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玉佩
待方宥丞禀完, 乾坤殿内久久无声。边上的童公公踌躇不安,左右观察,见圣上沉迷于新送上来的秀女画像, 而太子也不打算提醒。
他小步上前,给圣上磨墨。
皇帝眼角瞥见奴才身影,才从画中醒来,觉出殿内沉默。
“咳咳。今年科举, 准备得如何了?”皇帝放下画像, 象征性问了两句政事。
既然对方无心听,太子便不想多费口舌再仔细说一遍。方宥丞眼皮子一抬, 漠然道:“陛下,这事方才已经禀过,详细的安排稍后自会呈上。”
谁料皇帝并不满意他的语气, 只见皇帝胡子翘起,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面。皇帝雷霆之怒,殿内奴才齐刷刷跪成一片, 瑟瑟发抖。
皇帝颐指气使道:“大胆!逆子, 你怎么和朕说话的!来人,太子不敬尊长, 杖……”
此话一出,他顿住了话音,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太子似笑非笑的凤眼。
那双眼真真像极了元后。
犹记得他还是皇子时,逍遥度日, 一把纸扇风流肆意, 文人聚会多以他为聚,兄弟姐妹不以他为惧。段棠颇富才情, 与他相谈甚欢,一声一声的方公子喊着,眼里明媚若骄阳。那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懂他的人。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变得如此阴冷。
“陛下息怒,儿臣这几日嗓子不舒服。”方宥丞连认错都显得敷衍,他拱了拱手。见皇帝失神不语,太子皱眉,转移对方注意力,“陛下方才,是在看秀女画像?”
皇帝冷哼一声,清楚自己现在拿太子没办法,更不可能再赏太子几大板。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外冲进来的禁军退下。
皇帝爱美人,不以为耻,却又为了那点身后名,宫中除了新后以及几位妃子,其他全是贵人。
太子这么一提,他眼神轻飘飘扫过桌上的秀女画像,想起几次赐婚却被太子挡回来的事,面上越发不喜,“你老大不小了,宫中该添新人。此次选秀,朕会让皇后多为你留意留意。”
方宥丞并不在乎。除了公事,父子俩几乎没什么话可说,他拱手谢恩退下。
童公公揣手而立,等太子离开,方才上前对皇帝耳语几句。
“太子给皇后送这些?”皇帝稍显意外,但转念,他面露阴翳,捏紧了手中羊毫笔,笔杆断成两截。
“若不是当年段棠那一刀……”皇帝眸色晦暗不明。
若不是段棠当年捅了他腹部一刀,叫他身体受损,再难有子嗣,何至于忍太子至今。
当年有多想教好太子,有多迫不及待想让权颐享天年,身体养好后的皇帝如今就有多想撤销太子监国,杀了羽翼渐丰的方宥丞。
然而给出去的东西想收回来哪有这么容易,太子只会想要更多。
皇帝冷笑一声,丢弃掌中断笔,不以为意,“随他去。”
太子令旨很快传到镇北侯府。
待柏若风领了旨意,送走来客。回头便见阿元抱着脑袋上蹿下跳,急得不行,“太子发什么疯,怎么敢叫少爷去剿匪?那可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啊!而且就算带也是带咱们自己的人,去京师三大营里挑人是嫌活不够吗……”
‘咚’的一下,阿元脑袋挨了一击。皮猴子可算冷静下来,委屈地抱着脑袋看少爷,却见少爷不仅不急,眼中含笑,茶褐色的眸子懒洋洋看着他,含着无形的叫人信服的力量,一下子让他定下了心。
元伯叹了口气,摇摇头,默念了声‘傻孩子’,去整理行李去了。
阿元见柏若风没心没肺的模样,替他着急:“少爷怎么一点都不急。”
柏若风抱臂看了看天,桃花眼潋滟似水,轻轻一瞥,倒叫阿元怀疑起自己多心来。
柏若风语调缓慢,反问:“我急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京师三大营的人多能打,就不需要担心那些匪徒了。”
“那万一他们不服管怎么办?”阿元是军里出来的,比柏若风更清楚将士的心理,他忧心忡忡,“这就不是份好差事!”
柏若风漫不经心道:“那也归主将管去。”说罢,他转身离开,慢悠悠往院子晃去。
“可是,这主将不知道哪个旮沓里挖出来的,名字竟没听过。”阿元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转过小道,柏若风回到院子,推开门,目的明确往屋子里走。
主卧边上常是小厅、书房、小厨房一类,但侯府只他一个主子住着,他不需要小厅小厨房,便把侧室改做私库,存一些尤其喜爱的器具。
他把门推开,身后阿元的声音便停住了。
房间不大,中间立了个约莫一人高的人形器物,用布罩着防尘。
阿元了然,走上前去,扯开麻布,显出银光湛湛的一副铠甲。是前两年陈芸见家里两兄弟身量变高,着人量体新做的,现下还没有用武之地。
柏若风细细打量着这副没用过的铠甲,抬手拂过银盔。
窗外的光落在盔甲上,细尘埃在空中飞舞,银甲像活了过来般,夺目生辉。
阿元有些遗憾道:“万没有想到在京城,夫人命人打造的银甲还有用上的一天。”在他眼里,用不上这幅铠甲意味着能一直度过平稳的日子。
柏若风看着这幅铠甲,神色辨不分明,他忽然开口,喊道:“阿元。”
阿元触电般浑身一抖,“在!”
柏若风转过头,“你要是觉得此去危险,就别跟着我了,留在侯府帮元伯干活吧。”
“不行!”阿元瞪圆了眼,激动道,“侯爷让我跟着少爷,就是要保护少爷的,这是我的任务。往前二十余年,我与少爷形影不离,哪有真有事就自己跑的道理?”
“哦?”柏若风扬眉一笑,调侃他,“可你平日里不是跑得最快吗?”
阿元的圆脸显得很是无辜,他挠了挠头,憨憨笑道:“那怎么一样呢?上刀山下火海,我铁定是要跟着少爷的。”
柏若风沉吟一声,接过盔甲手中的银枪,笑了,“也罢。”
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的三千将士将命为龙武军,由太子擢选的将士带领,前往百里外的景县剿匪。
此事定然需要龙武军新任统领与京师三大营的曹将军交接。
或许是常年游走在战场,见惯了生死,曜国武官间没有文官间勾心斗角厉害,相反还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京师三大营的总兵曹将军与柏望山有旧,不知怎的竟找到了柏若风这里,邀他前往京郊一聚。
阿元见柏若风拿着帖子看,迟迟没有动作,好奇问:“少爷,我们去吗?”
奇了怪了,不找主将,怎么找到他这来了?柏若风放下帖子,思索一二,笑开来,“去,当然去。阿元,你去准备些礼物。”
“啊?”
柏若风领着阿元出了京城,递帖入了营区。来往间见将士们在带领下列队训练,路上除了守卫,人迹罕见,一片肃穆。
入了营帐,便见不苟言笑的曹将军大刀阔虎坐在位置上,边上站着三四个交头接耳的将士,显然是等着他们了。
柏若风不是第一回 见曹将军,要说唬人,柏望山冷下脸来的模样可比曹将军吓人多了。然上次来,他跟着柏云起,有柏云起在前边插科打诨,他便没那么不自在。
现在他带着阿元一进来,营帐内的人目光悉数投来。
柏若风扫视过那四个将士,只认出其中一个是曹将军副将,其余皆脸生的很。柏若风兀自露出个笑来,先行问候道:“曹伯伯,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孰料曹将军不吃他这套,上来就道:“柏家小子,你可收到太子旨意了?”
还真是想来找他谈公事,柏若风嘴角的笑一抽,快笑不下去了,“收到了。”
曹将军冷哼一声,拍桌质问:“那你还傻里吧唧地在府里呆着?来三大营要人,难不成还得本将亲手给你领过去吗!”
柏若风乖乖受着,笑得明媚,嘴上讨饶,一心想着找机会开溜。
然而曹将军并不想放过他,逮着他说了一顿,最后粗声粗气道:“人我已经挑出来了,这三个千夫长是跟惯了我的,但他们不认得你。今日能不能把人带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那三个千夫长往前一步,朝柏若风硬邦邦地问好。语气敷衍,眼神上下打量,显然并不服气。他们每人统领一千人左右。想要真的统领龙武军,哪怕曹将军已经提前分好了人,收服三位千夫长必不可少。
“我?”柏若风反手指了指自己,略微讶异,既为曹将军的嘴硬心软,又为对方找错了人。他无辜道,“曹伯伯不该先找主将吗?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怎的还来欺负我来了?”
除了曹将军和三位千夫长外,营帐内还有位认识柏若风的副将,闻言解释道:“柏公子,主将到现在还没找着人影呢。剿匪可是大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总不能到启程那一天再糊里糊涂领军出去。”
他语气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既然这样的话,你来提前熟悉熟悉流程也是一样的。”
曹将军面无表情道:“我倒好奇,柏望山都教过你什么了。从现在开始到启程前一天,你就别回去了,跟在我身边学习。今日,你就先与他们三比划比划吧。”
三位千夫长拧了拧拳头,向前一步,蠢蠢欲动。其中一人道:“早听闻柏家军的厉害,不过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总不会一打就碎了吧?”
这话一出,其他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元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不慌不忙。嘲笑少爷容貌的人多了去了,笑完还能站着的可没几个。
柏若风顿了顿,既不见生气,也不见屈辱。心里颇有些无奈想着:怎么去了哪个军里,这种打架前的挑衅套路都差不多。
柏若风吃饱了撑的要替主将清路?何况他甚至都没见过主将。这么一想,有些架压根没必要打。
“别别别,各位叔叔手下留情。”柏若风往后退两步,试图往门外开溜,“最近小子身体不适,改日再见,改日再见。”
想跑?曹将军眸色一沉,敲了敲桌面,“来人。”
影子浮上了门帘,是营帐外的将士守在外边。柏若风敢撒腿跑,就得被捉住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可千万别留手。”副将抱臂看好戏,“这小子滑头的很,他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就往死里揍。”
嫌没拉够仇恨,副将为了振奋士气,多嘴道:“哦对了,上回把咱少将军打伤的就是他哥,哥债弟偿,今日必须给咱营拿回点面子!”
曜国几支军队暗地里是会互相比较的,主将们对此乐见其成。因而事关脸面,这话一出,三位千夫长眼里冒出熊熊火焰。
这里不是北疆,曹将军也不是柏望山。柏若风惯用的那些计俩,在曹将军这里行不通。
柏若风暗地里骂了柏云起好几回,最后只得妥协,跟着他们去到帐外。
几人都没选武器,只打算比身手。副将还在边上起哄:“小子,需要三个一起上吗?”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三个一起上,若是赢了,那固然震慑力度能达到最佳效果。然而他可没那么狂,甚至偏向于稳重保守行事,闻言露齿一笑,摆好进攻姿势,少年意气风发,“大人太看得起我了,还是请三位千夫长一一赐教吧。”
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很平稳,不卑不亢。
他人见了只作寻常,然曹将军何其敏锐,鹰隼似的眸光锁住场地中央身手利落的年轻人,那道红袍恰似一团火,在春日的风里生生不息。
方才,副将有口无心的一句‘少将军’,让曹将军想起了自己曾有过一个乖张小子,远比眼前的年轻人更加桀骜不驯,若是能从景县回来,怕是也有这么高了。
想到景县的匪徒,曹将军眸色冰冷。
曹将军说到做到,果然不许他们回府,给他们拨了个小帐篷。只叫人去通知侯府管家把衣物盔甲送来。
夜间,柏若风正在帐内休息。阿元蹲在他脚边,大力用药酒给他搓着腿上淤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柏若风心不在焉,似乎对腿上的痛觉没有任何反应,时不时应一句。
帐篷外有声响,来人似乎并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柏若风警惕地从床上坐直身体,抬眼看去,见曹将军独身前来。
柏若风有些疑惑,“曹伯伯?”
曹将军始终没纠正他的叫法,摆摆手,示意阿元下去。
等帐内剩下两人,曹将军随意地拖了个矮凳过来,在榻边坐着,先问了他家中情况。如此,倒像是补回白日里的问候。
柏若风不明所以,但他多得是耐心,曹将军问什么,他便选择性地答一些。边说边弯腰把卷起的裤脚放下。
曹将军聊到柏云起时,有意无意提到,“我见过你兄长几回,他和我儿难得聊得来。若是我儿还活着,兴许我们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若是还活着……岂不是说那人已然不在了?柏若风手指微动,下意识捏着指腹。
若是曹将军不想提,谁都逼不得他,可曹将军既然故意在他面前提起,就是打算借此说些什么了。
于是柏若风便做个直白的傻子,追问道:“虎父无犬子,曹伯伯的儿子定然是位少年英雄,倒是可惜,不知他是如何遭遇不测?”
“你倒问得干脆。”曹将军看了他一眼,分不清是欣赏还是嫌弃,或者二者皆有。“景县离京城不过百里有余,京城并非没有派人去处理过。你可知道小小匪徒,为何要特地从京师三大营里挑人?”
曹将军并没有等柏若风的答案,自顾自道:“都以为只是个送军功的差事,派一队人过去绰绰有余了。前年我儿领兵剿匪,当时只从护城营里挑了些兵,不曾想却一去不返。事已至此,京城才知道景县匪徒之猖獗。”
柏若风心下一惊,了然道:“那些匪徒,不是普通百姓?”
寻常占山为王的贼子,多是些百姓,武器一般是些锄头斧头棍子之类,遇上数量差不多且装备齐全的兵——哪怕只是平日里守卫京城的官兵,都难以反抗,怎么还会有全军覆没的怪事。
曹将军肯定了他的说法,“据回来的探子消息,他们不像普通百姓,却也不是正式训过的兵,还有着老弱妇孺。应是某些贵人偷养的私兵后代。”
曹将军压低了声音,小幅度指了指天,说:“你年岁小,约莫没听过,二十余年前,废太子很受先帝宠爱,曾有过一支私兵。当今陛下登基后,翻遍了京城都没找到这支私兵,他们凭空消失了。”
怎么事情远比他想得来的复杂。柏若风拧眉,莫非曹将军是怀疑那匪徒其实是废太子私兵后代?
他看向曹将军,曹将军面色看不出喜怒,谈及害了他儿的凶手,口吻很平静,“我只说这么多。去到那里,你再做判断。”
这么些年来,他奉命守着京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离开军营,却不代表他会遗忘。
言至于此,曹将军起身离开。
柏若风迅速起来,送他出去,“曹伯伯,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曹将军转过身,见面前的年轻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壳,露出几分腼腆道:“我都不知道这么多,还真以为这次就是去混个军功。若不是得您提点几句,就像无头苍蝇乱撞。”
这年轻人是聪明的,起码听得进去。曹将军心软了几分,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以信千夫长,他们是我的人,也是殿下的人。还有,我把方才你说的话还给你:虎父无犬子。别让你爹娘伤心。”
柏若风眸色一顿,面上的笑容敛了几分。
他知道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曹将军的意思,本该说一句‘我会的’,却始终说不出口。
或许从出生开始,他就一直在奔向一条会让这世父母兄妹难过的路。柏若风也曾有过深深的迷茫:如果这是段新的人生,为什么还要保留他的记忆,叫他念念不忘,叫他难以放弃。
龙武军新任统领迟迟找不到人影。
曹将军似是并不在乎那新任统领,只逮着柏若风一个人薅,被曹将军捉住的柏若风只能去充当苦力,赶鸭子上架,跟在曹将军边上忙前忙后。
几天过去,柏若风攒了一肚子的气,还没来得及进宫寻方宥丞算账,方宥丞先派暗卫给他送来了一枚眼熟的玉佩。
眼前是枚羊脂白玉做成的玉蝉,蝉腹刻着四字:崇德长子。寥寥数字,便是普天下唯一一枚的尊崇,它的主人昭然若揭。
玉佩自太子出生时便招来名满天下的工匠亲手打造,意义非凡,堪比太子亲临。柏若风眉心一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问眼前的暗卫,“他托你送来的?什么意思?”
暗卫木木道:“主子嘱你,若有不对,先斩后奏。”
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叫方宥丞提前给他玉佩,还声明先斩后奏?柏若风再怎么迟钝都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这‘斩’的,又是谁呢?
他没来得及多问几句,玉佩被抛至他怀中,暗卫已是来无影去无踪,和他主子一个样,气得柏若风够呛。
往日里他代方宥丞出巡,给的都不是玉佩,而是公事公办的令牌。
怎么现在反而给玉佩了。何况玉佩除了代太子的本意,还是贴身之物……方宥丞究竟在想什么!柏若风捏着玉佩想不明白。
他已经很后悔应承方宥丞了。
这时,阿元匆匆掀开帐篷帘子走进来,“少爷!”他紧皱眉头,一张圆脸很是严肃,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主将来了。”
“你这什么表情?”柏若风收好玉佩,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他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
“少爷!”见他竟不放心上,还在取笑,阿元压低眉毛,眼睛快速扫了眼帐外,低声把情报说出:“主将原是镇南将军留在京城的孙辈,名唤张剑南。本是因着祖辈荫蔽,做了京城的守门校尉。此次走了狗屎运,被太子提为龙武将军,他一开心,去繁花里逍遥了好些天,谁也找不着。今早才回的府,现在一来就……”
阿元的话没说完,门外一道得意洋洋的声音远远传开:“副将何在?怎么还要本将军亲自来寻?”
柏若风倏然起身,只见帘子被人掀起,走进一个银甲将士。柏若风端详一二,只看出对方眉眼间的傲然。
本以为这就是迟来的主将了。然不待他开口,将士矮身让出位置,门外走进一位个子略矮小的身影。
那人背着光,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披着红披风,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不像要去剿匪,倒像要参加宫宴。
柏若风按了按差点被闪瞎的双眼,朝来人行了个礼。
那人走到他面前一米处,仰头上下打量着他,视线明目张胆,粗鲁无礼。
“你就是镇北侯的小儿子?”张剑南仰头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副将,满意地点头,伸长手去够柏若风的肩膀,僵直地拍了两下,“不错。你把军队整理的很好。事成之后,本将会向殿下举荐你。”
柏若风捏着拳头,都想往他脸上送拳了。新集结的军队可不像原有的军队那般有一套固定的行事逻辑,他忙前忙后整顿这么久,这家伙等启程了才现身坐享成果,还轻飘飘来一句事成之后如何如何。
还举荐?本来想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柏若风都给气笑了,皮笑肉不笑地咬牙‘谢’道,“那便在此先谢过将军。”
似是没想过副将容色过人,才从温香软玉里爬出来的张剑南望着他清凌凌的桃花眼,一时移不开视线。脑子里只有个冒犯的想法: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昨夜繁花里的娘子还好看。
曾听闻京中有贵人喜好豢养男宠,往日里张剑南嗤之以鼻,只道贵人癖好奇异。今日却没来由的想,若宠儿长这幅模样,那是怎么养都不过分的。
待柏若风敛了笑,肃容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时,张剑南才回过神,大手一挥,豪迈道:“不过一座小小匪寨,今日便启程前去,待本将斩了匪首,献给殿下!”
柏若风见事情顺利开展,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暗道不管怎样,至少张剑南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是靠谱的。
想来若没点脑子,也做不得京城的守门校尉。
然而他还是放心太早了。待军队启程,张剑南寻了空,凑到柏若风身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来攀关系。
然而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打从父辈开始就没有联系。
昔日,镇南将军与镇北侯同属先帝选拔的人才,然而镇南将军因为夺嫡站位做了太子党,当今天子一上位,就把人打发去南边驻守,一年得以回一次,而家眷却全留在了京中。
镇北将军看似个莽夫,实则颇为油头,哪边都不沾,自请去驻守北疆。因为北边越国的威胁,天子登基后还给镇北将军封了侯,可把其他三位将军眼红的。
柏若风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虽是柏若风张嘴闭嘴对方宥丞说自己是去出游的,可这么一看,张剑南才是真把剿匪当做出游的人,优哉游哉的不行,军队前进的速度慢得还不如路边经过的马车。
“听闻镇北侯除了二子,掌上还有位明珠。算一算,今年快及笄了吧?我观柏兄这般好颜色,料想那柏小妹定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说来我张剑南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深情,发妻离世几年都未有续弦,可今日一见柏兄,我就倍感亲切啊!”张剑南越说越离谱,“似是我命中注定的大舅子!”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避开他想拍自己肩膀的手,捏紧了拳头。
拍了个空,张剑南坦然收回手,继续滔滔不绝道:“北疆一片苦寒之地,哪是能养人的,还是京城好啊。我张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哪家姑娘不想嫁入我张家?只是我一直没有遇到命中注定那人。若是令妹能嫁到京城,那……”
柏若风再听不下去,迅速打断他的话,“那她见着了你,得喊一声张侄子。”
面对着张剑南漆黑的脸色,柏若风挑眉,毫不客气道:“你刚也说了,你爷爷与我父亲昔日同朝为官,打过交道。这么一看,你还得喊我声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