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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属实命大

第44章 属实命大
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朱绫和段镇南虽然关心林端,但夫妻两绝不会像段景升那样,用一种囚禁般的方式将他困在段家。

朱绫和段镇南绝对尊重林端的意愿,如果林端打算就此离开,夫妻两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而是会问问他,出去了一个人能否照顾好自己。

这一次走了,段景升不知猴年马月才回来,而他回来后,又不知要花多大代价才能再次找回林端。

如果这一次走了,他和段景升要再次见面,恐怕真得无期。

再见无期。

——“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朱绫的感叹声犹如幽灵自耳旁浮出。

林端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惊惶不安悉数悄然掩藏,他低声道:“我爸爸,还在他们手上。”

严延愣住了。

聪明人对彼此的决定总是心知肚明。

严延没再多问,比如上一次林端都能不顾一切同严延离开,为什么这次反而要顾及上一次都没有顾及的林先进,林先进不过是个借口,原因只有一个,林端不想走了。

“那林端……”严延犹豫再三,抓住他试图抽回的手问:“你幸福吗?”

幸福?

林端愣住了,他抬起眼帘,与严延四目相对。

严延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与关切,像极了朱绫听说他要和段景升离婚时,眼底透露出的淡淡忧伤。

这种关心让林端心头蓦然发暖,他摇了摇头。

严延大约害怕他误解,让林端不肯多说几句话,于是急忙辩解:“我问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林端,你……”

“我不知道。”林端打断他,避免了严延过于尴尬的多余解释,他轻声回答:“幸福是一种奢侈品,不是我这样的贫困人士能拥有的东西。”

严延放开了他,讪讪地干笑:“是吗?”

“嗯。”

杜钦跳舞跳得满头大汗,一撸袖子擦去汗水,美滋滋地溜达回来,顺手抄起林端手边没喝完的日本清酒,当水一样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在现代人的娱乐场所中喝出了武松打虎的架势,他意犹未尽地擦嘴巴问:“你两聊啥呢?”

“聊人生和理想。”严延笑眯眯地说。

“忒,”杜钦啐一口,在林端身边坐下道,“跟法医聊人生,就好比跟和尚聊情爱。小林见惯了生生死死,已经看淡了,什么人啊生的,都是稀里糊涂的过!林端,你说我说的对不?”

林端拍了拍杜钦的肩膀,蹭了一手热汗,他回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就是这个理,文化人。”杜钦嘿嘿笑,说着明日愁来明日愁,顺口提起:“金三角有个大毒枭,你们听过没,以前是上一任毒枭坤沙他小弟,叫什么莫干,牛逼的很,把边境的国人骗到金三角那一带屠杀,这事儿把中央都震动了。”

林端乜他:“胖子,你还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呢?”

“咋不关心呢,嘿!”杜钦捅他胳膊肘:“我们自媒体网站也是讲良心的,关心国家大事,追踪时事新闻!这个莫干啊,跟咱们宁北关系不浅,以前的HTCO组织你听过没?”

林端心头一震,竖起了耳朵:“什么?”

“据说啊,据说!”杜钦凑到林端耳边分享他的小道消息:“说是,HTCO幕后出钱的老大!以前把HTCO搞到咱们宁北来,被市局的警察联合武警特警官兵在一次闪点行动中连锅端了!”

“所以莫干特讨厌咱们国人,HTCO被端了之后,他惹毛了,一发火就枪杀了咱们边境的无辜老百姓。这事儿震惊全球。”

严延附和道:“这个我也知道,上个月的新闻。”

杜钦两边嘴角下拉,拧着眉毛严肃沉重地点点头。

林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难道段景升消失,和这个莫干有关系?

究竟是不是,林端不得而知。

回去后,他翻找了不少有关莫干和HTCO的资料,这个莫干,行事阴险歹毒,而且特别狡诈,甚至他本名并不叫莫干,莫干只是个代号而已,而HTCO和莫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本可以肯定,莫干是HTCO背后的金主之一。

段景升还是没消息。

没了段景升的钳制,林端过得还算快活。

段景升离开前,给林端留了三张信用卡,每一张都够他花天酒地到垂垂老矣,林端用得心安理得。

他买回了他们家以前在青岩的房子,期间回去看了一眼,和邻居们打了招呼。

逢上严延公司不忙、杜钦轮休放假时,三个酒肉朋友便聚在一起,逛遍了宁北市有名的酒吧。

每家酒吧都有自个儿的招牌酒,甚至有一家,酒是一般的鸡尾酒,不同的是,盛酒的容器是人嘴巴,这个叫花酒。喂酒的有姑娘也有小帅哥,客人指定一个喂酒,喂一次上千块,暴利又恶心。

杜钦本来想挑个姑娘,看看身边两基佬朋友,默默地决定喝大扎啤酒。

林端快要把段景升给忘了,直到第一张信用卡用到一半,林端蓦然发觉自己花钱这么狠的同时,终于想起了消失三个月的段景升。

段镇南和朱绫决口不提段景升下落,即使在餐桌上聊天,夫妻两都聊些有的没的家常,仿佛他们没生过段景升这个儿子。

朱绫依旧关心林端每天吃饱穿暖,和赵兰出国旅游,回来带一大包东西,几乎都是带给林端的。

段镇南公司的事情不忙时,就让司机回来接林端,让林端到公司陪他下围棋,边下边说:“你一人在屋里闷得慌,多出门找朋友玩,钱不够花跟叔叔说。”

杜钦跑新闻,全当出门旅游。

林端跟着他去过几次,逛了几处有名的古城,到岳阳楼的时候,杜胖子非得一颠一颠地跑到城楼上,掏出不知何时带上的扩音器,大声念:“一首登鹳雀楼送给诸位!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林端一脸冷漠:“你应该念岳阳楼记。”

杜钦拍着肚皮说:“那不行,那太长了,我背不下来。”

那天非节假日,岳阳楼上人不多,天高云远,面前的洞庭碧波万顷,君山向九州绵延横亘。

天下只在一隅。

杜钦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蓝牙音响,用手机连接,循环播放《一人我饮酒醉》的BGM,别说,这歌词儿杜钦竟然还背下了,一字儿没差。

面对浩浩汤汤的洞庭湖水,杜钦一拍肚皮:“一首一人我饮酒醉送给大家!”

说完开始喊麦:“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是独相随,嘿!”

杜钦拉着林端,将扩音器凑到他嘴巴边上:“别我一人儿啊,来一起,一起!”

林端:“……”

那时已经隆冬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林端打了个哆嗦,跟着杜钦开始吊嗓子。

整座城楼回荡着两人杀猪般的喊麦声,唱到第三遍,被景区管理员连哄带踹赶下城楼。

湘南省水气充足、地界潮湿,这儿的人爱吃辣椒磕槟榔。

林端想了想,带着杜钦去吃湘菜,杜钦辣得说不出话,歌也不想唱了。林端掏出路上买的一包槟榔,递给杜钦:“胖子,吃这个消火。”

杜钦磕了一口槟榔,抄起饭店厨子手里的菜刀,追着林端砍了十二条街。

玩够了从湘南回宁北,杜钦一下飞机,看手机讯息,一声怪叫吓得林端趔趄,他纳闷地回头:“你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抓了抓了!”杜钦兴奋得原地蹦高,林端问:“啥抓了?”

“莫干!丫就一小鳖犊子,咱们公安干警潜伏仨月,终于抓住机会,在毒品交易现场抓住了莫干!这回总算给边境无辜老百姓一个交代!”杜钦拍拍林端肩膀,火急火燎道:“林端,我晚点再陪你玩儿啊,我现在得回去跟他们赶新闻!”

杜钦一溜烟消失,林端站在机场广场前,伫立良久,摸出了手机。

段景升的号码始终是空号,他打不通,转而打给朱绫,没人接,又打给段镇南,还是没人接。

林端回了别墅,别墅里空无一人,连兰姨都不在。

没来由的恐慌。

林端打车去公司,秘书说段镇南昨晚连夜启程去了京城,和朱绫、兰姨一起。

为什么去京城?林端满头雾水,他决定回别墅等消息。

消息来得很快,当天晚上,段镇南打来电话:“林林啊,助理给你买了机票,你赶快来京城,下飞机打个电话,有人来接你。你……来见景升最后一面吧。”

林端挂断电话,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整个人陷入一片不知所云的迷茫中。

什么叫最后一面?

他说希望段景升去死,段景升就真的死给他看?

段景升不是要复活齐青吗?怎么,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端迷茫地上了飞机,迷茫地抵达首都机场,迷茫地进了医院,然后迷茫地看见了躺在无菌ICU中的段景升。

段景升在林端面前,似乎总是站立着的,身材高大,一只手就能完全捏住他的脖子,他让林端抬头看他的时候,就像帝王审视他的疆土。

他在这片疆土上驰骋,仿佛不知疲倦,也不会倒下。

但是段景升也会那么虚弱无力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任由白衣蓝衣的护士们颠来倒去,他身上好像插满管子和仪器,戴着氧气罩,双眼紧闭,原本英气的眉峰也坍塌了似的。

朱绫叹气,段镇南和主任医师商量病情。

弹片、脏器、严重受损、危险期……熟悉而陌生的专业名词接连蹦入脑海,林端却像听不懂了,满面迷茫,垂下眼帘审视病房中憔悴苍白的男人,他面向林端一侧的面颊有一道长约三厘米的伤痕。

不知道站了多久,林端手脚发麻,连朱绫都劝他:“林林,你坐着歇息会儿吧。”

伴随金三角毒枭莫干的落网,纠缠宁北市长达八年的HTCO组织终于灰飞烟灭。

杜钦把这消息告诉了林端,林端坐在ICU外,朱绫和段镇南在隔壁的陪护室内休息。隔着厚重的玻璃墙,林端注视着ICU中至今昏迷的段景升。

姓段的属实命大,熬过了三天危险期。

据随行医生说,最后一波抓捕行动,双方爆发激烈枪战,段景升及时护住头腹部,脑部只是轻微震荡,只要度过危险期,应该能较快的醒过来。

第四天,段景升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第一句,就哑着嗓子涩声问:“林端呢?”

段镇南搂着朱绫,夫妻俩激动地说不出话。

段景升顿了顿,扭动脖子环顾病房四周,入目淡蓝色一片,没有林端,段景升沉默。

“在隔壁陪护室休息,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朱绫了然道,她低声笑着说:“妈看得出来,他关心你呢。”

段景升眼底稍亮,他摩挲着试图坐起身:“我想见他,这儿有轮椅吗?”

林端休息,没人去吵他。

医生建议段景升最好休息一两天再下地,拗不过他非得坐轮椅去看林端,只好让护工送来一把轮椅,几人合力将段景升抬上去。

朱绫和段镇南送段景升进了病房,轮椅推到林端身边,几人便退出去了,陪护室里只剩下躺着打瞌睡的林端和坐轮椅的段景升。

经历了一场恶劣枪战,又在手术室的鬼门关上过了一遭,段景升脸色尤其苍白。林端也好不到哪儿去,唇色淡淡的,脸白得仿佛要融化在透明空气中,白皙的手腕下紫青血管浮动。

段景升揉了揉他栗色的顶毛,柔软得一如林端这个人。

段景升从怀中取出抑制环,环内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从莫干手上夺走这东西并不容易,段景升砍了莫干的手腕才夺走它,如果当时莫干不应剧烈疼痛而抖动手腕的话,他握着的那把枪,枪子已经稳稳穿过他喉头。

抑制环感应到人体温度,戒指大小的弹性环自动延伸扩大,套进了林端的手腕,滴一声绿光亮起,旋即悄然熄灭,抑制环启动了。

悬在心上的大石轰然落地,疲惫自四肢百骸蔓延而来,段景升不自觉地后仰,靠回轮椅椅背,凝视着林端安然的睡颜,唇角浮出清浅笑意。

林端醒来时,段景升还守在他身边,林端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听见段景升在和赵川案专案组负责人商议。

“进入二审阶段了,下下个月开庭,如果林端不去作证,多半判死缓。”负责人道:“死不了。”

“谢了。”段景升说。

警察、员工、领导,人来来去去,都集中在段景升醒来这一天。莫干案和赵川案都需要段景升参与最终审判环节,他也挺累。

负责人走后,室内终于沉寂下来。

林端睁开眼睛,段景升垂眸,两人正好四目相对。