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放肆
折腾了半宿, 徐应白喝完汤药之后终于睡去。
付凌疑小心地将他搁在床上,行军时没什么好的条件,床板冷硬, 被子也冷硬。付凌疑就把自己的被子全部搬过来, 又找了好几件厚实的衣服铺好, 才放心地让徐应白睡下。
徐应白静静地睡着,呼吸很浅,几乎没有起伏,间或有两声在睡梦中也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付凌疑半跪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应白, 一直看到眼睛发酸。
而后他小心地将徐应白的手握起来, 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徐应白的手很漂亮,肤色白皙, 修长好看,指甲盖也修剪得圆润, 但指节和手掌都是冰凉的,仿佛在冰水中浸过一般, 握着的时候冷得彻骨。
好似怎么努力都暖不起来。
付凌疑小心地握着着徐应白的指节。
他肤色较徐应白深些, 衬得徐应白的手苍白得不像话。
付凌疑温和地笼着这脆弱的手, 企图给徐应白留下点温度, 然而那些温度稍纵即逝, 总是浅浅地在手上停留一会儿就很快溜走了。
上一世徐应白也总是这样, 吹不得冷风,也受不了热, 一点儿不仔细就要生病, 病起来又十足折磨人。然而徐应白最会强撑,就算是疼得要命, 也能一声不吭地把血全部咽下去,再云淡风轻地和人谈阴谋阳谋。
总是要等到真的受不了,才会显现出不堪一折的脆弱来。
让人又生气,又心疼。
付凌疑小心地握着徐应白的手,眸子黑得不见底,他的脊骨颤抖着,身体弯折下来,低下头像要去朝圣的信徒。他将额头轻轻贴在徐应白的手背,声音艰涩,语气温柔得有点扭曲:“要是能把命分给你就好了。”
自己这条烂命没什么好要的,如果能分给徐应白就好了,付凌疑的眸色很深,他紧紧地盯着徐应白的面容,表情又像是平静又像是癫狂。
波涛汹涌的情感被他压抑在并不结实的伪装下。
“这样你就能好好的活着了。”
付凌疑说完扯了扯嘴角。
活着,去完成他想完成的事,去看他想去看的地方。
苍茫大漠,烟雨江南,还有一望无际的海和层层叠叠的山峦。
前世最后一夜,徐应白温和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面挥之不去,那语气温和的话语如附骨之疽一般响在他的耳边。
“我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去一次了。”
烛火微颤,在营帐的墙面投下一片颤颤巍巍的灰影。
付凌疑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轻轻亲吻着徐应白的指尖,干燥的唇擦过冰凉的指节。
他尽量很轻,怕把徐应白弄醒了。
这是漫漫长夜里面,他唯一能寻求的慰藉。
而床上,徐应白睡了一会儿又被疼醒了,他模糊的意识还没有清晰,兜兜转转悬浮在头顶。
但徐应白仍然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那干燥柔软的触感。
很轻的触碰,温柔,但带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痴与狂。
徐应白混沌的脑子断了好一会儿片,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而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看见床头跪着一个黑衣裳的人,低着头细细密密地吻着自己的手指。
这感觉有点痒,又有点麻。
一种十分诡异的触感。
徐应白:“…………”
不用看清楚,徐应白也知道这人是谁。
除了付凌疑,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
但说付凌疑胆大包天,似乎也有点不对,毕竟这人也就敢在徐应白睡着后胆大包天,徐应白若是醒着,他就能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徐应白积蓄了一下力气,抬起手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门,嗓音沙哑:“……乱亲什么……”
付凌疑在徐应白抬起手敲他脑门时猛地站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我不是……被你吵醒的。”徐应白奇异地看懂了付凌疑仓惶神色中隐含的意思,轻声解释道。
“过来,”徐应白对着付凌疑说,“扶我起来。”
深夜烛火摇晃,温暖的狐裘裹在徐应白身上,衣领处那一圈雪白的绒毛将徐应白苍白的脸围起来,显得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干净又温柔。
他咳嗽了几声,看向付凌疑。
付凌疑跪在床边,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
付凌疑率先败下阵来,他开口道:“我以后不会了。”
徐应白眼皮垂着,收拢的目光浅浅落在付凌疑身上。
温和又无奈。
付凌疑的手指收拢又放开,被这不轻不重的目光灼烧得嗓子发紧。
这道目光那样让人眷恋。
徐应白听到他近乎告饶的嗓音:“徐应白,别这样看我。”
“我忍不住,”付凌疑低哑地嗓音传过来,“我真的……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弄脏你。
徐应白向来波澜不惊的目光动了动,脑子里面浮现出那一日看见付凌疑拿着自己的发带自我疏解的样子,眼角抽了抽。
他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还是忍着吧。”
付凌疑紧紧抿着自己的嘴,没有答话。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的对峙。
谁也不说话,徐应白低垂着眼眸,眉心朱砂鲜红,唇上有干涸暗红的血迹,恍若一座不可动摇,没有七情六欲的神祇。
让付凌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雪夜里那尊伤痕累累却仍然温和平静的石像。
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他。
斗转星移,时间流逝,营帐里的烛火烧过半截,付凌疑终于扯了扯嘴角,看向徐应白。
徐应白捏着手指的动作一顿,幽深而平静的眼神看了过去。
两个人目光相对,付凌疑看着徐应白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一点猩红的火光,和那日铁花落下时一模一样。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尝试着像徐应白一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最后还是没笑出来,“徐应白,人世间有很多事情的,你不想试一试吗?”
“除了江山百姓,庙堂江湖……”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近乎着魔扭曲的神色,听见他沙哑到失色的嗓音,“你难道不想想自己吗?”
徐应白鸦羽一般的眼睫打了个颤,他顿了顿,嗓音温和,语气平静:“没什么好想的,等该做的做完,我也许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何必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即便想,也都是妄想罢了。”
话音一落,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徐应白猛地看过去,付凌疑把桌子的一角给掰折了!
那木块瞬间碎成粉末,徐应白震惊地看着付凌疑,而后者额角淌着冷汗,目光如死灰一样寂静,又压着哀戚与癫狂。
“……徐应白,你怎么能这样想?”
付凌疑一边说一边朝徐应白走过来。
“你……”徐应白话还没说完,就被按住了后脑勺。
一个炙热干燥的吻压了上来。
徐应白猝不及防地被撬开了齿关,付凌疑乌黑的瞳仁近在眼前,让他有一种被发疯了的野狼盯上的感觉。
那是压抑而又放肆的掠夺,是单方面的侵略,霸道到徐应白根本挣不开,他手指蜷缩着,紧紧PanPan抓住了身边的狐裘,浅蓝发旧的布料被他扯出一大片褶皱。
但这个吻又是细致而认真的,似乎是要真真正正让徐应白体会到什么是“其他的事情”。
他挣不开这个吻,只好发狠似的咬了一下付凌疑的唇,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开来,沾染到两个人唇齿间。
但让徐应白没想到的是,付凌疑只是顿了一下,紧接着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就好像放了光一样亮起来,吻得更加深。
徐应白:“…………”
这个混账……混账!!!
徐应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脖子到耳尖红了一片,他几乎快喘不上气,眼尾霎时红了一片,像是要哭了。
那抹绯红狠狠刺激了付凌疑,他松开徐应白的后脑勺,终于结束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吻。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只是徐应白坐着,付凌疑站着。
徐应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脏跳得飞快,好似本来在万里长空,却被人狠狠拽下人间,品了一番什么是万丈红尘。
“……这是吻,”付凌疑低哑的声音传过来,“……尝到了吗?”
徐应白的心重重一跳。
“千滋百味,”付凌疑的语气有自暴自弃的肆意,“我都想让你试一试……说不定试到了你喜欢的,你就愿意留下来了呢?”
“即便不能留下来,我也希望你看看你自己。”
而不是不顾己身,想着做完那些事情,就坦然地死去。
满室寂静。
“你……”长久地沉默以后,徐应白终于缓过气来,开口道,“混账东西……”
付凌疑嗫嚅了一下,终究没说话,他跪下来,任由徐应白发落处置的样子。
徐应白的心还在跳着,连常年冰凉的手都因为这个吻而有点发热。
那颗冷硬的心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付凌疑……”徐应白感觉自己的唇还带着血味,他一贯的维持温雅也露出了裂缝,“咳咳……你、你这个混账,怎么就非要撞南墙……”
营帐内寂静了一瞬,付凌疑的声音响起来:“因为你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