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速之客
菜几乎凉透时,父亲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狠狠摔上门。
岳小川注意到,他的鞋丢了一只。
“楚天长呢?你们没跟他动手吧?”
“你不问问你爸咋样,倒是先问那男的。”父亲阴着脸说。
岳小川语结,避开那几乎能将人凌迟的凶狠目光,心乱如麻。
“那小子真是导演,不是记者吗?蹽得真他妈快,跟哈士奇似的。还挺聪明,直接冲进派出所里了。”他一脸疲态,仰靠在沙发上,冷冷盯着刚出柜的儿子,“我就知道,你混那个娱乐圈,迟早要被带坏。”
“没人带坏我,我天生的。”
“放屁!”岳小川低垂着的头挨了一巴掌,“天生的?你遗传的谁?咱家祖上谁喜欢男的?”
“肯定也有,只不过骗婚了。”
“等开春的,我非把你这病治好不可。”父亲狠狠戳着他的头。
“这不是病,我真是天生的!我从小就这样!”岳小川倔强地梗起脖子,含着泪但目光如炬,“实话实说吧,我的初恋是黑猫警长。”
“你他妈还喜欢动物!”
不出所料,头上又挨了狠狠一掌。
一家人在欢乐的haybirthday横幅下,僵持到深夜,时不时辩论几句。
父母头挨着头,看着手机窃窃私语,岳小川终于得空,去看楚天长发来的信息。
“我刚到机场,从你家那边一路打车来的,坐早晨的飞机回去。”
“你怎么样?”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被撵得像狗一样。现在嗓子全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好好跟父母谈谈吧,慢慢来,我可能帮不上忙了。等我练好长跑,再去你家。”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家人这么激动。但你也不该说自己是我男朋友,太冲动了。”
“我只是想借坡下驴,先把这事给坐实了再说,顺便给你打气。我要睡一会了,下周再去看你。”
“岳小川!”
父亲一声断喝,逼得他急忙收好手机,正襟危坐。
“刚才,我和你妈在网上学习了一些资料,掌握了不少关于你们这个圈子的知识。我问你,”父亲似乎难以启齿,嘴唇开合数次,才终于说,“你他妈是不是吃亏的那个?”
岳小川小幅度点头,不敢直视双亲。
“果然啊,我就说嘛,那小子要是没占着便宜,怎么可能送我茅台呢。”
“两厢情愿的事,没什么吃不吃亏的。”他低声嘟囔。
“从小就武武扎扎的,白他妈练了,居然还能吃亏。”父亲环视满桌饭菜,轻声叹息,“你这个事,以后再说。挑几个菜热热,先吃饭。”
母亲热好菜,随后将楚天长送的围巾甩过来,“我不稀罕他的东西,还给他。京城纨绔子弟,欺负我们工人阶级没见过世面是吗?上回那烤鸭和点心,我都想吐给他。”
“他不会收回去的,你留着戴吧。”岳小川无奈而慢吞吞地道。
平日里温柔包容的中年妇女也来了倔脾气,抓起围巾径自走向阳台,开窗丢向黑冷的夜空,回身道:“老岳,你把那酒也倒了,不许喝。”
父亲沧桑坚毅的脸上写满犹豫,“这……茅台它是无辜的。”
“你们就收着吧,回头我把钱给他,就当是我送的。”岳小川烦躁地揉揉脸,起身披上外套,“我去把围巾捡回来。”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一家三口夹菜和吞咽的动作,缓慢而沉重。
父亲苦闷地小酌着自泡的白酒,咂咂嘴,望向杯中。忽然,他双目怒睁,虎躯一震,仰面栽倒在地,捂住胸口。
“爸!”岳小川大惊失色,急扑过去,自责与愧疚涌上心头。此刻,他才开始真正后悔今日的冲动出柜。
“我,我他妈,还送了那小子壮阳的鹿茸片……”
而且,上次楚天长来打探消息,被问及鹿茸片泡酒有无功效时,还微笑着说“非常好”。
就这样,老岳同志因为跟自己生气较劲,在医院住了两天,才把血压降下来。还形成条件反射,一提“鹿茸”,血压就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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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长在飞机上睡毛了,惊醒时双腿还呈奔跑姿态,他身旁的乘客礼貌地笑笑:“您是不是梦见蹬自行车呢?”
他喉咙剧痛,想来是发炎了。
刚刚过去的惊魂一夜,堪称魔幻,以至于梦中还在被撵。冲进派出所之前,他几乎已达到四肢并用的返祖状态。再跑一会,估计尾巴都长出来了。
他所有的狼狈,似乎都与岳小川有关,那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倔强男人。
第二天,王三一问他为何说不出话,他用气声答:“我给小川唱《青藏高原》来着,用力过猛。”
几天后,在春节前夕的周五晚,他再次踏入对方的温馨小窝时,赫然发现门口停着一双巨大的男式皮靴。
陌生的香水味缭绕在房内,玄关衣架上,挂着显然不属于岳小川的大码工装羽绒服。
他喉头一紧,缓慢而沉重地抬眼向沙发望去,好晃眼。
那颗如太阳般金灿灿的脑袋也歪过来,热情洋溢地笑着:“川儿说过,你今天会来。快进来坐,别客气,他八点才下课呢!”
这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做派,让楚天长一阵无语。
“马先生在这做什么?”
“你猜。”
楚天长没兴趣猜,径自查看冰箱,筹划起岳小川下周的食谱。
小马自讨没趣,便自行揭露谜底:“他心情不好,我来陪陪他,主要也是为了旅游,看看你们的大好河山。唉,他和家里出柜了你知道吗?”
楚天长用鼻子轻哼一声,想道:我不但知道,还深有体会,跑得像你家那边的牧羊犬。
估摸着东道主快回来了,楚天长打算做些夜宵。小马倚在厨房门口,蓝幽幽的眼珠透着震惊。
“你副业厨师?”他问。
“兴趣而已。”楚天长解冻虾仁,熟练地清洗蔬菜,“中餐,是世界饮食文化的瑰宝。至于英国菜……”
“那就是糟粕,太难吃。”小马抢答,抱怨起祖国的食物,“来留学之后,我觉得我先前那二十几年,是吃泔水长大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言外之意是,孙子你丫在这住几宿了?
油绿的蔬菜点缀着晶莹水珠,楚天长将它们放上案板,越看这个颜色越心焦。
“一晃四年多了,真是日新月异。”小马答。
“我指的是小川家。”
“前两天。”
“打算玩几天?”
“过完年再回去,川儿说,过年期间这就归我了。”
也就是说,期待已久的甜蜜二人世界,变成t的尴尬三人行了,还是国际化的。楚天长恼火地瞟着小马。
“你在追他吧?”后者很直接地问。
“不然呢?天寒地冻,我飞来玩过家家?”
“你真有意思,和他做了那么久室友,现在才开窍。”小马不知他们的旧事,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多余,眼巴巴地看着他,“楚老师,麻烦多做点瑰宝呗,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