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对质
天还没亮,玻璃花房里就传出了琴声。
时节已经是隆冬,萧玉楼带着萧管家、账房先生以及几个从北平跟来的伙计一起回了北平,他的妻儿都在那里,是该张罗着过年了。
徐管家一溜小跑,快步穿过翠竹掩映的庭院,踏入玻璃花房,琴声戛然而止。
徐管家自小给萧管家当帮手,当了七八年,练出了一副好眼色,为人处世非常圆滑,活儿也干得漂亮,在萧家是被当做萧管家的接班人培养的。他年轻,还没成家,在北平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今年就留在南方过年,负责照看这栋宅子,也帮着监督和打理萧家在上海的这一份家业。
机灵的徐管家晓得眼前这人身份特殊,这位李先生与自家老爷志趣相投,被奉为座上宾,时常受邀来宅子里赏花品茶,有时候能和自家老爷在玻璃花房中秉烛夜谈至天明。家里聘的本地伙计和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萧先生在宅子里养了个兔儿爷,若不是因为徐管家在萧家待的年头够久,知道自家主人不好这口,连他也要信以为真了。
所以五天前,这位李先生失魂落魄地出现在滨江公馆外面,整个人衣着单薄,冻得嘴唇发紫,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他迎了进来,像自家主人还在时那样给了他最高级别的礼遇。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玻璃花房里暗沉沉的,并不比外面温暖多少,徐管家笼着袖子,朝那坐在钢琴前的人讨好地笑道:“李先生,今儿个早食想吃点啥?我让厨房去准备。”
莱恩抬眼看了看徐管家,想说不用特意为他准备吃食,他随便吃点就好,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徐管家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笑道:“我家老爷走的时候嘱咐过,说是李先生会过来帮忙照看花木,您看吧,这一屋子花花草草我也是一窍不通,全要仰赖李先生,您就只管安心住着,我们定会给您把衣食住行照料妥帖了,李先生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眼见着清减了不少,还是弄点好消化的,就跟往常一样,来点清粥小菜豆腐脑儿当早食怎么样?”
莱恩点点头,心不在焉。
徐管家见他眼神暗淡,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在听,担忧道:“先生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若是怠慢了,回头我对老爷没法儿交代,您这整日食不下咽的我看着都着急,需不需要找个医生来瞧瞧?还是我打电话找薛先生来……”
莱恩倏然抬头,看着诚惶诚恐的徐管家,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句:“你们不必为我忙碌,我找到栖身之所就会离开。”
“哎,李先生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这话被我家老爷听去那我可是要给吊起来打的。我就是瞧着您以前来,不管待到多晚,总有薛家的汽车等在外面接您回去,可是这回来了都好几天了,薛家也没有来过人,连通电话都没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徐管家说到这,瞧见他凄凉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讪讪闭了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个聒噪的年轻管家,莱恩呆坐了许久,默默地将几张写满音符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纵使身处这样一个光线幽暗草木葱茏的场所,他却始终得不到内心的平静,所有的灵感都是破碎的,一段满意的音符都写不出来。
他的人生,第二次崩坏了。
第一次,他选择了选走他乡,而这一次,他又该何去何从?
脚步声由远及近,刚刚离开的徐管家又快步折返回来,指着大门外,面带喜色,激动地说:“李先生,薛家来人了!”
原本莱恩早已做好了跟薛时当面对质的准备,关于神父的事情,关于武器图纸的交易,他们应该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做个了断,却没想到,来的人不是薛时。
主楼的大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陶方圆坐在沙发上一脸焦急,欲言又止。小唐一看见莱恩走进客厅,立刻站起身,默默凝望着他,落下一串泪来。
直觉有事发生,莱恩蹙眉问道:“怎么了?”
他一开口,小唐就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来,撞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无声抽噎。
“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一团乱,小唐姑娘一直哭,我没法子,只好带她来找你……”陶方圆耷拉着头,替小唐说了。
昨天晚上,小唐照常端着饭菜上楼,却发现叶弥生出事了。
他用一把裁纸刀抹了腕子,脸色煞白地躺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好在发现及时,人还有救,陶方圆当时就紧急赶来,把人抬去了医院,折腾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抢救了回来,只是始终气息奄奄命悬一线,情况并不乐观。
莱恩一边安抚着小唐,一边问道:“薛时他人呢?”
陶方圆为难道:“时哥前几天和小叶大吵一架,现在正在气头上,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天天宿在外面。前天他又和二哥去了外省办事,昨晚小叶出了事,我们立刻就发电报出去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原本时哥吩咐过,不让我们来打扰你,可是眼下家里一团乱,也没个拿主意的人,实在是没办法了。”
莱恩了然点点头。
薛时算是这块地方的地头蛇,他要找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几个月前,他刚出狱,被人绑在一处废弃待拆的小教堂里,这样都能被薛时找出来,所以他这次跑出来,五天了,薛时都不曾来过,那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刻意来找他。
小唐扯着他的胳膊无声地流泪,陶方圆央求道:“李先生,我不知道你跟时哥起了什么争执,可是你平时那么护着小叶,眼下他命在旦夕,你、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薛时和朱紫琅赶回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的第三天清晨。
他们这两天在浙江跟人谈生意,过程并不顺利。对方是个野路子出身的师长,没读过什么书,谈不上道德修养,智力似乎也不怎么好,就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峰的指示,并不跟他们正面谈,连他们带去的枪械样货都没正眼瞧过,反而像是为了攀交情似的,尽把他们往烟花柳巷里带,吃喝嫖赌极尽玩乐之事。
朱紫琅默默受了那师长的好,左拥右抱,逢场作戏,但他瞧着薛时,却发现他情况不太好,整日表情僵硬,心思全然不在酒色上。朱紫琅心里明白,知道他很快就将是顾家的女婿,在女人方面,这点克制也是应该的。
那伙人并没有带上诚意跟他们做生意,在浙江待着也是浪费时间,所以在收到上海发来的电报时,两个人立刻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薛时在浙江被那个毫无教养的师长败坏了心情,再加上整天整夜舟车劳顿,他变得暴躁易怒,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强压着火气,大步走进医院,噔噔噔地快步上楼,一掌拍开走廊的大门。
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医院走廊采光不好,十分晦暗,隐约可以看见长椅上躺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那人被他们破门而入的动静弄醒了,正从毛毯下面撑着身子抬起头。
朱紫琅比较心急,没顾得上长椅上的人,径直奔向病房。
薛时没有急着进去,只是停在长椅前面,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原以为睡在病房外面守夜的会是陶方圆,或者是朱紫琅那边的哪个弟兄,可是等到那人扯下蒙住半张脸的毛毯坐起身的时候,薛时那一连串还未开口的质问全都冻在了喉咙里。
他喉头滚动着,瞅了莱恩半晌,没说话。
莱恩也不看他,只是垂着头,默默将毯子卷起来。
两人都陷入沉默,各怀心事,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堵厚厚的墙。
这时,走廊尽头的门被人推开了,两人才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一齐看向门口。陶方圆和小唐站在门口,口里哈着白汽,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物什。
陶方圆看到薛时回来了,十分高兴:“时哥你们回来了!一起吃早食吧,小唐姑娘给煲了粥,热乎着呢!”
薛时摇了摇头,说:“我不吃了,回头还有事儿得赶去工厂,来看一眼就走,你们和……李先生一起吃吧。”
莱恩也摇了摇头,将叠好的毛毯交给陶方圆,对小唐说:“他们都回来了,我先走了,有应付不来的事情,可以再来滨江公馆找我。”
小唐点点头,含情脉脉地目送他朝走廊尽头走去。
薛时蹙眉瞧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了一句:“天气冷,我送送李先生。”说完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但是还没出走廊,病房门就猛地开了,朱紫琅探出半截身子喊道:“时哥,他醒了!”
走廊里几个人一愣,小唐忙快步上前,轻轻扯了扯莱恩的衣袖,央求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因何故负气出走,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弥生如此依赖李先生,这个节骨眼上,肯定希望李先生在身边。
莱恩犹豫着,没有动。
薛时怕他不愿意,一把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跟我进去看看他吧,事已至此,有些话该说清楚还是要摊开来说清楚。”说罢便拉着他走进病房。
叶弥生表情呆滞地仰面躺着,朱紫琅俯下身去,将他的手轻轻塞回被褥里,低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来看看?”
薛时拉着莱恩刚进门,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岳锦之匆匆赶来。岳锦之一进门,看到满满一屋子人,立刻面露喜色:“时哥,二哥,你们俩可回来了!”
薛时脸上冰冷的表情缓和了那么一点,岳锦之一把扯住他,问道:“时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叶为何想不开……”
薛时瞧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冷冷说道:“弥生,今天趁着李先生也在这里,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对大家解释吧。”
听到李先生这三个字,原本一脸死寂的叶弥生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缓缓转过脸,没有焦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哑声道:“李先生?李先生来了?李……”
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了下来,脚下一磕绊,朱紫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没让他跌倒在地,但是输液管还插在他手臂上,这一番扯动将输液架带倒了,朱紫琅一只手揽着人另一只手没能及时接住,输液架上两瓶药液砸在地面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闻讯而来的医生被薛时拦在了门外,薛时随手带上了门。
叶弥生像是没听到玻璃瓶碎裂的声响似的,猛地挣脱开朱紫琅,往地上一跪,恰恰跪在了那一地湿淋淋的玻璃渣上面。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上前搀扶,只有薛时没有动,同时喝止了朱紫琅,并且顺手一把扯住了莱恩的胳膊。
叶弥生推开了想搀扶自己的人,只是跪在玻璃渣上,朝向莱恩的方向,哑声说道:“上次的绑架,是我让人做的。”
“什么?!”众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陶方圆瞠目结舌:“哎、不是、小叶,这我就不懂了,你是说、你自己让人绑架了你自己?”
朱紫琅一脸的难以置信,仍是要伸手去拉他,叶弥生甩开他的手,身子重重往下一坠,膝盖立刻就在地面碾磨出两片血迹,血迹顺着倾倒在地的液体晕开。
莱恩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李先生,我知道你得知事情的真相会怨恨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叶弥生缓缓转动着面向,表情哀怨地说道,“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不,可以说,时哥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我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苦难,时哥他一直在尽力拯救我们,他一个人扛下了我们所有人的苦难,并且带着我们一起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直在想,我们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李先生,你平白无故出现在时哥身边,又平白无故得到了时哥前所未有的尊敬和信任,从你出现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所以,我选择用这种方法试探你。”
薛时缓缓说道:“弥生,我们在监狱中发生了很多事,李先生并不是平白无故。”
“对啊,那此绑架之后,我明白了,李先生并不是平白无故得到时哥、甚至得到时哥身边所有人的尊敬和信任的,”叶弥生眼中蓄满泪,“那时候,我只想假意被人绑架,想看看李先生会怎么做,顺便,假借此事引起箫先生的注意,可是我未曾料到他竟然愿意替代我,留下来当他们的人质,让他们放血。我发誓我当时就后悔了,那帮人下手没轻没重,伤害了先生,这是我最大的失策。我知道我错了,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此事感到后悔。李先生,我是真的希望那天你没有站出来代替我,我是真的希望……那个血流满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叶弥生说道这里,泣不成声。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陶方圆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小叶,这事你是真的错了,李先生是怎样的人!他是时哥的先生,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先生,你竟然这样无端端猜忌他……竟然还、还找人绑架他……”
“薛时。”
薛时正在兀自愣神,听到莱恩唤他,不由自主眼皮一跳。
“绑架的内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莱恩转过脸,直视着他,眸光如炬,“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在你书房外面自己听到了,你就不准备告诉我了,是不是?”
薛时看了一眼叶弥生,点了点头。
“我当天晚上就查到了绑匪的身份,我自知没有颜面回去见李先生,只能在外面躲了好几天。我薛时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自认对得起你们每一个人,唯独对李先生,我心里有愧。是我从小到大无条件地纵容你,才让你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愧对李先生。”
莱恩点点头,神色黯然道:“我该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谁都没有动,也没有人再说话,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只听“咣——”一声巨响。
众人像被惊醒似的,一齐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小唐将装满食物的保温桶狠狠摔在了地上,保温桶碎了,热气腾腾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她脸色煞白,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用含着眼泪的愤恨目光缓缓扫视了众人,转身夺门而出。
莱恩一愣,立刻追了出去。
薛时缓缓走过去,扶起叶弥生:“弥生,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需要时哥了,如此甚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至于这件事,李先生能不能原谅你,我无能为力。”
说罢,他将叶弥生推向朱紫琅,转身从陶方圆手中接过大衣就往外走:“我去送送李先生。”
薛时一出病房门就后悔了,走廊的尽头,那对年轻男女拥抱在一起,这种尴尬场面令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唐的情绪非常激动,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泪水止也止不住,莱恩只得抱着她,缓缓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薛时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咳一声:“走吧,我送你回滨江公馆。”
莱恩放开小唐,用手指替她拭了拭眼泪,柔声安慰道:“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想太多,好吗?”
小唐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用袖子擦了把脸,点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医院走出来,先后坐进车里。陶方圆大概在病房里帮着收拾那一地狼藉,人还没出来,车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凝重。
“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这样,你想听什么可以问,我都告诉你。”薛时意识到,很多秘密,与其让它们在心里腐烂发酵,让别人闻到臭味,还不如拿到太阳底下摊开晒一晒,说不定并不像想象的那么不堪。
“我没有想到和神父做交易的人,竟然是你。”莱恩自嘲地笑了笑,垂下头低声道:“你和神父,是我来到中国后最信任的两个人,我视你们为重要的朋友,而你们,却联手将我送进监狱。”
他无端端被卷入一场黑暗的漩涡之中,蹲了三年牢狱,而罪魁祸首之一,现在就坐在他身边。
“我明白,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所以你离家出走,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你。”
“但是我出狱之后,一直在为你奔走。情报局实在是厉害,我曾经试图往局内安插线人,也想方设法贿赂他们的探子,然而始终一无所获,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没能查到你入狱的真正原因。”到那个时候,年轻狂妄的薛时,才终于产生了挫败感。
“赵看守长离开监狱之前,我去找过他好几次。那段时间,赵看守长帮了我很多忙,我知道他一走,我在监狱里再有所动作会很不方便,想趁着他还在,查清楚你的事。”
“赵看守长带我进了一间储藏室,我在里面找到了你入狱时随身携带的东西,我才明白你入狱以前是干什么的,所以我拿走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我想你以后可能还会用得着,所以一直收着。”
“后来,顾先生找上我,交托给我一个任务,任务的内容,想必你也知道了。顾先生曾经跟一个俄国神父进行地下交易,他们交易的东西就藏在一本乐谱里。我就是在那一天才知道,他千方百计寻找的那本乐谱,竟然阴错阳差落在我手里。那一天,事情的所有症结都解开了,很多以前我想不通的地方也想通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在神父和顾先生交易的当天,我就见过你。”
“我小时候过得不好,我二叔带人找到澡堂子后院,提出一个荒诞的要求,要拿我身上的骨血回去当药引。那时候我和我母亲贫病交加,需要一笔救命的钱,我就切了一截手指给他,顺势问他要钱。”
“到后来几年,我手底下慢慢有了人,有了钱,已经不需要他们的接济。但是因为当年的断指之痛,我一直记恨二叔一家人,所以那年二叔家的小女儿举行婚礼,我便想着去找一找他家的晦气,让他不痛快。”
薛时侧头看着他,笑了笑:“那天我原本是要准备大闹婚礼砸场子的,连负责闹事和接应的兄弟都安排好了,可是我在那场婚礼上看见了你。”
那天,只是透过薄纱窗帘看到一个朦胧的侧影,那般静谧而美好,让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那些图纸其实在我手里,他们一直审讯我,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便将我一直关着。”莱恩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不想再去回忆,他靠进椅背,用手掌盖住眼睛,轻轻说道:“我无法原谅你们,无法原谅!”
薛时点点头:“我明白,你不能原谅我,这不怪你,但是你不能否定我的努力,在我还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是想救你出来。”
陶方圆拉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终止了谈话,一言不发。
有些话,薛时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比如,他请尼姑跑了一趟东北,伪造了假的神父与假的图纸,与他安插在情报局内的线人里应外合,做出神父已经被捕,武器图纸已经落入情报局之手的假象,才让莱恩得以摆脱嫌疑顺利出狱。
层层铺垫,精心策划,从他自己出狱到将莱恩弄出牢房的这两年时间,除了参与者黄尼姑,谁也不会知道他日日夜夜殚精竭虑的筹谋。
车后座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陶方圆心惊胆战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敢问,驱车直往滨江公馆赶。
汽车停在滨江公馆大门口,莱恩远远看到徐管家带着一脸诧异从楼房里迎了出来,开门下车的时候薛时在旁边轻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现在跟我回去也不会开心,你先在滨江公馆住着,下午我就让人把你的东西送来,等弥生身体好一点,我会带他登门请罪。”
“不必了,”莱恩一脚已经跨出车门,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冷淡说道:“我很快就会搬走。”
薛时一惊,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搬走?去哪里?”
“小唐不想留在你那里了,我们会另外找地方住。”莱恩想了想,觉得说出来也无妨,“她对叶弥生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
“小唐?”薛时那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就掩盖住了,点头道:“也是,拖家带口的,住别人家里,实在是不方便。”
莱恩没再说什么,大步跨了出去,却被薛时一把抓住手腕,他困惑地回头看着那人。
“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察觉到莱恩盯着他的手,薛时立刻讪讪地放开他,缩回手,抬眼看他:“不管我们的关系闹得有多僵,我都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如你所愿,我祝福你,再见。”莱恩转身朝庭院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叶弥生呆坐在病床上,医生给他清理完刺入皮肉的碎玻璃,把他的一双膝盖包扎好,接上输液管,便出去了。
岳锦之叹了口气:“小叶,这件事你是真的做错了,这几天你最好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李先生原谅你。二哥你陪着他,可别让他再做傻事,需要什么让人给传个话,我立刻就送来,我明天来跟你换班。”说罢也退出了病房。
病房中只剩下两人,朱紫琅一把握住他的手,责备道:“那种事,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太鲁莽了!”
“二哥……”叶弥生双手有些颤抖,伸过来拉住他,“我现在觉得害怕,陈玉瑶那件事,时哥能那么快得到消息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当时我就在想,时哥是不是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
“你疯了?时哥他不是那种人!”朱紫琅一把掐住他的肩膀,突然意识到什么,缓缓缩回手,“还是……你怀疑我?你怀疑是我把消息泄露给了时哥?”
叶弥生点点头,毫不避讳:“对,所以后来我策划的绑架并没有让你参与,没想到,他居然能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就查出幕后实情。”
“二哥,时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时哥了,他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有城府,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在有些事情上,他选择了沉默。”
“有些事情?”朱紫琅困惑道:“你是指哪些事情?难道说……”
“嘘——”叶弥生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既然他选择沉默,我们也没必要自乱阵脚,相信他也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我自愿成为一颗石子为他铺路,哪怕背负骂名。只是这样的时哥,真是太可怕了,我们今后要谨慎一点,不能再贸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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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呀!
废文网真是个风水宝地,可以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
这篇文拖拖拉拉写了好几年,2020年的目标就是一定要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