球磨出来的薄茧，扣在手背上的指肚圆润轻柔，撩得彭争心尖发痒。
　　他虚握了下拳，有点想喝酒。
　　正想着要不要给孟易打个电话，苏杭就拨了过来。
　　“我说，你都多久没陪我了？”苏杭在电话里抱怨，“圣诞前放我鸽子那事我还记着呢！”
　　彭争想了一下，这几天工作和孟易占了他所有时间，的确很久没见苏杭了。
　　于是他说：“今天陪你，说吧想去哪？”
　　苏杭精神大振：“V-PUB，尤金街那家，离你那不远。”
　　“好，”彭争说，“十五分钟到。”
　　“哥，不好意思，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孟易接过小男生递过来的工作服应声道：“没事，正好我想出来透透气，谢谢你给了我理由。”
　　自从上次圣诞节去A区看热闹的事被丹尼尔知道后，他们一行人连续几天都没好果子吃。
　　所有队员被规定没有特殊事情禁止外出，出D区就会有大量保镖跟随，毫无隐私和自由可言。
　　今天他趁保镖换班的时候翻窗上街，打算到处转转，彭争连续几天没联系他，他有点憋屈。
　　感觉像被遗忘了，他还不敢主动联系彭争，在那样优秀的地方工作，想必会很忙吧。
　　有几个人会像他似的无所事事，就连酒吧里的服务生都比他有价值。
　　刚想到这，V-PUB里就跑出来个小男生。
　　这孩子他认识，在这打工的中国留学生，有一回遇客人刁难，是孟易出手帮他解了围。
　　可能是看孟易会说中文，小男生一有事就求他，不过至今为止也就求过两次，都是请他帮忙替会班。
　　今天就是第二回 。
　　小男生的工作任务就是在吧台后面调调酒，削个冰球之类，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今天不是周末，但店里的客人也不少，孟易负责的吧台前暂时没坐客人，他把调好的两杯酒送到卡座，回到工位开始擦杯子。
　　刚擦干净两个杯子，店门又被推开了。
　　孟易没抬头，转身把第三个杯子放好，才准备招呼新来的客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彭争的脸。
　　孟易心里咯噔一下。
　　想什么来什么，他发现自从和彭争重逢后，他心想事成的频率有点高。
　　彭争也惊讶地看着他，他身旁的人却没察觉，径直走到吧台前坐下了。
　　“坐这吧，清净。”苏杭说着，回头看了眼彭争，“傻站着干嘛呢？”
　　孟易这才发现和彭争一块来的人。
　　高个子，白皮肤，正在回头和彭争说话，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揪。
　　是那个金发小辫！
　　四年前那张照片已经被他看烂了，金发小辫那张笑嘻嘻的脸化成灰他都认识。
　　这么久了他还跟彭争在一块呢？
　　还一起到洛城来了，他俩到底啥关系？
　　那天彭争接的电话，该不会……
　　彭争走过来坐下，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
　　此时孟易脑子里乱成一团，没听见彭争跟他说话。
　　苏杭见状问：“你们认识啊？”
　　彭争点了点头：“他是孟易。”
　　苏杭闻言睁大了眼：“卧槽这么巧！你就是孟易啊？”
　　他语气莫名，孟易不怎么爱听，敷衍地点点头。
　　苏杭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绍说：“你好孟易，久仰大名！我叫苏杭，是彭争的好朋友！”
　　他特意把“好”字咬得很重，孟易更不爱听了。
　　和苏杭握过手，孟易在吧台下握了两下湿毛巾，拿起两张酒水单递了过去。
　　“喝点什么？”
　　彭争低头专心研究，苏杭却随手翻了两下，抬头问孟易：“有推荐吗？”
　　他似笑非笑，像面试官在出一道考题，无论你答什么，他都会说你错。
　　孟易面无表情：“没有。”
　　苏杭笑意更深：“业务不精啊。”说完低头看菜单。
　　孟易盯着他的头顶深吸一口气。
　　选好了酒，孟易走到一边做准备。
　　苏杭一手托腮盯着人看，彭争见状踢了下他的凳子。
　　“警告你不许打他的主意！”彭争指着他说。
　　苏杭啧一声：“我是那种人吗？你惦记了七年的肉，我没那胆子抢。”
　　他又朝孟易看去：“你别说，他长得是真不错。”
　　苏杭原本真的没信彭争讲的故事。
　　他以为彭争只是为了敷衍他，随便挑了个人当他口中的男朋友。
　　后来他见证了彭争每年的变化，也见证了他逐年累积的想念，才渐渐相信孟易确有其人。
　　彭争这一路走来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彭争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和一个虚无缥缈的重逢付出了多少。
　　所以他才会对孟易越来越好奇。
　　他想知道孟易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一个原本自卑懦弱的小胖子改造成身心俱强的成熟男人。
　　同时他也想知道，彭争的一片真心究竟能不能有回应。
　　如果孟易伤了彭争的心，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会让孟易好过。
　　临近半夜，店里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吧台也逐渐坐满了人。孟易手上正削着一个冰球，不时扫一眼头凑在一起的两人。
　　他俩好像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苏杭笑得花枝乱颤，动作大了还会往彭争肩上靠，彭争也弯着眼睛，随口接一两句，苏杭听后笑得更欢。
　　有什么可笑的。
　　来酒吧一点也不严肃！
　　孟易眼神凌厉，手上也跟着用劲，一不小心，手上的冰球裂成了两半。
　　“哦……”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妇女可惜了一声，孟易耸耸肩，表示会重新削一个。
　　两人杯中的酒空了。
　　苏杭又续了两杯，彭争明早还要上班，没再多喝，朝孟易要了杯柠檬水，继续陪苏杭聊天。
　　咚的一声，一杯微白的液体摆在他面前，杯口点缀着半片柠檬，上面还有一小片薄荷叶。
　　彭争抬眼找人，孟易把杯子放下就走了，毫无留恋。
　　一晚上孟易都在忙，他抬头看了好几次，孟易都专注着手里的活，没往他这边看。
　　亏他还故意跟苏杭靠得很近，想看看孟易的反应，到头来什么都没试出来，还把脖子弄得很酸。
　　趁苏杭低头摆弄手机，彭争转了转脖子，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一瞬间，彭争的味蕾炸开了。
　　“咚！”玻璃杯重重放在把台上的声音。
　　苏杭闻声抬头，看见彭争一手捂着脸，一手握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水里的薄荷叶还在微微晃荡。
　　“怎么了你？”苏杭赶忙问。
　　彭争的肩膀紧了紧，过一会才说：“没事……”
　　语调奇怪，苏杭还是担心：“真没事假没事？”
　　“真没事……”彭争放下手，苏杭看见他脸色微红，嘴角却带着点笑意。
　　“不小心咬到舌头了。”彭争说完又捂住脸，似乎在缓解舌头的疼痛。
　　“你可真行。”苏杭继续看手机，没看见彭争双手下面疯狂上扬的嘴角。
　　从V-PUB出来时将近凌晨一点，苏杭意犹未尽，正在电话里和朋友约下一摊。
　　“你真不去了？”苏杭问。
　　彭争：“好不容易下班早点，我想补个觉。”
　　“那行，”苏杭看了看四周，“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我买点东西。”
　　彭争瞬间了然，指了指街角说：“刚才过来的路上有家华人超市。”
　　彭争打算步行回家，苏杭就没让他再陪，他走进超市，在门口就挑好了东西，掏手机付钱。
　　“这种不舒服。”售货员突然说。
　　苏杭抬起头，对上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
　　“这款薄一些。”俞后言重新拿了一盒，银白的外包装闪了苏杭一下，他眯起眼。
　　他能看见俞后言穿的黑色短袖被肌肉撑得有些紧，轻而易举被人扛起的滋味不怎么好，他却没能忘掉。
　　苏杭瞥了眼银色盒子，眼眉一挑：“它很贵。”
　　俞后言看着他，拿起盒子扫了一下，弹出的交易对话框被他两下按了下去，屏幕上显示已付款。
　　“免费试用。”
　　俞后言把东西装进袋子里递给他，压下声音说：“欢迎再来。”
　　苏杭拿着迷你礼品袋走出超市，抬头看了眼牌匾，又沿街走了出去。
　　彭争在微凉的风里散着步往家走。
　　平时这个点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加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趁着今天刚好运动运动。
　　这段时间忙得连健身都荒废了，他看了看表，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到家，做六十个卷腹再睡吧。
　　“咣铛——”
　　有人踩翻了易拉罐的声音。
　　彭争回头看了一眼，街上零星有几个醉汉，其余都是路灯也照不亮的黑暗。
　　他转过头，加快了脚步。
　　孟易靠墙站了一会，他默数了大约十五秒，才探出头去。
　　刚才他只顾着盯人看，没注意脚下的路，估计彭争也被吓到了，步伐明显加快。
　　不过他颇有经验，就算彭争再快一点，他也能跟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看到彭争和苏杭并肩出门的时候心思顿时乱了。
　　那张虽然被辟谣的照片，那个奇怪的电话，刚才两人的状态，似乎都在预示着彭争并非单身。
　　他想知道苏杭和彭争的关系到底有多“好”，想知道彭争家里还住着谁，想知道彭争究竟有没有另一半。
　　现在有吗？
　　曾经有过吗？
　　他想知道的很多，却不敢问。
　　前方的彭争走到了马路对面，孟易没动，和他保持着固定距离继续往前走。
　　可能是经常运动的原因，彭争整个人肩背挺拔，像个笔直的衣服架。
　　与那天正面看他不同，彭争的背影更像一个成年男人，宽厚的脊背把衬衣撑得平整，腰带束出完美的腰型，臀部有两个饱满的弧度，随着步伐挤上去又落下来。
　　孟易承认，减肥后的彭争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七年前胖胖的彭争他也觉得可爱，这种可爱让他下意识把彭争当成弟弟来看。
　　但现在的彭争有点猛，他的每个眼神和动作，身体上每个细节和部位，孟易都想好好研究，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组合，能让一个人的魅力陡增。
　　他一直以为，他对彭争的感觉很模糊。
　　上学的时候和彭争在一起很开心，彭争见到他总是笑，无论他做什么彭争都会无脑吹，像个标准脑残粉，他也愿意为彭争做许多事。
　　后来，他带着一肚子愧疚来到这里，没能按时赴约，彭争一定很伤心，他有太多想说的话，最后全都说给了那只柯基听。
　　直到看到那张照片，他的心蓦地翻了一下，可能是奇怪的占有欲作祟，他无法接受彭争身边有别人。
　　俞后言说他这是喜欢，他没敢承认，因为承认了也没用。
　　然后就是刚才在酒吧里，他们两个简直像把照片在他面前真人展示。
　　有股无名的火往他心里钻，烧得他失去了理智，在榨柠檬时使了吃奶的劲儿，三颗柠檬只兑了半杯的水。
　　不过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万一人俩真是一对，他这么做就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他没什么立场，只是彭争的一个老朋友而已。
　　想到这，孟易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啊，自己只是彭争的朋友而已，凭什么管东管西？凭什么半夜跟踪人到这里？
　　彭争交什么朋友是他的事，没必要处处跟自己报备。
　　他站在原地陷入茫然，周围有些陌生，大概是走到彭争家附近了。
　　他重新抬头找人，却发现整条街就只有他自己。
　　原本在他斜对面走着的人不见了。
　　孟易有些慌，他四处看了看，除了路灯，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影子拉得老长。
　　他走到彭争刚才走的路上往前找了找，又站下安静地听，没听见任何动静。
　　向来擅长跟踪别人的孟易竟然把人跟丢了！
　　难受，沮丧。
　　想知道的问题一个答案都没找到。
　　他郁闷地靠在墙边，长出墙外的绿植轻搭在他肩上，他烦躁地拂了拂。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拽进了旁边的阴影里。
　　孟易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彭争大力按在了墙上，下一秒，彭争就吻住了他。
　　场景转换太快，孟易完全呆住了。
　　身体机能全部宕机，只有少部分还能工作。
　　残存一丝的触觉能感到唇上的触感异常柔软。
　　残存一丝的嗅觉能闻到鼻间呼出的淡淡柠檬香。
　　残存一丝的听觉能听见彭争粗着嗓子说了两句话。
　　“孟老师，柠檬水可真酸呐……”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