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耳光
谢翎丝毫没有察觉出“幻觉”的异样。
他意识已经处于模糊与崩溃的边缘，自然也看不清容棠眼里情绪的变化。
他发觉出眼前的人的冷淡，但谢翎并没有在意太多，只是像每次自己在幻境里一般，朝着容棠喃喃自语：“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容棠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被谢翎抱住的肩头上传来的温热感觉，也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阿棠……”
谢翎喃喃道。蜃毒放大了他对于痛苦的感官，但他却死死地抓住眼前的“幻影”。
他平常不敢做的事，这一刻对着这虚无缥缈的幻影泡沫，似乎终于敢做出什么来了。
谢翎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人，捧着容棠的脸，慢慢地凑了过去，吻上那两片薄唇。
容棠几乎是彻底愣住了。
他的眼前似乎是空白了一刹，又似乎是空白了很久。他呆了片刻，感觉什么也没想，但片刻间又似乎想了很多。
他下意识地怔愣在原地，在谢翎的眼中，“容棠”没有抗拒，这便意味着默许。于是谢翎便变本加厉地凑上前来，试图想加深这个吻。
但这一刻，容棠终于回过神来了。
这里不是地牢，自己也不是曾经那个对着谢翎满腔爱意的凡人。
从前的一个错误，他曾经错过了纠正的最好时机。但至少现在，他不该再放任。
谢翎的力道并不大，容棠只是轻轻一挣，便脱离了他的束缚，向后退了一步。
谢翎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容棠为什么要躲开。
但容棠只是面容非常平静地望着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谢翎迟缓地望着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生锈了，只是思考便痛得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幻觉里的容棠会拒绝自己，但他已经忍不住了。
他再次凑上前去，想再和刚才一样接一个吻，却因为太过心急而显得毫无章法，动作也有些粗鲁。
他凝视着容棠的脸，想要再吻上去时，容棠神情冰冷地望着他，回应他的，是容棠毫不留情抬手扇过来一个的巴掌。
“魔尊，你是喝醉了吗。”
谢翎只觉得半边脸颊烧起一阵滚烫的痛。
他仿佛隔着很远很远才听到容棠冷漠的声音，谢翎还迷茫地想着这一切，怎么回事，幻觉里的容棠怎么会扇自己巴掌？
蜃毒是甜蜜的，它不会给人这样残忍的现实啊？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谢翎抬起头，骤然对上容棠冰冷犹如陌生人的目光。
身上的高热瞬间褪去了一半，谢翎一时之间只觉得如坠冰窟。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蜃毒给自己的幻觉！
“我……”
谢翎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抱歉。”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蜃毒蛰伏的后劲却在此时突然袭上全身。尖锐的疼痛一下子贯穿了谢翎的大脑，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腿一软，直接跌在了地上。
而容棠只是蹙着眉，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自己。
谢翎心中只觉得既窘迫又难堪。
他虽然期待容棠能上前扶自己一把，但是又实在不想让容棠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只能强压住自己的喘息，让声音变得平稳一点后开口说道：“仙尊，冒犯你实在抱歉……”
他说着便想要爬起来，但是疼痛如同附骨之疽，他甚至还没能起身便重新跌倒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地吐了一大口黑血。
“你怎么了。”
谢翎听到容棠的声音，和脚步踩在草地上细细的沙沙声。洁白无瑕的云履行至他的面前，谢翎疼得意识模糊，却能感受到容棠似乎是低下头。他下意识地想躲，可疼痛再次袭来，意识涣散的他无法控制地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谢翎无力地跪在地上，眩晕带来的呕血感让他脆弱到无法起身。等稍平缓些时，谢翎忐忑地睁开眼，只看见面无表情的容棠和他被自己吐的血所弄脏的衣摆。
“……抱歉。”
谢翎断断续续地开口，“我会再赔你一身新的。”
但他刚想着要如何开口让容棠走，但对方却是逮住了自己的手腕。
谢翎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容棠的脸色似乎是更冷了。但他还没仔细深究为何，下一秒自己的嘴就被硬塞进一颗丹药。
谢翎愣愣地望着容棠。
“止痛的。”
容棠说道，“你要是害怕是毒，吐了也可以。”
谢翎摇了摇头，向着容棠似乎要证明什么一样，喉结滚动了一下，很用力地把丹药吞了下去。
他判断不出容棠给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丹药，但是效果确实是显著，疼痛在半炷香的时间里就消失殆尽，无影无踪了。
谢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向容棠道谢的时候，却发觉容棠一直站在自己不远处，眼神很冷地盯着自己。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容棠的声音：“你又骗我？”
谢翎愣住了。
他困惑不解地看向容棠，在对方冷漠的眼神里，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颤抖了下嘴唇，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容棠漠然看了谢翎一眼，没有说话。
谢翎心中苦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他在容棠这里是没有一点信用可言了。
他垂下眼睛，想和容棠道谢刚才的丹药，却不想容棠根本没有再看他，只是直接转身：“先上山吧。归云宗的事，你详细说给我听。”
谢翎彻底僵住了。
原来那丹药只是为了获取归云宗的情报，而提前支付的报酬。
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多想了。
蜃毒明明已经不疼了，但此时此刻的谢翎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自己的双腿。
他喘不上气来，但是在容棠的目光审视下，却又不得不露出一个自己擅长的笑：“好。”
*
谢翎居住的庭院和容棠所在的挨着很近。
过路巡夜的弟子看见容棠过来，非常礼貌地向他行礼，但是看到走在容棠身后的谢翎时，弟子们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似的，视而不见地走远。
谢翎走得很慢。
蜃毒似乎是压制下去了，理智也逐渐回笼，悔意也逐渐蒸腾着涌上心头。
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自己没分清幻觉和现实的那一刹那自己对容棠做出的事，再怎么后悔也做出了。
谢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容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但是走到庭院门口时，谢翎却发现容棠的脚步似乎顿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
谢翎心底困惑，顺着容棠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见月光下一个青年正垂着头跪在庭院里，不知已经跪了多久。
“这是——？”
容棠微微抬眸，向谢翎示意。
那青年听到了响动，却没有动，谢翎皱了一下眉头，向前走了一步，向近距离看一眼，却不想那青年却在这时候动了。
他似乎是在这里跪得太久，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但这并不妨碍他动作做得非常流畅迅捷。
容棠一眼便看出这人身上过硬的武功，这是稍微想想心中便有了答案，便不作声，站在一旁旁观。
青年的半边脸上覆着一张看上去颇为凶狠的铁面，另半边脸仔细看却是能看出些俊美来，但是这青年却似乎不太喜欢抬头，只是异常沉默地起身，又异常沉默地在谢翎脚边跪下。
谢翎记得自己来之前确实拨了自己暗卫里的一支过来，几支重要的暗卫他没有挪动，依然留在魔域替自己守着要塞。他随手选的几个，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让亲近的下属和自己报过一遍名字。
眼前的这个似乎就是自己下属里挑上来陪侍自己的暗卫，说是做得一手好汤水，是个能照顾人的。
谢翎当时也就随口应了一句，但是转头便把这事抛之脑后。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人，想了一会还是没能想起名字，但是这暗卫似乎是察觉到了谢翎的所思所想，低声道：“卑下零榆。”
谢翎这才对这个名字有了些许记忆，但是印象并不多，只是随口道：“是当年行刑地回来的那一批吗。”
木偶似僵直的人眼里显然浮现出点欣喜，但是很快又压制了下去，回了一声：“是，主人。”
谢翎点了点头：“嗯。”
他显然没把这个突然被派来的人放在心上。他处理完这个小插曲后便回头看向容棠，脸上带着些笑：“我们进来说吧。”
谢翎推开门，正想要让容棠走进来，却看见夜空里飞来淡金色光芒点点，一只漂亮的傀儡蝴蝶落在容棠手上，似乎极为亲昵地蹭了蹭容棠的手心。
谢翎心中警铃大作，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开口，便看到容棠果然如自己预料中的一样蹙起了眉头。
他以为容棠就会被这样喊走，但容棠却对着傀儡蝴蝶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低语了几句。
傀儡蝴蝶像是有些不满，又嘟囔了一句。
容棠轻轻地摸了摸傀儡蝴蝶的背，很温和地开口：“我的家人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一刻也等不了。”
谢翎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来，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些来自容棠小徒弟们的傀儡蝴蝶远去。
他上前帮容棠拉开门，正要进屋时，容棠却停下了脚步。
谢翎有些不解，但顺着容棠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他们身后的零榆身上。
“怎么了？”谢翎问道。
容棠眉头微蹙，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纹丝未动的零榆，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不让他起来吗？”
谢翎愣了一下。他向来是被人跪惯的，零榆跪在那里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主人的命令吩咐下去，便是跪一夜也得跪。
但是既然容棠这样开了口，谢翎也看着零榆有些不顺眼了，皱了下眉吩咐道：“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呆着。”
零榆低下头，很恭敬地说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