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鬼同样是鬼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种类, 甚至不算故事里，现实中都有不少人现身说法，说自己落水的时候被水鬼拽着往下拖。
当然, 新闻经常辟谣宣传科学思想, 表示那些只是水草，他们落水后太过惊慌，把缠着自己的水草当做了水鬼对待，连带记忆都出现了错乱。
十分的有科学依据，令人信服。
但不管怎么说, 水鬼在各种故事的描述里都是有着无比苍白的手臂，和像水草一样杂乱的长发, 能够抓住落水者的脚腕, 不容其挣脱地往水底拖去。
和眼前飘着的脸完全不像啊。
江户川乱步木着一张脸, 看着男朋友的脸飘在水里, 还朝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提不起来。
对方没有身体, 连脑袋都不存在，只有一张脸皮, 上面只有五官, 嘴角的痣和神城翎的一般无二, 他就像一张柔软的湿纸巾, 跟落海的垃圾一样飘荡着，随着水波晃动，慢悠悠的跟在江户川乱步的身后, 非常休闲。
名侦探：“……”
以前闹鬼的时候他都没有机会亲眼见到鬼的模样，这下见是见到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鬼。
难道是他对鬼的要求太高了？这幅模样真的恐怖吗？不仔细看的话, 还以为是什么带印花的面膜呢。
“乱步。”鬼脸缓缓张口。
声音并不是直接传入他的耳朵里的，而是激起了周围的水波，那海水渗入他的耳朵，在耳膜上震荡着，形成了某种奇妙的水声，就像是有人在说话一样。
感觉耳朵进水了。
江户川乱步抬手揉了揉耳朵，看了眼前面带着他的人，很明显，这张男朋友鬼脸只有他能够看见。
他有点想说话，但是嘴里含着氧气管，只能以眼神示意：你怎么在这？
男朋友牌鬼脸印花面膜在水里飘啊飘的，说道：“很显然，我正在闹鬼。”
江户川乱步：“……”
大概是名侦探的表情太无语了，神城翎轻咳一声：“好吧，其实还没闹起来，你要我现在闹还是待会再闹？”
“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要我现在闹了~”
男朋友闹起来总是不会经得他的同意，神城翎说完话的下一秒，江户川乱步就发觉自己眼前一黑，周身的压力瞬间大了起来。
这一刻，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的那次梦里，他从船上落下，掉进水中，被漆黑的海水牢牢包围。
而这次他无法在现实里醒来，因为他就身处现实当中。
水鬼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成为了他唯一能够看见的东西，无数双腐烂破败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身体，抓住他的脚腕和手臂，按住他的腰和肩膀，死死的往下拽去。
它们的力道很重，江户川乱步甚至能够看见自己被抓住的位置泛起了青白的痕迹，骨头发出几乎要被捏断的呻|吟声，尖锐的指甲陷入了皮肉里，丝丝的鲜血从创口中往外蔓延，混入了有着腥味的海水中。
看上去简直疼得可怕，可名侦探并没有感受到疼痛，那些伤口似乎只是幻觉，抓在上面的手消失之后，连伤口也一起消失了。
他放任自己被抓着往下拖，周围的水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达到要被压扁的错觉产生时，压力骤然一轻，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潜水服不知所踪，换成了他平时的打扮，明明还身处水中，他却不需要呼吸一样，丝毫没有呛水的感觉。
“幻觉吗？”他看了眼身处的环境。
那些苍白的手不见了，他正站在一块船舱的残片上，上面还印着那艘轮船的编号，而面前正是那艘沉默的游轮残骸。
“这么大？主体不是都被捞走了吗？”江户川乱步扫了几眼，这残骸虽然很破，但是船身主体还在，他站在旁边看，显得自己非常渺小，毕竟那是能装上千人的大游轮。
“因为这里不是现实啊。”
身后的声音由远及近，神城翎飘到了江户川乱步身边，侧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怎么不是鬼脸了？”江户川乱步斜眼看过去。
“都不是现实了，还不准我有身体吗？还是说乱步更喜欢我只有一张脸？”
“都不是现实里，你也可以不要脸。”无脸鬼怎么不是鬼了。
神城翎无辜的眨眨眼，转移了话题：“……需要我给你说明一下现状吗？”
“不需要。”江户川乱步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船，“我自己进去看看。”
名侦探难得体验了一把在水里自由呼吸的感觉，他脚下轻轻一蹬，就像小鱼一样游了起来，游到了破烂的船身上。
除了有点破，这艘船和他在梦里看见的没什么两样，还有鱼群穿过破碎的窗户，从这头游到了那头。
江户川乱步左看右看，试图从里面找到点能唤醒四年前记忆的痕迹，可惜男朋友消除记忆抹得很干净，除了档案中的文字，他无从得知那次案件发生了什么。
神城翎会是死在海里吗？
他往里走，尚未脱落的装饰述说着曾经这艘游轮的豪华，精美的水晶宝石散落在地面上，被踩中的时候发出破碎的声音。
“发动机爆炸，真的是意外吗？”江户川乱步回头，朝跟上来的神城翎问道。
虽然是疑问句，可他的表情却不带疑问。
“谁知道呢？”神城翎失笑，“事故发生的那年，我已经死了啊。”
“但你在船上。”江户川乱步蹲下身，捡起一块水晶碎片，“你目睹了整个过程，你知道是谁做的。”
“四年前，古原晃因为那颗异能结晶被带走，两年后，他带着那颗异能结晶再次登船，然后他就连带着那颗结晶一起沉没在横滨的海里，成为了这里尸骸的一员。”
“翎，你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你真的只是单纯被冤枉的嫌疑人吗？”江户川乱步看着他，问道。
神城翎依旧笑着：“我是。”
两人安静的对视着，最后神城翎移开眼神，抬手指了个方向，就像之前无数次的指路一样，他又一次指向了目的地。
“看那。”
那是一堆破碎的水晶宝石，它们在水中失去了光泽，完全看不出曾经买来的价值，一颗黑色的圆珠安静的躺在它们中间，没有光亮，平平无奇。
“乱步，你要试试去触碰它吗？”神城翎开口，语气很缓慢，带着引诱，在江户川乱步的耳边低语着。
“那是可以短暂赋予普通人异能的结晶——当然，这里不是现实，现实中这颗结晶的下落已无人知晓，但在这里，它有着和现实一样的效果。”
“那些被赋予的异能短暂又平凡，就像是虚幻的影子一样，一闪而过。”
“你知道自己的情况，乱步。”
神城翎抬手搭上江户川乱步的肩膀：“要不要试试看？反正只是幻觉，你或许可以想象一下自己能够拥有毁天灭地的异能，说不定它也会给你哦。”
“我要毁天灭地的异能干什么？把幻觉打破回到现实？”江户川乱步说道，“还不如给我一个回溯的异能，或者找回记忆的异能，让我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神城翎：“为什么不能呢？这里是幻觉，乱步。”
“也是。”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走上前，捡起了那颗异能结晶。
脚下的船突然动了，那些破碎的、烂掉的地方就如他所说的回溯了一样，飞快的修复还原着，船身渐渐向上而去，有虚幻的影子出现在了船舱中，随着游轮上升而变得凝实，化作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一艘豪华游轮在眨眼间撞开了水面，回到了大海之上，一张张游客的面孔清晰的浮现出来，和梦里的马赛克不再一样。
江户川乱步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异能结晶。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拥有了什么异能，也许他并不是那一百个普通人里被选中的那一个，但是没关系，这里是幻觉。
是神城翎的，也是江户川乱步的。
名侦探想要什么，幻觉就会出现什么，神城翎就会帮他实现什么。
他来到了这艘船的过去里。
不远处，神城翎从船舱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人，他们有说有笑，从游客中穿行而过。
……
神城翎难得和朋友出来一起旅行。
不过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合作伙伴，他们都是喜欢解谜的人，想要合作开一家类似主题的店铺，不求赚钱，只是想要认识更多有同样爱好的人。
很难说，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爱好的。
从京都大学毕业之后，他没有选择在实习的公司继续上班，父母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神城翎一时提不起上班工作的想法，拿着自己攒的钱打算去旅行。
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于是选择自己一个人出发。
他去过国外，走过国内，看见春天的樱花林，见过冬天的富士山，他还跟着渔夫下过海，跟着农民种过地，他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却依旧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神城翎的父母很恩爱，他的家庭说不上富裕，但也衣食无忧，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就是开心生活、好好学习，将来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
听上去很美好，只是神城翎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好像没有自己的爱好，当同学在练琴练舞学习画画唱歌的时候，父母没有要求他学，他也没兴趣去学，到高中升学的时候，父母问他喜欢什么专业，他也只是报了个万金油一样的经济专业。
就像街头的面包店面包很好吃，他可以一天吃三顿，可要让他吃别的好吃的，他也无所谓。
我到底想要怎么样活着呢？神城翎试图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的父母不会逼他做选择，不要求他按照普通人模板一样生活下去，所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思考。
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爱好，无法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他就在思考，直到父母去世，他到处旅游了两年时间，他还在思考。
一个人如果没有想要的东西，他会是什么样子的？
神城翎坐在书店里，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回忆着自己看书时候的感觉。
……好吧，平平无奇，他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多看书而多看书，而不是因为喜欢看书所以看书。
“不知道要看什么吗？要不要试试看这本？”有人从旁边递了一本书过来。
那是一本侦探破案小说。
“我很喜欢这本书设计的案件，想把它推荐给你。”
反正看什么都是看，神城翎无所谓的接过，说了句谢谢。
破案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它涵盖了各种各样的知识，从破解密码，到查找线索的观察力，到逻辑思维的构成，到帮助受害人找到凶手的情感，有遗憾，有落魄，还有很多神城翎说不出口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爱好。
于是他和当初给他书本的人成为了朋友，两个人畅谈着各种小说，各种现实里的案件，还互相编写谜题，让对方来解，还约好要开一家店铺，把各种谜题带给更多的人。
“要不要出去旅游找找灵感？”朋友邀请他前去，“我听说横滨有一位很厉害的名侦探，游轮最后会停在东京，正好我们可以绕过去，看看能不能和对方认识一下。”
于是神城翎上了那艘船。
只可惜，朋友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江户川乱步看见，在神城翎身边的人，和古原晃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