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华笙缓了口气,才低笑道:“师兄待我自然是好,正因如此,我才想听一句真话!”
“真话就是,贺九卿死有余辜。”楚卫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华笙的神态,倏忽才笑着摇了摇头,“华笙,你变了。你从前沉静稳重,矜持内敛,遇事总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一个。可是现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贺九卿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值得你为他如此?”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师兄。”华笙终究是放下了剑,满脸失望,“你不是我认识的师兄,你不是。我师兄光辉伟岸,心怀天下,是个极正直,品性极端,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的人。可你不是,你自私虚伪,假仁假义,两面三刀,薄情寡义!”
楚卫似乎被这句话气到,脸色当即大变,狠狠一甩衣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华笙!你住口!我薄情寡义,自私虚伪?难道是我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贺九卿,你我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华南尊者,何至于会沦落到被修真界议论指摘的地步?你现如今责怪我爱上许念,你不也同样爱上了贺九卿!”
华笙抬眼望他,似乎有点不认识了。同门师兄弟一场,现如今却闹得兵戎相见,不由让人唏嘘。须臾,他才道:“你终于承认,你爱上许念了。”
“没错,爱上又如何?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你有证据么?”楚卫语气颇为嘲弄,余光瞥向青玄剑,“你为了贺九卿,连剑心都丢了。现如今这柄青玄剑同废铁有何区别?”
华笙道:“即便是废铁,也足够要了你的命。”
楚卫不为所动,逼近一步,冷冷笑道:“华笙,你莫要忘了。若是你我皆出事,华南可就后继无人了。你以为我死了,你便能高枕无忧了么?笑话,华南两尊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
他面容微微狰狞起来,又接着道:“你渡劫飞升,本该摒弃七情六欲,可你却仍旧深爱贺九卿。因果轮回,有因才有果,你到底是拿什么东西换来的?你还能有什么,命么?”
华笙面色一寒:“同你不相干!我且问你,七星招魂灯在何处?”
“怎么,你想点燃七星招魂灯将贺九卿招回来?”楚卫微微惊了一下,随即摇头大笑,“别傻了,华笙。你以为他还能活着么?聚阴阵中的阴灵,早就把他撕咬成了碎片!我连他最后一魂一魄都丢了进去,他不会再回来了!”
“楚卫!”华笙眸色猩红,万般情绪皆是化作一句,“你该死!”
“你敢杀我么?你能杀我么?我可是你同门师兄!你可别忘了,是谁教你的剑法,是谁扶持你继任掌门之位,又是谁为了天下苍生,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操劳!”楚卫冷冷道:“何为善,何为恶,你真的分得清楚么?我若当初就杀了贺九卿,秘境围剿就不会死三千修士!杀一人,保三千,你说这是恶,还是善?”
“小九有错,我自会罚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管教他!”
楚卫:“你管教他?那好,我且问你,三千修士的命,你要贺九卿怎么赔?若按华南门规,自当钉死在耻辱柱上,生受三千刀,你舍得么?”
舍得么?自然是舍不得,只要看他红了眼眶,心口立马就闷疼得厉害。恨不得替他伤,替他痛。连渡劫飞升所要摒弃的七情六欲,华笙都可以用极高的代价替换,怎么可能舍得让贺九卿受这种痛苦。
可必须要有人受才行。楚卫一语道破:“你想替他受这个罪,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才是。你可是华南的掌门,华南丢不起这个人!”
华笙近乎是低吼出来:“我愿意替他,同你有什么关系?天下苍生皆是命,可小九的命也是命!你凭什么干预我同他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
天下苍生皆是命,无人怜悯贺九卿。
“就凭我是你师兄,我不让你受,你就不能替他受!”楚卫指了指自己的断臂,“他胆敢断我一臂,纵然是万劫不复也是罪有应得!”
华笙怒起,提剑挥下,可青玄剑已经沉封,如同一块废铁。楚卫一挥衣袖,便将剑挡下。谁料华笙怒火难消,狠狠一掌打了过去,楚卫未曾防备,直接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鲜血狂喷。
他一剑指着楚卫的喉咙,面无表情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七星招魂灯在何处?”
楚卫毫不怀疑,如果他今日不把七星招魂灯交出来,华笙定然会一剑贯穿他的喉咙。他万般不愿,可也只能将灯交了出来,冷冷道:“你且记住,华南乃三大宗门之首,若是华南乱了,魔族定然趁虚而入,届时天下遭逢大难,死的又何止是三五千人?跟天下苍生的命比起来,区区一个贺九卿根本算不了什么!”
华笙掌心一拢,小心翼翼地将七星招魂灯收了起来。闻言,沉默片刻,才将剑收了回来。冷漠道:“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了你。楚卫,你也记牢了,天下苍生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苍生,可小九却是我一个人的小九,谁若再敢伤他一分一毫,我要了他的命!”
语罢,他抬腿就走,半分都不迟疑。
楚卫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华笙,你可要想清楚了。七星招魂灯一旦使用,燃烧的便是你的生命!可你又有多少年可活!”
殿门哐当一声从外头沉沉关上,将楚卫的声音彻底阻断开来,华笙缓步踏下一排长阶,两边跪满了华南的弟子。为首的几人手中各捧着很厚一叠公文。皆是从修真界各地传来的消息。
这些年也多亏了楚卫镇守着华南,才保修真界安定祥和。
“蘅曦君,”一个弟子跪地,颤着声道:“魔族近些时日蠢蠢欲动,上师府那边派人传来消息,声称不日便要同魔族宣战,还请蘅曦君和赤玄君早日做下决断。”
华笙淡淡点头,算是应承下来。须臾,抬腿继续下台阶。弟子们没人再敢说话,跪地恭送。
待回了望曦峰,华笙先是写了封信,差人送去上师府,随后才去了贺九卿的房间。这里还同从前一模一样,什么都不曾变过,可仿佛什么都变了。
等将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华笙这才盘腿坐在阵眼中央,划破手指,仔细地又在地上重描了一遍符咒,待确认真的一笔不差之后,才运气点燃了七星招魂灯。合上双眸,静静等着。
在一处漆黑无比的空间里,隐隐就见一道很模糊的身影。双膝跪在地上,发丝散乱,垂着头,也看不清楚面容。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四肢皆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住,就连脖颈处也套着一副枷锁。背靠着一面同样漆黑的石柱,表面的符咒如同活的一般,不断吸取少年的灵力。
准确来说,他已经没有肉/体了,残留下来的元神却要永生永世地束缚在无底的黑暗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时间和空气都是静止的。
“小九,醒醒,小九,师尊带你回家。”
贺九卿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脸来,入眼仍旧是漆黑一片。仿佛刚才都是幻觉。他动弹不得,像条狗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不生不死,永无止尽。
无比的绝望和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嘶吼道:“师尊!救我!师尊!快带我离开这里,师尊!”
周围的阴灵嘲讽:“他还在喊,已经喊了三年了,根本没有人救他!”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师尊不会再要你了!”
“进了我们这里,永远都出不去!”
“你师尊不要你了,他早就走了!”
……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师尊绝不会弃我,他不会的!”贺九卿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明明想要蜷缩在一起,可被铁链束缚着,只能徒增痛苦,“不是的,他没有,不是这样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师尊不会的,他没有!啊——”
他猛然挣扎起来,震得铁链哗啦啦的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束束光芒,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只听“咔擦”一声,锁链寸寸断裂开来。贺九卿破空而出,徒手撕裂空间,眼前骤然亮如白昼。
光明和自由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小九开个金手指,,让他回来虐渣罢,小可怜虫
☆、但愿君心知我意
转眼三年后。
“你们听说了没有?仙门现在要对魔族赶尽杀绝!”
眼下正是饭点, 酒楼里坐了不少修真者,一听这话纷纷围了过来,竖着耳朵听热闹。
场中央的圆桌子旁,坐着个相貌猥琐的男子。他身形瘦弱, 个子不高, 两撇山羊胡。说起话来绿豆大的眼睛泛起精光。
见周围的人全都聚了过来, 这才右手攥着只茶杯,全然充当惊堂木。一脚踩着凳子, 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你们可是不知道啊!我二大爷家的小堂妹在仙门当外门弟子。这几年仙门和魔界打得不可开交, 多少个小门派纷纷下场, 又尽数罹难。就在前几日,又打起来了,华南首当其冲, 带领着三大宗门杀上魔界, 眼看着又是一场厮杀, 结果半路出现个神秘人横插一脚, 硬生生地扭转了局面!”
他说着,一拍大腿夸张地大叫,如愿以偿的听见周围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才兴致勃勃的继续道:“多少个仙门弟子上去, 都不顶用!那人修为奇高,招数极其诡异,来无影去无踪的!华南两尊足够厉害罢, 都没有当场制服他,可见那人修为有多高深了!”
在场的众人听得起劲儿,瓜子壳嗑得满天乱飞。就听有人疑惑道:“这人打哪儿来的?莫不是魔族的妖孽罢?”
“魔族妖孽不都死绝了?”另外一人掐手指头算,“许念, 魂千,贺九卿,通通都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我还听说,贺九卿是被蘅曦君亲手所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罢,反正凤凰沐家是这么说的,谁知道!”
“搞不好是贺九卿又回来了呢?他可是连神器都敢偷盗,没什么是他做不了的!”
“那也不见得吧,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何必要等三年?”
众人觉得有道理,又继续喝酒闲聊。
“要说起这个神秘人,嗨,可不得了了!据说长得妖冶俊美,谈笑间邪气四溢,模样俊得不像样。穿着一身玄衣,就像是凭空跳出来似的,当即就把赤玄君吓到了,据说连这少年一招都没接下,幸亏有蘅曦君护着,否则,啧啧。”
在二楼最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玄衣少年,他懒洋洋地靠在窗户台边,一脚踩得老高。嘴里叼着根冰糖葫芦,吃得就剩下两颗了。百无聊赖地听着闲话。
时不时探着脑袋往街道上眺望两眼,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面上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耳边还全是聒噪声。他将叼着的冰糖葫芦吐了出来,忽然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低声咒骂了几句。还用鞋底将碎瓷片碾了几下。
二楼登时鸦雀无声,众人寻声望去,见只是个年轻人。
有人嘲弄道:“嗨,操/你/娘的,这哪家溜出来的野孩子?有娘生没娘教,跑这来儿闹事!简直不像话!你摔杯子甩脸色给谁看?去你娘的!”
来这吃饭的,大多都是在家闲着没事儿干的败家子,要不就是一些市井之徒,中间混着几个修真者。见状都抱着胳膊在边上看戏,甚至希望骂声越难听越好。
“操/你/全家,你他娘在骂谁?”
这年轻人穿着一身玄衣,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精致的锁骨,腰间系着皮制腰带,上头装饰着骷髅头形状的铜制饰品。
左右各挂了一条穗子,中间缀着银制镂空铃铛,鲜红色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可并未听见半分铃响,十足诡异邪气,可又多了几分肆意张狂。
“就是骂你!我呸!狗娘养的,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这年轻人眉梢一挑,双手交叠着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关节响。随手提了个凳子大步朝人群中走来。
在场观客一看这阵势,立马如惊鸟散开,纷纷往边上逃窜。
“你……你不能胡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你敢动手,我就……我就操……”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巨响,大量的鲜血爬了满脸。这人惨叫一声,像个疯子似的,慌忙往旁边逃窜。
哪知被那年轻人提着后领拽了回来,按着他的头,一连往柱子上撞了好几下。伴随着每一声响,整个楼层都震了三震。
众人哪里见过这阵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楼底下的客人听见了动静,爬上楼梯,探着脑袋观望。有几名修真者见情况不对,纷纷拔剑,结果这年轻人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随手一挥衣袖,尽数将人打下了二楼。
“以后骂别人之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鬼样!”年轻人冷冷笑着,见手底下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才很嫌恶地丢开了手,目光环顾周围一圈,语气慵懒道:“先前听你们说,贺九卿是被蘅曦君亲手所杀?谁说的?”
众人战战兢兢,闻言七手八脚地推出个人来。这人吓得够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尊者饶命啊,这不是我说的,是沐家的家主说的,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就连蘅曦君自己都默认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冷笑道:“说得对,说得好极了。贺九卿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你们可以滚了!”
待所有人都走光之后,他才一脚将挡路的板凳踢飞,微微有些懊恼。许久之后,才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腿下了楼。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即便是有肢体触碰,很快便擦肩而过。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小九,乖儿子,你慢点跑,当心摔着!”
他整个人身形一僵,脚下顿住。回眸就见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满脸温柔地哄道:“小九乖,晚上阿娘做芸豆糕给你吃好不好?”
“好!阿娘做的芸豆糕最好吃了!”
妇人抱着孩子欲走,刚一抬眼,就见眼前有个玄衣男子死盯着他们不放,当即吓得后退几步,惊道:“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可不怕你!”
“不做什么,你儿子很可爱。只不过,”他语气顿了一下,说不出来的低落,“小九这个名字不好,改一个吧。哪怕叫小六,小七,小八都行,莫唤他小九。”
这妇人愣了愣,等再缓过来神时,眼前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道身影。
他去了趟华南山,可终究没敢进去,只在山脚来回徘徊。憧憬着可以同师尊再见上一面,可又盼着永不再见才好。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将一个人磨搓得面目全非。他现如今这番容貌,师尊定然再也认不出来了。
也许对师尊来说,区区一个小九并不算什么。若是同天下苍生比起来,小九不过就是万千世界中的沙粒芥子,更加不算什么。
所以,师尊弃了他,忘了他,再也不要他了。就像是聚阴阵里的阴灵说的那样:你师尊早就不要你了。
可他自己却有苦难言,情难自禁,痛不欲生。在聚阴阵中每每撕心裂肺,痛苦万分时,唯有恨意拉扯,才能让他继续苟活下去。
他本不想恨华笙,可若是不恨,早就不知道死过千百回了。
贺九卿偶尔会想起,曾经和师尊一起生活的场景,春日野悠,午后小憩;近暮方醒,醉卧花间;隔栏望水,挑灯夜读。
可师尊却始终没有接他回家,任凭他在聚阴阵中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华笙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全修真皆知。可他同时又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只有贺九卿知。
也许今生今世,他们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真正的拥有彼此。是非功过暂且不论,他这一辈子过得根本不值,想要抓住的,总是擦肩而过,想要释怀的,却又耿耿于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日思君不见君,但愿君心知我意。
至了晚间,贺九卿才回到魔界,一脚才踏进殿门,迎面就飞来一只茶杯。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侧头躲开,语气慵懒道:“舅舅,你也少发点脾气,容易早死。”
魂天怒道:“贺九卿!谁给你的胆子回来的!”
“我想回来就回来咯,腿长在我身上。”贺九卿见殿内一片狼藉,压根没有下脚的地方,殿内还跪着几名仙门的弟子,观衣着,应该是上师府的人,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转了过去,接着道:“你没事抓他们过来做甚?”
魂天缓了缓气,冷笑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替吾儿出气!剥皮抽筋,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此话一出,几个仙门弟子脸色煞白,纷纷把目光转向贺九卿。可皆是面露震惊,许久才试探着询问:“请问你是贺公子么?”
贺九卿回道:“不是。”
他方才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几个人皆是从前在陈家庄遇见的弟子。可时过境迁了。救不救,其实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没这个必要。
“随便你罢,杀了便杀了。”贺九卿抬步就走,顿了顿又嘲讽道:“表哥生前,未见你们父慈子孝。死后,舅舅倒是把慈父的一套搬了出来。别说是杀三五个弟子了,你就是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表哥也不会回来了。他挺恨你的,临死前还跟我说,希望我跟他都出生在普通人家。”
身后立马传来一道风声,贺九卿身形动都没动,手一抬,曲指捏住砸过来的杯子,微微一用力,顷刻之间碎成了粉末。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卑躬屈膝,苟且偷生的小九了。
贺九卿冷笑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表哥恨你,我也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没啥变故的话,九月份初,连续五天日万(点烟),五万字应该还是写不完。
☆、我就是地狱~
魂天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殿内:“贺九卿!你该死!魂千若不是救你, 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魔界遭逢大难,全是败你们母子所赐!”
贺九卿眸色一厉,猛然一挥衣袖,殿内的摆设登时东倒西歪。他仅仅是一抬腿, 人已经抵达了魂天的身前。一把抓紧他的衣领, 望着他满头白发的苍老面容, 冷笑道:“舅舅啊,那是你活该!你放心, 我不会杀你的,从今天起, 魔界就归我统治, 只要我活一日,保魔界一日。表哥泉下有知,定当安息了。”
魂天现如今是孤家寡人, 唯一的妹妹死了, 亲生儿子也死了, 现如今连小九都对他恨之入骨。这三年来, 每个晚上,许念和魂千都会如约而至。
许念埋怨他当初为什么要对她那般心狠,还不肯放过她唯一的孩子, 魂千也怨恨他为什么非要一统三界。
魂天自然将一切痛苦的源头,归结到了贺九卿身上。他恨毒了这个野种,恨不得撕碎他, 可现如今又杀不了他。
执念和恨意如同蚀骨的毒/药, 在心底深深地扎恨, 魂天每痛苦一分, 恨意便加重一分。恨意就像是藤蔓一样, 疯狂的滋生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痛苦就像一道密集的大网,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浑身每一处都疼痛难忍,心里像是被红莲业火焚烧着,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喘息。
至从失去了儿子之后,他越发苍老起来。终日守着偌大的空殿,还要应付仙门百家,头疼不已,痛苦不堪。他需要大量新鲜滚烫的人血,用来浇灭心底难以忍受的炽热。
可服了人血之后,他只得片刻的欢愉痛快,之后如同染上了毒/瘾,越是烦躁难忍,越是要服用更多的鲜血,用来温暖自己冰冷的躯体。
这一切贺九卿皆是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甚至还会亲手将人送来,诡笑着唤他舅舅。
魂天心里极度惶恐不安,明知这是在饮鸩止渴,自取灭亡,可还是忍不住周而复始,如同野蛮的畜生,发了疯似的不受控制。
回首往事,他绝望而惶恐的发现,身为一个兄长,他把亲妹妹推出去任由仙门百家践踏,亲眼看着她死。
身为一个父亲,他一直以来疏忽了对魂千的关心,导致他最终惨死在了秘境,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作为小九的舅舅,他从未待小九好过,动辄打骂,冷漠待之,百般利用,毫不关心。
一手遮天的权利和无止境的欲望,早已经将他腐蚀成了一个魔鬼。没有任何人会原谅他,等待他的只会是永生永世的孤独!
而现在,他只能拖着这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身体苟延残喘。面对生命的流逝,毫无挽留能力。甚至再也管不住不听话的小九。
贺九卿笑了笑,伸手抚平魂天的衣衫,“舅舅,你别生气,你越是生气,死得越快。你要知道,你打不过华笙,华笙现在未必打得过我,只要我想,天下都是我的!但是……”
他手底下渐渐发紧,笑容越发灿烂,“用我母亲和表哥的命,才换回来的天下,我要了也没意思,是不是啊,舅舅?”
魂天咬牙切齿道:“你真该下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贺九卿故作吃惊,很快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身体是由万千阴灵拼凑而成的,没有人杀得了我,我就是地狱!”
他笑够了,笑累了,手一松,便将魂天推回了座位上,甚至连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语气稀疏平常,“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招惹我。否则,我定然将你的功力吸干,让你去九泉之下,好好跟我母亲赔个不是!”
魂天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以小九现在冷硬心狠程度,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能做得出来。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像是贺九卿自己说的,他的身体是由聚阴阵里万千阴灵的怨念拼凑而成,天地间的恶意不止,怨气不灭,他就永远也不会死。
贺九卿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祸得福,还是重新坠入了无间地狱。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
他有点累了。刚一出殿门,身后立马传来几声,“贺公子,我们知错了,求贺公子饶命!”
脚下顿了一下,很快又抬腿继续往前走,他连头都懒得回一次。
忽然,有个人道:“师三公子!师三公子!”
贺九卿脊背一僵,猛然回过头来,面容染上一层寒霜,仅仅是一抬腿的动作,顷刻间就抵达人前。一把掐住那人的脖颈,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师……师三公子。”这人被掐得脸色涨红,震得身上的锁链哗啦啦的乱响,磕磕跘跘地求饶道:“师三公子饶命啊。我们同是……同是上师府的弟子,本该同气连枝,求公子……饶命。”
贺九卿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尖直窜上头皮,连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懑侵染心头。手底下发紧,直掐得这个弟子气若游丝,眼看着就要被活活掐死了。
他咬牙,带着三分震怒,七分冷酷,一字一顿道:“不要唤我师三公子!”
“他算哪门子师三公子!不要求他!”又有一人站出来,满脸愤慨地指着贺九卿的鼻子叫骂,“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蘅曦君当日没能将你打得魂飞魄散,该是顾念着师徒一场!可你居然不思悔改,还敢出来兴风作浪!你就不配同上师府相提并论!”
贺九卿随手将人丢了出去,闻言,目光像是钉子一样剜了过去,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末了,才摇头嗤笑道:“可就是我这个邪魔歪道,曾经以身犯险,救过你们的命。”
“焉知不是你一手策划!”这弟子义正言辞地反驳指责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若不是你犯下了滔天大罪,蘅曦君为何要杀你!”
三年前,明明是他自愿以身殉阵,救下了师尊。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所以被华笙清理门户了。自然而然,所有的罪也都推到了死去的“贺九卿”身上。让他背负骂名,万劫不复。
而楚卫却什么事都没有。
对此,华笙明明可以解释的,可他却没有。也许,师尊从心底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对待他的“死”,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就如同师尊当年自己说过的,要弃了他,忘了他,亲手抹去他在华南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而事实上,师尊的确做到了。
三年以来,师尊从未寻过他。可贺九卿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不生不死地在聚阴阵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受尽疾苦。幻想着师尊可以提着青玄剑,一剑破开聚阴阵接他回家。
可是,师尊没有。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最烦这样了,带下去,关水牢。”
贺九卿抬腿便走,身后又接二两三地传来几声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终于清净了。
晚间的微风一吹,清冽的荷香迎面扑了上来,桥下流水喧豗,红莲妖冶,清漪滟涟。贺九卿伸手抚摸着桥栏,当年同华笙在一处生活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朝看红霞,午后小憩;近暮方醒,隔栏望水。而现如今茕茕孑立,独自一人。忽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下迅速蔓延开来,贺九卿愣了愣,身形很快便隐匿在了阴影中。
“长思,你在做什么?”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白影儿踏了进来,先是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这才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孩子身上。
“对不起,蘅曦君,我就是想……想弄点吃的,可我太……太笨了。”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十分清秀。此时此刻,甚是拘谨地捏紧衣袖,红着脸嗫嚅道。
贺九卿躲在门外,刚好能将殿内的场景尽收眼底。他瞳孔猛然一缩,心脏跟着紧了起来,像是有千万根毒针一齐扎进肉里。
华笙神色淡然得很,也看不清楚是喜是怒,同从前相比,似乎气质更冷了些。背影也极其清瘦。他并没有生气,单手按在小孩子的头顶,轻声道:“无妨,你没有伤到就好。”
贺九卿只觉得一股子闷气直接堵死在了心窝里。华笙就没对他那么温柔过!若是他这么大的时候,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殿里偷吃东西,不被华笙抽个半死,起码也要一脚踢出殿外!
可这个叫做“长思”的孩子,却能轻轻松松地得到华笙的偏爱!
这不公平!这些原本都是小九的!
贺九卿气得一掌打在树上,眼珠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气什么,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拿命换来的。
师尊即使不要他了,也不准把对他的好,再送给别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再者,谁又不是从半大孩子过来的。
当初师尊要了他的时候,师尊好大一把年纪了,可小九才十七岁,是个孩子。
☆、儿砸居然如此丑陋!
贺九卿愤而转身, 挥袖就走。
殿内。
华笙道:“你饿了?”
长思搓着手,红着脸摇头道:“不是的,蘅曦君。我就是……就是听你在梦里反复提及芸豆糕,就想试试看, 能不能做出来。”
华笙沉默了片刻, 眸子里闪过几丝悲色, 可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长思看得愣了一下, 昂着脸,下意识地唤道:“蘅曦君, 你怎么了?是不是弟子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华笙摇头, 收回手,语气掺了一丝无奈,“以后本座睡觉的时候, 你莫再进来打扰, 知道了么?”
“是, 弟子记住了。”长思赶紧拱手应是, 犹豫片刻,才试探着询问道:“蘅曦君,弟子今日听门内的师兄们说, 您座下曾经有过一位弟子,姓贺,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您提起过?”
此话一出, 华笙面色一寒,轻斥道:“放肆!”
长思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见华笙动怒,吓得立马跪地, 战战兢兢地告罪道:“弟子知错了,求蘅曦君原谅,弟子再也不敢提了!”
华笙神色难明,五指收拢着蜷缩在宽袖下。许久,才渐渐将翻涌上来的怒火压下,“往后没有本座的允许,不准你随意下望曦峰,记住了么?”
“记住了,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敢了!”
“下去罢。”华笙随意摆了摆手,这才转身踏出殿门。他方才很清晰地感应到,有人混进了望曦曦。
望曦峰周围是有结界的,从前他为了防止有人擅自闯峰,特意加了好几重结界,一般人根本就上不来。
可方才那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普天之下,除了小九,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近几日,长思觉得,无论他做什么事,身后都像是有一双眼睛死盯着他。初时,他还以为是蘅曦君在监视他,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每每被盯得毛骨悚然,浑身都很不自在,可每次转身四下寻找,什么也没发现。不多一会儿,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长思平时不敢过去打扰蘅曦君,好在蘅曦君也不甚管他,通常都是一个人在望曦峰乱转。可近几日,他不敢太过招摇,生怕前脚才一离开蘅曦君的视线,后脚就被人抓了去。
听门中的师兄们说,现如今魔族甚是猖狂,到处捉仙门弟子抽筋扒皮,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弟子。吓得长思连殿门都不敢出,想方设法地往蘅曦君那里躲。
奇怪的是,每次他一凑近蘅曦君,身后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立马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是错觉。
午间,华笙在书房里小憩,按望曦峰的规矩是不准任何人在这时候打扰的。就连近三年来,颇受蘅曦君偏宠的长思也不例外。
他战战兢兢地拱手告退,手里还捧着几卷书。一只脚才踏出书房,后背立马一紧,浑身都起了一层白毛——又来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小孩子嘴里念念有词,苍白着脸,手里抱着书,垂头飞快地往自己的寝殿走。
长廊又深又长,两边悬挂着草席,微风一吹,清冽的荷香入鼻,耳边响起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寒风直顺着衣袖往骨头里钻。他脸色更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忽然脚下一顿,就见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两道人影。
可望曦峰上,除了蘅曦君和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长思喉结一紧,连头都没敢回,撒腿就跑,口里大叫道:“啊!蘅曦君,救……”
声音戛然而止。从身后蓦然探过来一只冰冷至极的手,一把圈住他的脖颈,往后一拉,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之间。
“小狗东西,谁准许你上望曦峰的?”
长思只觉得自己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无论他如何大喊大叫,可都发不出半点声音。贺九卿盯了他片刻,忽而伸手一拍,便将人打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