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肯定走了吧。
兰瑟还是生气。
他试图集中注意写点什么,但慢热的头脑却开始回味十几分钟前的意外。
柔软的炽热的,蹭着他的下巴,含住他的下唇,坚硬的洁白的,咬着一块软肉不放。
没有闭眼是最大的失策,海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带着理直气壮的气势,让他一时茫茫然不知所措。
气息很灼热,修长的手指却冰凉,被他的脸颊借助热传递熨成同样的的温度。
他盯着白纸黑字看了一会儿,对,海洋,好,暖流,温暖柔软的暖流,海平面之下的暖流,默默汩动的暖流,像恋人的嘴唇一样多情流连……
他马上回过神来,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窗上的玻璃隐约映出一张茫然的青年脸孔,脸颊微红,眼睛好像含了水,泛着一点儿柔光。
他又盯着自己的映像看了一会儿,半晌,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
是烫的。
怎么会呢?
它应该走了吧?
他脑子里跳出这样的想法,随即莫名其妙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出一声呻吟。
看看吧?
但它一定回去了。
也许以后都不来了。
他想到这里,之前的回忆就涌出来,满腔柔肠百结,忧郁地地想了一会儿,手指蜷了又松。
这真的至于吗?
那都算不上一个吻。
或许,或许只是一点成长的迷茫呢?
苛刻的拿人类标准去看待萨米,真的公平吗?
之前明明还说过,以后再也不会对它发脾气,打下无数包票,萨米都乖乖照做了,自己却没能贯彻吗?
于是这个念头就像一根稻草,一下被他牢牢抓住了。
以此为论点为自己的猫开脱起来。
他心里打了一场很是激烈的辩论。
正方反方都本着一颗爱猫的心,这样不合理的辩论只能在心灵法庭上打起。
于是他辩出显而易见的结果,踢开椅子,大步向门口走去。
这时候他便又希望猫娇气一点,不要像被遗弃的猫咪一样傻乎乎地一直等在原地,要头也不回地高傲走掉,回到自己温暖舒适的住所。
他打开门,说不出是哪种期待占着上风。
但他一打开门,就感受到了多余的大重量。
门被主人放弃,自由地向另一端敞去,直到撞上墙壁。
一大团黑色衣物构成的人和闪亮的花束躺在了他脚下。
兰瑟一愣,随即蹲下查看对方的情况。
不满的恶作剧?
他将手伸进裹住下半张脸的围巾里,捏住对方的鼻子,但本该被柔软保暖的针织围巾烘暖的皮肤却是冰凉一片。
兰瑟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置信地往应该最热的脖颈摸去,那里只有微微的热度和不算太活跃的心跳。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麻痹了,反应过来后马上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和力气将人往室内拖,踢开那束花,顺便关上大门。
他把室温调高,费力地将男人沉重的身体搬上床,解开覆盖在面部的围巾和厚实的外衣,将对方塞进暖和的被子后,又去衣柜里找出一条抽奖送的加热毯,为了防止低温烫伤,隔着两层衣服裹上。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对方身边,用智脑的体温计功能测体温,看着温度稍稍上升还是安心不下来。
只比死人好上一些的温度。
为什么?
明明穿戴齐全,平时的体温还比常人高,在不算太冷的门外呆了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握着那只温凉的右手,凝视着对方苍白的脸孔,心中掠过一阵阵的后悔和自责。
他只是,只是仗着被爱而已。
明明过往的十几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轻易对谁都不发脾气。
只是因为被爱着,就得到了发脾气的特权。
他把那只似乎稍稍回暖的手握紧,小心翼翼地把手心贴向自己更热的脸颊。
只是被咬了一口嘴唇而已,之前被萨米舔的时候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教育出了岔子,难道要全怪在孩子身上吗?
明明知道它爱你,不论如何都想和你在一起,还要拿捏它的心吗?
他质问自己几句,但也于事无补。
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去找源头。
但人的感情就是奇怪,如果躺着的不是萨米,他现在就会表现出表面的关心,然后想着探索这个秘密。
可,不是。
所以他现在完全将此抛之脑后,源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一边采取应急手段一边只唾弃自己的不负责任和冷酷无情。
渐渐的,他能感觉到这只手掌在快速回暖,于是很欣喜地试探萨米颈间的温度。
还是…冷的?
还好,还有心跳。
为什么?
他想拨一个通讯给管家,可又怕不仔细看着会出什么意外。
可是渐渐的,他摁住的温凉胸膛,似乎也被他的手心捂暖,心跳变得有力起来。
他的心于是也随之飞快跳动起来。
就像抓到一根线头,接着将一整个线团都拉开了。
于是他犹豫半晌,把自己的外衣脱去,快速换了睡袍,也钻进被子里去。
一个人躺了好一会儿的被子,却根本不够热。
他注意到这里,就不再犹豫,伸手抱紧对方的身体,要让两个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手脚相缠。
炽热的和温凉的相碰,他个子不够高,一手穿过颈侧,一手穿过肋下,紧紧抱住的同时还要在对方耳边轻声呼唤。
“萨米…醒一醒…”
“别睡了…我不应该…”
被他环抱的身体,才慢慢恢复起热度来。
萨弥尔正试着和面前的白虎谈判:“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情,孤从来没有迎娶男太子妃的打算。”
“我们是一体的,不应当内耗。”
白虎蹲坐下来,舔了舔爪背上的毛,思考了一下怎么样才能变出一面镜子来给对面的人类看看。
看看他满脸的心虚和口是心非。
它听了没几句废话就不太耐烦了,口吐人言道:“你觉得他会开门吗?”
于是对面的人就一下顿住,继而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羞愤和委屈来。
心灵法庭,没有谎言,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真实情绪。
自小被人捧着爱着的太子殿下,怎么能接受自己被人以轻浮孟浪的理由拒之门外?
更何况轻浮孟浪并不是他的所作所为。
“难道你以为全都是我做的?”
白虎没有什么表情,它放下爪子,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他:“是谁教我裹起脸,出去找人。”
“是谁看到路边的立牌提醒我应该去哪儿?”
“是谁和我一起站在窗边看人,和我一样嫉妒得要死?”
萨弥尔方寸大乱,他垂下眼睛,脸颊说不上是被气得还是羞得通红,捏紧手指,好半晌才低声道:“那不是…那不是嫉妒……”
萨米面对他时远不如面对兰瑟的好哄,它轻轻地反驳:“我是你的精神体,我什么都知道,你不止嫉妒,还很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嫉妒。我还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词语,就在你的脑海中学会了,你还示范给我看。”
它低下头颅,心中也很是迷茫,它学了很多词语,但关于情感,其实绝大部分都从脑内的这一位而来。
好奇,羞恼,向往,喜欢,爱,嫉妒,以及欲望。
它原本是很茫然的,年纪又很小,猫只会蹭蹭舔舔,能这样它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自从他们开始共享身体,它就变得越来越不满足,蠢蠢欲动。
被酒液浸润的殷红嘴唇和氲着水汽的多情双眸,它和他站在窗外看,里面还有温馨暖黄的灯光和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而走廊里没有人,又冷又暗。
他们并不为此感到孤独,只是盯着一个人看,然后一颗共用的的心脏里,燃起青紫色的熊熊火焰。
人类的念头很快,但萨米还是飞速捕捉到。
妒火。
以及翻来覆去的羞耻否认中夹杂的定义和解释。
它不理会对方心中随之而来的羞愤,只在心里咀嚼了这些词句,觉得很合适。
就像火一样,烧得身体里发烫,头脑里也沸腾,理智被熬煮成酸涩的委屈,只要一滴孤独就能激起剧烈的反应。
它坦然面对妒火,随后按心中即时所想去做。
就像现在也坦然揭萨弥尔短一样。
它说话很直白,全因语言学得还不够到位。
但萨弥尔却被它说的羞愤欲死,几度想要发作却难以反驳。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为了一个男人和自己的精神体反目,全宇宙哪里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情?
萨米搞不懂他为什么情绪起伏这么大,它很简单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合在一起。”
简直是意外之喜,萨弥尔盯着它看:“你认真的?”
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在不泄露的前提下寻找办法,但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谁也不能打包票自己能解决,更别说在精神体不同意的情况下。
萨米当然是认真的,它一开始不乐意,是因为萨弥尔实在太凶了,他那副做派就好像融合后马上就会和兰瑟一刀两断一样。
但现在,它看了看对方微微紧张的样子,很愉快地翘了翘尾巴,它只是懵懵懂懂地本能地想要和喜欢的人类在一起,而自己的另一部分虽然嘴巴坏,看起来却懂的多得多。
我就是你的本能,你喜不喜欢我的人类我还能不清楚吗?
只要他们俩合在一起,外面的野猫还能往兰身上蹭吗?
这是萨米,萨米是个计划通,快夸夸萨米。
但是大猫咪也有自己的要求。
萨弥尔洗耳恭听。
“我的要求是,在兰主动发现之前,都要保持我的样子,不许让他伤心。”
“因为…兰他…是个心软又寂寞的人。”
*
萨弥尔醒过来,只觉得很热很热,身上裹着一个人,无须多想,浓郁的橙花气味就告诉他名字,那个心软又寂寞的人正紧紧地抱着他,察觉到一丝动静,才从他颈窝拔出脸来。
被子里很热,他白净的前额冒着一层细汗,弄得额发和睫毛都湿漉漉,脸颊泛红,润黑的眼珠也像含了一汪泉水,目光脉脉地愧疚地望着他。
靠的太近,声音就算轻柔也免不了呼出湿热的气流。
“萨米…我真的…很抱歉…”
他看起来好像要哭泣了一样。
橙花的气味前所未有地浓郁。
萨弥尔能感觉到对方柔韧的大腿搭在他身上,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天啊。
他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怔了一会,只笨拙地拿手指指腹替他擦拭眼角。
触感是温热的柔软的,擦了两下,就忙不迭地收回来。
细长的睫毛搔得他指尖发痒,泛起薄红的眼尾搔得他心尖发痒。
他盯着这张湿红姣好的脸孔,目光近乎不受控制地被锁在了上面。
要履行承诺吗?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对方已经将脸孔埋进他胸膛,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了。
所以最后他抿了抿唇,又拧了拧眉头,脸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
模仿着足以叫他的国文老师活活气死的艰涩发音发出从未想过能出自他口的声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