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行猛地吻住了顾修
周行很快就带着两个冰激凌回来了, 顾修和周行一人拿着一个,一边吃一边往游乐园的出口走。
周行这人吃东西快,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顾修才吃了一半儿, 他已经将整只冰激凌吃下腹了。
前来游乐园的人不少,停车位也挺紧张,刚两个人把车停的略微远了点儿。
想到玩了一下午,多少也有些疲乏了,周行便道:“你在这儿等我吧, 我去把车开过来。”
顾修点头。
周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
就在这时,顾修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顾修?”
顾修回头, 就见一个黑洞洞的摄影机正对着他。
而拿着摄影机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歪嘴秃头的男人。
近来关于他的事情炒的沸沸扬扬,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算让顾修感到意外。
男人问道:“请问网上说的都是真的么?你是因为抑郁症的缘故所以没有办法读写?”
顾修隔着墨镜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淡淡道:“我不接受你的采访, 请你停止拍摄。”
男人并没理会顾修的这句话,他的问题越发的尖锐起来,“我咨询过心理医生, 他表示从医二十年以来, 从未发现过有人因为抑郁症而无法识字。你的抑郁症或许是真的, 但其他的也是么?”
他上前了两步,用摄像机去拍顾修的脸部特写, 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就试图以抑郁症为名来逃过期末考试,被老师发现情况不属实,最后被开除了学籍,这次你又想以同样的手段逃脱么?”
冰激凌融化了,汁水滴到了顾修的手心, 冰凉又粘腻。
在这一刻,顾修只觉得刚吃下去的冰激凌在他五脏六腑散发出阵阵凉意。
“你是不是觉得抑郁症可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行为进行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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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周行开车在路上遇到了顾修,他笑着问道:“怎么没在原地等我?”
顾修没说话。
周行注意到了顾修手上的冰激凌痕迹,拿了湿纸巾递给他。
顾修低头擦拭着自己的手。
墨镜挡住了顾修的小半张脸,周行没能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问道:“晚饭在外面吃么?还是想在家里吃?”
“家里。”
“好,想一起去超市逛逛么?”
“我有点儿累了。”
周行点头,“行,那我先送你回去。”
车上顾修都没再说话,只闭着眼睛微眯着。
周行见状也没打扰他,只将车窗关上了。
周行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而后陪着顾修一起回了家后,方才再次出门去买东西。
顾修心情不好,有些提不起精神,吃过晚饭之后早早吃了药,以累为名早早的睡了。
周行大概收拾了一下后轻手轻脚的去顾修的房间看了看,见他是真的睡了,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凌晨五点多,周行就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过来。
外面有着哗哗的雨声。
周行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只见外面天空阴沉沉的,大雨倾盆,伴着阵阵的雷声。
这样的雨一般是雷阵雨,下不久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果然天气预报上显示七点左右雨就停了。
他起身,想到顾修是怕打雷的,便又去顾修的房间看了看。
顾修眉头皱着,的确是睡得不安稳。
周行坐在了顾修的床边,替顾修把被子盖好,而后伸手轻轻在他眉宇间抚过,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顾修似乎是感觉到了碰触,他抓住了周行的手,将他的手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周行静静的看着顾修,睡着的顾修像个孩子,他将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这是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周行在顾修的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雷声逐渐不闻,他才起身离开顾修的房间去洗漱。
顾修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仍旧有些阴沉。
顾修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却意外的看到谢杰在早晨七点就发了消息过来。
他的消息只有一句话,“微博上的内容,你看到了么?”
顾修这几天都没看过微博消息,自从上次发布了澄清的消息之后,他甚至都没再想过这件事。
“我去看看。”顾修回复消息之后便打开了微博,随即模糊的看到他的名字被挂在热搜上,内容隐约是#顾修借抑郁症做托词,暴打记者#。
顾修看到这个标题,瞬间就联想到了昨天在游乐园门口堵他的那个记者。
点进热搜内容之后发现果不其然。
这人一连发了几条视频,顾修大概的翻了一下。
第一条视频是他和周行在游乐园,对方跟着他们拍了不少,将他笑的片段剪辑在了一起,男人在结尾对剪辑内容做了评论:“今天在游乐园偶遇抑郁症作家顾修,抑郁症患者能笑得这么开心么?真的不是借抑郁症做开脱?”
顾修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人竟然跟了他们一路,而他拍摄的部分内容中,明显也拍到了周行的脸。
这个所谓的记者很能炒作,下面还陆陆续续的有好几条内容。
里面有对他大学同学做的采访,询问他退学的事情。
顾修只扫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那人为什么会问他在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以抑郁症为名来逃过期末考试了。
顾修继续往下翻,在那之后就是两个人在游乐园门口相遇的视频了。
视频中能够看到顾修将手上的冰激凌对着他扔了过去,还有他摔在地上顾修对着他挥拐棍的镜头。
视频最后加了他受伤的照片。
这人居然有闲心给照片进行P图美化,照片上的男人帅气得很,跟之前见到的那个歪嘴秃头的男人相差甚远,若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是同个人,不过即使P图P成了这样,也还是能够看到照片上他的额头位置有大面积的擦伤。
想来那个热搜的题目就是从这里来的。
或许应该庆幸,顾修在这一刻,看不清下面的评论。
【笑得这么开心,我看他可不像是得病了,怕就是在单纯的装病,想要把代笔的事情糊弄过去吧?】
【居然敢殴打记者,好大的脸,谁给他的胆量?】
【真正的抑郁症不会到网上说的,我看他堂而皇之的在网上说,就知道肯定是假的。】
【出了事情就说有抑郁症,我看这些人都是装得吧,不然怎么这么统一,一出了事就说自己有抑郁症,我看抑郁症怕是什么万能丹药。】
【可不是,好像抑郁症是免死金牌一样,真是可笑。现在是个人就说自己有抑郁症,这抑郁症可不得了,简直是块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搬。】
【要我说就是这些文人墨客矫揉造作,怎么就抑郁症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就拿抑郁症来开脱,是不是遇到事情处理不了就拿抑郁症来说事?动不动就让其他人理解自己,简直是个笑话,就跟这个世界上谁过得容易似的。】
【真的是抑郁症,早都自杀了,怎么可能还笑得那么欢,你说自己是抑郁症,证明给我们看啊。】
【别用抑郁症来做挡箭牌了,什么抑郁症?你一个大作家写本书轻轻松松赚那么多钱,就这样你都能抑郁?那我一个月三千,上有老下有小,天天996的人还活不活了?】
【现在的人可真是心理素质太差了,遇到点事儿就抑郁,我们那辈儿的人上山下乡,什么苦没吃过,我们那会儿怎么就没听说有几个人得抑郁症的?】
【我看就是太闲了,作家天天不用上班,一天天的闲的没事干,天天多想,可不是要抑郁。】
【大源说得对,抑郁症的人那么多,一个个的不都除了吃药之外看上去跟正常人没啥区别吗?我公司里边的大姐就是抑郁症,也没说不能读书写字的。人家还做的是会计的工作呢,工作也好好的,没出什么差错啊。】
【笑话,之前的时候公告那么一发,就有那么多人替顾修说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信,还抑郁症不能认字?抑郁症而已,又不是眼睛瞎了,连专家都说了没遇到过这样的症状,就问顾修打不打脸?】
谢杰收到顾修的回复之后就匆忙打了电话过来,想让他不要看,然而明显已经晚了一步,顾修已经看完了。
顾修的语气出乎预料的平静,他问道:“现在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杰这会儿也是一脑门的包,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事情会突然间出现这样的转变。
他原本以为在将顾修的诊断证明和具体情况说明之后,大家了解到了真相,那些无稽之谈就会逐渐化解,而这件事的热度也会逐渐的下降。
却没料到仅仅过去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人明显是故意在半夜一点多发布的这条消息,当时他已经睡了,没能及时看到,现在经过了一晚上的发酵,到这会儿看到这个内容的人太多了,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了。
他是在早晨六点多出版社那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个情况,他已经以造谣诽谤的名义举报了这个‘大源’的账号,尝试通过平台把他发的这些给删了。
但不保证能够成功,而且即使成功删除了,现在看到的人已经这么多了,也有了这么高的热度,这已经不光是删除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了。
谢杰问道:“视频上的内容是真的么?你对他动手了?”
顾修嗤笑了一声,“你说拿冰激凌砸他?真的。但若说我能把他打成什么样,那也太高估我了,别忘了我现在是个瘸子,他真的跑我能追的上他?我挥拐棍只是对着他比划了一下而已,他自己摔的。”
谢杰得了顾修的回复,有了底气,“看来是恶意剪辑了,像是游乐园门口这种地方一般都是有监控的,我去调监控来辟谣。”
“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顾修说道。
谢杰听言匆忙道:“没事,不是你的错,总有人利欲熏心,利用各种事情来吸引眼球……”
“需要我做什么?”
谢杰顿了下。
顾修微博这边的评论也在不断的激增,谢杰手里有顾修的微博账号密码,之前他就是直接登录顾修的账号代他发的澄清消息,这会儿他直接修改了账号设置,只有关注七天以上的人才能评论,并且开通了评论精选,暂时控制了评论。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最好的状态是顾修站出来,公开说说这件事……
谢杰实在是不愿意让顾修在这个时候直面这件事,但大家都在叫嚣着让顾修出面解释,这个时候他也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抑郁症的污名化情况一直存在,谢杰也并不想让顾修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向周围所有人展示。
但现在情况已经变成了这样,之前的一纸证明在这个时候能够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如果顾修不自己站出来说些什么的话,怕是很难轻易的再把这件事压下去。
谢杰试探性的问了这么一句,顾修便接话道:“我知道了,我会在之后开一次直播,把事情说清楚。”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如果不能做出一个有效的澄清的话,后续影响的不止是他的名誉和出版社的销量,那些曾经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朋友,那些信任他的读者……他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谢杰越听他这样以平淡的语气说这种话越觉得不安,当即问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不是一定要这样的,只要拿到了监控,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
顾修点了根烟,“我没事。你知道吗?得了抑郁症的人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有的时候会陷入到一个空前的低谷之中,而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就像是给峰值的两端设了两道坎一样,把情绪放在了一个安全稳定的范围之内。在这个范围之内,人不会感觉到太快乐,也不会感觉到太悲伤,一切的情绪都是稳定可控的。【注1】”
“我现在就是这样,如果你担心我因为看到这些评论而做出什么的话,那大可不必,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相信我,我只是想要给那些相信我的人一个交代而已。”
“我是怎么样的,其实无所谓。难道真的有人会觉得一个丧失了文学天赋身患抑郁症写不出来字的作者,会比一个写作水平下滑,找代笔的作者更好么?”
“这对那些凑热闹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人性向来如此。”
“和看着一个人从泥泞之中缓缓走出,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功相比,他们更愿意看到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跌下神坛,这就是人性中的恶,这也是自古以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源头,人们从古至今都更喜欢听到丑闻。”
谢杰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修说完挂断了电话,他走到门边,就见到周行正在忙碌着做早饭。
顾修盯着周行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漱。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早饭过后,顾修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找手机支架,他的手机就又响了。
他拿起手机,以为还是谢杰的电话,结果一看,发现是顾文林打来的。
上次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天了,这期间他们除了开始的时候发消息指责他之外,再没有关心过他,而这会儿网上出了这样的新闻,顾文林的电话就突然过来了,想想还真是可笑。
他接通电话,顾文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顾修,你在家么?”
“怎么了?”
“你先说你在家么?”
顾修下意识回道:“不在。”
这会儿周行在这边,他不希望有人过来打扰。
顾文林继续问道:“不在家,这个时候你不在家在哪儿?”
“有事说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无论你在哪儿,你先回家,我们去你家找你……”
“找我做什么?”
顾文林那边沉默了一瞬。
顾修感觉更加的烦躁,“不说挂了。”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本来看到网上澄清消息的时候,我跟你妈还觉得对不住你,不该怀疑你,但现在的情况,你自己看看!”
“之前你在家里闹,砸东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都开始打人了,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我跟你妈已经商量好了,不行你就先去精神病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吧,等你情况好转了之后再出来……”
顾修的事情在网上炒的沸沸扬扬的,实在不太好听,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都觉得棘手。
这样放任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比之下还是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更让人安心。
顾修嗤笑,他果然从来就不应该对他们抱有任何的期待,“我不会去的,我哪儿都不会去。”
“这由不得你,医院的人已经在往你那边走了,我们也在赶过去,顾修,你听劝,不要执迷不悟,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顾修挂断了电话。
为他好。
顾修突然觉得有些想笑,然而他的笑并未能抵达眼底。
精神病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他不能拥有完全的自由,即使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的监护人坚持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是反抗不了的,谁会听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呢?
窗外树下,一个老人正在拿着一个鸟笼遛鸟。
老人头发花白,拎着一个鸟笼四下溜达和人聊天,看上去颇为悠闲自在。
顾修盯着那笼中上下蹦跳,不时发出鸣叫声的鸟,只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那被关在鸟笼中的鸟,周围的人都在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们观察他,逗弄他,对他任意嘲笑。
他就被困在那个牢笼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不是自由的,他的精神也不是自由的。
他看着窗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跃而下,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不能害了周行。
他取出了各类的药物倒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将那些药物冲了下去。
顾修打开门。
周行将碗筷洗好后又洗了些水果,他回头看到顾修,将水果端了过来,笑道:“来吃点儿水果吧。”
“周行,我父母要过来了,我不方便留你了。”
周行动作一顿。
顾修继续说道:“我在停车场看到你的车了,我知道你应该是不放心我,所以过来照顾我的。我现在的状态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也不用担心了,你回去吧。”
周行看着顾修,在这一刻他想说些什么。
顾修却先一步继续说道:“那天孟泽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其实没有说错,和一个精神病人搅在一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他说那些也是为了你好,而且我们也的确不是一类人……”
周行打断顾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只是……”
顾修打断了周行的话,“但我是。”
顾修将手上的礼盒给周行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留作纪念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的世界即将沉没,而你的世界正是太阳升起时。
愿你带着我的祝福,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周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顾修家的,直至坐到越野车上的时候,周行仍旧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中回响,只让他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双手握紧方向盘,却没有启动车辆,他就这样在原地坐了许久。
顾修在周行离开后打开了直播。
他的视线像是在看着镜头,又像是透过了镜头,看向了远方。
他对着镜头开口道:“我是顾修,这段时间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想,我是时候该站出来说些什么了。”
“我的抑郁症不是突然间患有的,我从高二的时候就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我母亲在得知我确诊为抑郁症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丢人现眼’,我一直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也一直觉得得抑郁症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情。”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没有办法像其他学生一样正常的上课,我每周要去两次医院,一次去参加心理治疗,一次去医院开药。而无论是开药还是心理治疗,都只能占用周一到周五的时间,所以每周我总是有两个下午不在学校……”
“要去看病的医院离家很远,因为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母亲,他们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们有个患抑郁症的儿子。”
“我把那些药物藏在书包里,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抑郁症,所以我那时候时常躲到卫生间,或者躲到教学楼顶上,在没有任何人看到我的时候,才把那些药吃下去。但他们还是发现了我书包里的那些药,发现了我是抑郁症患者。他们开始公开的嘲笑我,讽刺我,挖苦我,他们会扔掉我的作业,会在黑板上写顾修是个抑郁症,会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个精神病。【注2】”
“这些年校园暴力已经成了热词,渐渐的被世人所知,但在我上学的时候,校园暴力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相信。怎么会有人相信一群还没有成年的天真无邪的孩子,会对另外一个同龄人抱有如此大的恶意呢?【注2】”
“我的母亲她是一名老师,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教育上的失败,也畏惧别人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所以她在得知我患有抑郁症的那一年,就将我交到了我素昧谋面的父亲手中。”
“忘记说了,我父亲和我母亲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离婚了,因为我父亲出轨了。”
“我父亲很快就和出轨对象再婚了,婚后他们很快也有了一个儿子。”
“我母亲一直希望我能够超越他,能够让我父亲看到我有多优秀,让我父亲为此而后悔。但或许上天注定,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我没有办法完成母亲的愿望。”
“我一次又一次的输给他,所以我母亲对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会打骂我,责罚我,我因此而非常自卑,直到现在我有的时候也会非常的自卑,觉得自己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会忍不住哭泣,会自我惩罚性的把手臂上掐出一片又一片的青紫痕迹,会躲在漆黑的房间里不敢出门,会觉得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
“这么多年过去,直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没必要和任何人进行对比,尤其没必要拿自己的短处跟其他人的长处相比,这本身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博弈。而且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人生,别人的人生和自己其实毫无关系,一个人无论是怎么样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只要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有意义,就足够了。”
“如果说我的母亲对我是严苛的,是在不断打压我的,那我的父亲恰好相反,我搬到父亲的家里,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伤害,那就是没有人在意你。”
“没有人在意你,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所有人都在无视你。你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变成了一团空气,别人看不到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大哭大闹还是如何,都不会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反应。”
“这种透明人的日子我足足过了两年,那两年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考入大学,离开这个家。后来我真的实现了,我考上的学校不算好,但即使如此,我也可以远离这一切了,那对当时的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但事实证明,世事总是不会一帆风顺的。”
“我在大二的时候抑郁症病情加重,我第一次出现了读写方面的问题,我开始无法识别文字。每次我看到那些文字,那些文字就会扭曲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文字在我面前变成了一滩墨水,而我越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些什么字,就会越难受,我会头晕、头疼、恶心。这样的症状持续了整整一个学期,直到临近考试的时候,我去医院开了证明,拿到了班导的面前,希望能休学一段时间……”
“当时他看到那张证明的反应,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后来我就这样退学了,离开了学校。”
“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可能都看过了‘大源’的那个采访视频,视频里的人的确是我的同学,他的看法是当时很多同学的看法。我当时是渴望自己能够得到理解的,在这之后我才明白,除了少部分医生之外,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法去理解你。【注2】”
“事实上即使是医生也没有办法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岛,没有人能够彻彻底底的理解另一个人,将另外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除非他在自己的身上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注2】”
“从大学肄业的那两年,我到处打零工,直至两年后我突然在某天,发现自己竟然又能够识字了,而我的抑郁症症状也开始突然好转,我就是在那时写了《灰雾》这本书,走上了写作这条路。”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一切仍旧会有很多人不相信,会觉得我在造假,我在夸大,我在洗脱罪名。但不是,我今天站在这里说这一切不是为了谋取同情,也不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因为污名在不能创作面前,其实算不得什么,再没有什么是比让一个作家不能创作对他而言更大的惩罚。”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善和恶,它们就像是阳光和阴影一样,一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相伴相生,只是有些人生来幸运,感受到的大多数都是他人的善意,他们生活在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里,从小没有受到过什么苛待,没有受到过什么罪责,他们生来圆满幸福,而另外一些人却因为生病、贫穷或者是长相以及各方面的原因,从小接受到别人的恶意。【注2】”
“这个世界上善良与公平总是相对的,人对人之间的善与恶,有的时候纯粹到甚至没有理由,纯粹到无可想象,相较于被善意包围的人,这些从小接触到的恶意多过善意的人,终究还是要自己消化。【注2】”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将自己困在恶意里,像我一样走不出来,陷在痛苦之中。”
“我今天讲述自己的经历,讲述抑郁症,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病,知道这种状态,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但仍旧希望做些什么。”
“如果你同样是抑郁症患者,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放弃,再为自己拼一次。”
“如果你身边有抑郁症患者,如果这些人是你的家人、亲人、朋友、同学,我希望你能对他们多一点儿理解和宽容,能够力所能及的帮他们一把,给予他们一点儿活下去的勇气。”
顾修说完这些便直接结束了直播,他已经把想说的一切都说了,在这之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楼下已经响起了救护车的声响。
多可笑,救护车不只是为了救治重危病人,连他这种身体和四肢都完好的精神病人,居然也要劳动救护车送去精神病院了。
顾修走到门口换好了鞋,无意中见到了之前周行送他的那个兔子发饰,他将发饰戴到了头上,而后就这样踏上了电梯,走到了顶楼。
顶楼上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四周的风吹拂着,他静静的看着下面正在忙碌的救护人员。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就在这时,下面突然有个救护人员抬头看到了顾修,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顾文林和龚丽华原本站在医护人员的身边,这个时候抬头,才意识到站在楼顶的人是顾修,也跟着发出了大喊。
楼宇太高,顾修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会儿风的方向,不由又想到了周行,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吧……
周行在驾驶位上坐了许久,忽的,他想到了顾修刚塞给他的礼盒。
他打开了礼盒,只见里面是个八音盒。
八音盒是仿古的唱片播放器的样式。
周行转动后面的把手,很快,一首他没听过的乐曲缓缓流淌了出来。
他听了片刻,发现八音盒下一体式的箱子其实是个小抽屉,他将抽屉拉了出来,就见到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个U盘,而银行卡的背面还用黑色签字笔写了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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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前。
顾修挂断了顾文林的电话,他环顾房间,最后将桌子上尚且包着礼盒的八音盒取了下来。
他拔了电脑上的U盘,将U盘放了进去,而后从钱包里取出了银行卡,他拿过签字笔,在银行卡的背面写下了密码。
U盘里是他这些年写过的全部的东西,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儿印记,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而银行卡里,是他目前的所有积蓄。
这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
顾文林钱财无数,不用他回馈什么。
而且顾文林给他的本身就少的可怜,他也不觉得有必要给他留什么。
至于龚丽华,这栋房子就留给她好了,算是偿还了她的生育之恩。
他这一生到头来所剩的也就是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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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看到八音盒抽屉里的东西猛地反应过来,他飞快的跑向了电梯。
这两天他住在顾修这边,为了方便他出入,顾修早已经将大门的密码告诉了他。
他输入密码打开了顾修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听到了楼下的喧嚣声,匆忙顺着窗户往外看去,就看到了一堆人正在抬头看向房顶的方向。
周行到的时候顶楼已经站了几个医护人员,但他们都距离顾修很远,明显是不敢靠近,怕惊动他。
顾修这会儿已经站上了矮护栏,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顾修。”周行唤道。
顾修身体一震,他缓缓回头,就看到了原本早该离开了的周行。
顾修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你走吧。”
周行没离开,反倒是一步步的向着顾修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顾修站的位置很危险,他看着周行,“这边危险,你不要再过来了。”
周行却并没有停下,他平静道:“顾修,我陪你。”
一句‘我陪你’,让顾修僵立在了原地,他不怕自己死,却不想拉着周行一起。
周行一边靠近他,一边继续说道:“顾修,我很后悔,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的,我喜欢你,我爱你。可我当时却没有勇气对你说这些,所以我选择了避而不答。”
“我对孟泽说我们不是一类人,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本质上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靠种地为生的农民,我凭什么说喜欢你呢……”
“听你说要回家的时候,我是想过阻拦的,你的腿还没有好,你上次还因为谢杰提到家人而受到刺激……但我又想,再怎么样,他们终究是你的家人,而我是你的什么人呢?我凭什么阻止你回家?”
“我以为他们肯定会照顾好你的,但那天看到你开门的一瞬间,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我这几天就想对你说,如果你的家人照顾不好你,能不能让我来照顾你,能不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顾修盯着周行,似乎是在审视他,想看清他这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有多少是在哄骗他。
然而周行就这样站到了他的身边。
“死亡真的会让你好受些么?”周行问道。
顾修看着周行,“我不知道,我只是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周行拉住了顾修的手,“为了我也不行么?”
顾修敛眸,“你知道么,人在濒死的时候遇到什么,都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就再不放手,你难道想你的余生都跟一个精神病人纠缠在一起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周行轻声道:“我不想举着为了你好的旗号而迫使你做什么,你想怎么都好,这次我陪你。”
顾修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道:“我答应你,为了你,活下去。”
两个人从矮护栏上下来的一瞬间,周行就猛地吻住了顾修。
“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顾修轻声的笑了。
“患者成功获救,他现在情绪可能不太稳定,我们正准备麻醉针。”
顾修看向周行,“带我走,好不好?”
“好。”
周行抱起顾修,几个医护人员拦了过来。
周行目光如电的射向旁边站着的几个医护人员,“谁敢动手?!”
周行是经历过真正血腥洗礼的人,在这一刻,几人被他一声厉喝之下竟然都有些畏惧。
周行抱着顾修闯过了几人,上了电梯,到顾修家拿了药之后他们便一同到了地下车库。
“我的行李箱在后备箱里。”顾修忽的说道。
那两只一直没有拿出来的行李箱,在这个时候竟又用上了。
周行去取了行李箱,而后直接开车冲出了地下车库。
他的速度太快了,医护人员追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